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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来藩王在地方掌兵的确是威胁唐朝中央政府最大的隐患,无论何时何地,只一丁点风吹草动都可能掀起一场轩然大波。
在秦晋看来,李亨是个优柔寡断的人,既然今日此时言之凿凿的指魏恒在携私报复,而且一针见血的说起与薛鏐有旧怨,想必其在江陵一定还另有耳目。
想到这些,秦晋又不自觉的瞄了一眼李亨,看来李亨也并非是全然没有防范的。
也许是魏恒其人的心理素质实在太差,居然在李亨断喝之下就把肠子里的东西都倒了出来,自称绝无暗害永王之意,只是薛鏐敢于坐下如此骇人的歹势,以常理揣度,不是谋反又是什么呢?
即便如此还巧言善辩,李亨气的身体发抖,如果指控旁人也就罢了,李璘是他最疼爱的弟弟。虽然他现在成了江南四道节度使,可这是太上皇的离间制衡之策,他就不相信,看待自己如父如兄的李璘会坐下这等大逆不道之事!
而且,除了感情上的因素以外,李亨显然也另有凭据,因而对魏恒的所作所为可说是恨之入骨!
“拉出去,打死!”
这五个字几乎是咬牙切齿说出来的。对于性情温和的李亨而言,这真是破天荒。
“陛下,陛下饶命,陛下饶命,奴婢对陛下忠心耿耿啊!”
一场突然而起的风波就此戛然而止,李辅国见状不忍,上前劝道:
“陛下,魏恒毕竟涉罪不浅,若贸然打死,恐怕不妥!”
李亨正在气头上,居然就听不进李辅国的劝说,甚至把李辅国都狠狠的斥责了一通,毕竟魏恒到江陵去当监军,乃是又李辅国推举的!
李辅国尴尬的咳嗽了一声,李亨对他一向礼敬有加,虽然他只是个阉人,但李亨并未只将其当做一个低贱的阉人,像现在这般不留情面的,劈头盖脸的一顿斥责是从未有过的情况。
魏恒杀猪般的嚎叫也没能阻止他被拖出去,殿上骤然变的安静,气氛却比之刚才更加的凝重。
良久,李亨的声音才又重新响起。
“朕知道你不服气,看看这个吧!”
说着,一封公文被扔到了李辅国的面前。李辅国展开阅读,面色便红白不定,然后又跪了下来,颤抖着请罪。
见李辅国幡然醒悟,李亨似乎很是欣慰,但又有些恨铁不成钢的看着他。
“选人用人乃是治政之关键,尤其地方监军,倘若选错了人,将遗祸无穷啊!”
秦晋从旁看的明白,果然是李亨另有秉持,否则也就不能如此断定魏恒乃是携私报复。忽然间,他又不禁心下一寒,连江陵都有李亨派去的密探,只不知神武军中有没有。
几个心腹左右手自然不可能是李亨派去的密探,可自己身边的那些军吏佐吏却是无从辨别了。
只听李辅国感激涕零。
“奴婢知罪,知罪了,请陛下责罚奴婢!”
李亨这时才亲自上前扶起了李辅国。
“朕知道你是忠心的,所以只会骂你,骂醒了你,朕还要重用你。犯过一次错,下次就该知道如何避免,才不负了朕对你的厚望啊!”
这番话说的语重心长,就连秦晋都暗暗感慨,李亨对这个 宦官如此信任和重用,只是如果他要读到了后世的历史记载,此寮不但将其活活吓死在病榻上,还杀了他的皇后和儿子,又不知会作何感想了!
然而,这些事情都是未曾发生的事件。也许十年后的李辅国果真如此丧心病狂,但现在此刻,他对李亨也确实是忠心的。因此就算秦晋现在说破天去,又有谁能信呢?
脚上的泡都是自己踩出来的,李亨在这里教训李辅国不会看人,他自己又何尝会看人用人呢?
李辅国嚎啕大哭了一阵终于渐渐收声,秦晋在殿上已经坐的百无聊赖,他可不愿意坐在这里看这种君臣主仆相知的戏码,外间不知还有多少公事等着他处置呢。
“陛下,军中公事繁杂,臣请告退!”
李亨本想留下秦晋多说一会话,可又觉得秦晋手上的公务的确耽搁不得,反正现在也没有急待商量的事情,留下他来也只是耽误了时间!
念头及此,李亨挥了挥手,示意秦晋可以自行其事。
……
江陵,大都督行辕。襄城王李偒火急火燎的催促着中堂里的佐吏。
“襄城王请稍待,永王刚刚午睡过了,现在正洗漱穿戴!”
李偒表现的有些失态,尖着嗓子大呼:
‘都什么时候了,还守着那些旧规矩?这里不是长安,也不是洛阳,若有紧急军务,岂非是贻误战机!’
一声声的抱怨,竟是在指责他的父亲,永王李璘。
这吓得那佐吏赶紧小声劝道:
“襄城王慎言啊,永王也是知道今日并没有紧急军务,才如此不慌不忙的,再说,再说听闻朝廷已经派出东征讨贼大军,永王知道后连说洛阳克复指日可待,当值得浮一大白!”
李偒不耐烦的挥着手,让他不要在这聒噪,赶紧去再催催永王。
也就在李偒即将失去所有耐心时,永王李璘四平八稳踱着方步出现在了正堂上。
“还是这个急性子,为父告诫你多少次了?要学会稍安勿躁,稍安勿躁,难道就不能长进点吗?”
李璘对这个长子也是爱之深,责之切,每每教训起来就总有痛心疾首的模样。
殊不知李偒早就把这一套教训说辞听的腻了,甚至都会倒背如流。
“父王且慢教训,今日儿子来确有了不得大事禀告!”
说话间,李璘已经稳稳的坐在了软榻上,只是他的脖子似乎有点不自然的偏着,好像落枕了一般。不过,这却不是落枕,而是天生的歪脖子。也正因为天生的身体缺陷,作为兄长的李亨才更加疼爱这个幼弟,以免他遭到兄弟们和外人的嘲笑与欺负。
一听这话,李璘又开始喋喋不休的教训儿子。
“告诉你多少遍了,要少为大言,少为大言,不能为了引人注意就夸大其词,否则早晚会因此而吃了大亏的……”
李偒更是被憋的满面通红,这次可真真不是什么夸大其词,而且确确实实的祸在眉睫了。
“父王又是如此这般的絮叨,可知你睡午觉的功夫,已经祸从天降了?”
第六百五十三章 :永王下决心()
李璘竟不以为意的笑了。
“甚是祸从天降?天子已经剑指东都,克服已经是指日可待,哪里还来的天降祸事?”
在他的眼里,自己这个长子既是急性子,又愿意惹人注目,因而常常会夸夸其谈甚至危言耸听,现在不过是故态复萌而已。
然则,这一次李偒的脸上却丝毫没有那种以往的自负和桀骜,眸子里反而时时流露出一种隐忧之色。
“薛鏐刺杀监军魏恒失败,魏恒已经连夜逃回长安!”
“又来这一条,不要总是说些危言耸听……”
话到此处,李璘猛然意识到了不对劲,在猛然顿住后,身体剧烈的起伏着,以一种前所未有的声调大声质问着:
“你,你再说一遍,薛鏐刺杀了谁?”
“薛鏐刺杀监军魏恒不成,反被其逃脱!”
霎时间,李璘怒不可遏。
“这薛鏐,本王向来待他不薄,因何如此恩将仇报?去,去把这个不知感恩的野狼带来见我,倒要问问他,因何如此忘恩负义!”
与其父的失态相比,李偒虽然也显得情绪焦虑,却是平静的多了。
“父王,薛鏐虽然因私怨而杀魏恒,可魏恒也自有取死之道,世人常说,杀父之仇,夺妻之恨,难道不该杀吗?”
李璘在暴怒之后,又颓然瘫在软榻上,喃喃道:
“确实该杀,可,可杀他之前就不能找本王商量,商量吗?”
薛鏐与魏恒的恩怨在大都督府中几乎尽人皆知,魏恒虽然是个阉人却有着异于常人的色心,竟以卑劣的手段偷偷猥亵了薛鏐之妻,薛鏐之妻受辱不过便在当夜悬梁自尽。
然则,这一切并没有为人所见,等到薛鏐得知其中内情时,已经为时晚矣。没有任何证据,魏恒当然抵死不会承认。
“这可如何是好,这可如何是好?魏恒回到长安,一定会向皇兄告刁状,甚至诬陷……不行,须得立即向皇兄解释清楚才行,写信,对,写信……”
李璘喃喃了几句,便手忙脚乱的在案头铺开了纸张,又提起笔来,可右手抖得厉害,竟难以成字。李偒也是情绪激动到了一定程度,忽而将书案上的笔墨纸砚一股脑的推到了地上。
“父王,都到了这等时候,写信还能有用吗?天子相信那魏恒还是相信这没声没语的几行字?”
“说的是,须得亲自返京一趟,对,亲自返京,当面向皇兄解释,皇兄一定会相信的……”
眼见着父亲如此失态,李偒竟顾不得父子君臣间的礼制,上前一把扯住了他袖子,做色道:
“醒醒吧,半月以前天子曾颁诏让父王返回程度侍奉太上皇,父王可曾听诏而去了?现在解释,哪个还会相信?返回长安,只能是自投罗网!”
这句话使李璘如遭雷击,他自问没有对皇兄不忠的想法,可又想建功立业,如果没有这场劫难,他也许就会庸庸碌碌的老死在长安十王宅。然则,乱世即到,总不能毫无作为吧?带兵平乱,建不世功勋,哪个李家不想如此呢?
太上皇似乎能窥到李璘心中所想一般,先是封其为江南四道节度使,授江陵大都督,后来又追授了他广陵大都督。可以说,江南千里之地已经尽在其手掌握,哪个又肯于放弃这唾手可得的功业呢?
虽然李璘也知道皇兄一定会因为他拒不奉诏的决定而感到生气,可只要顺利的平定了安史乱贼,他便会负荆请罪,皇兄也一定会向以往一般原谅他的……
然则,现在竟被一个阉人把这一切都毁掉了,设想中的功业不但没来得及实现,还面临着即将被诬陷的不利境地。
“那你说,该怎么办?”
李偒瞪着眼睛并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用低沉的声音说道:
“薛鏐、韦子春正在外面候见,父王不如让他们来说!”
李璘目露怨恨之色,当即恨声道:
‘让薛鏐那野狼来见我!’
薛鏐与韦子春同时出现在中堂,李璘有些讶异,这二人平日里似乎不怎么友好,怎么今日竟走到了一处?难道薛鏐的恶事里,韦子春也有份参与?这可就令人难以置信了,若说薛鏐是个容易感情用事的人,那么韦子春则是极为冷静理智之人,此二人几乎是互为水火的存在。
不过,李璘已经顾不得这许多,他要质问薛鏐,为什么做这种忘恩负义的事情。
“罪臣薛鏐拜见永王!”
“亏得你还有脸自称罪臣?”
“臣杀魏恒乃为私愤,然则只要永王借此而成就大业,臣愿自戮而谢罪!”
“住口,违法杀人在先,现在又口出大逆不道之言,不要以为本王宅心仁厚就可以口无遮拦!”
李璘又惊又怒,一时间竟忘了追问其罪责。忽然,一旁的韦子春说话了。
“臣亦以为此乃成就大业的千载难逢之机会!”
李璘不傻,见韦子春都这么说,当即就明白了其中因由。
李偒和这几个幕僚整日里在私下劝说他据江南千里之地,仿照东晋故事而坐拥半壁江山。李璘一直觉得这是天方夜谭,而不肯答应,只想不到他们竟用这种办法把自己逼到了绝地上。
想明白了一切以后,李璘瞪着长子,本想训斥几句,却忽然发现自己脑中一片空白,竟一个字都说不出来。良久,他才指着李偒道:
“你,你做的好事,难道你就忍心看着为父沦为不忠不孝之人吗?”
这话说的有些凄惶,倒大出李偒的预料,他以为一定会遭到父王的指责和斥骂,可谁知竟是这样。
然则,李偒并不因此而觉得内疚,甚至觉得父亲冤枉了他。古今但凡成就大事者无不有着非常人之心,当断不断只能白白的来这世上走一遭。
“事已至此,父王责怪,儿臣无话可说,只希望父王有得天下之日,能记得儿臣今日的……”
“住口!”
李璘厉声喝止,但这一声大喝在最刺耳处戛然而止。他忽然发现,自己果然没了选择,刺杀监军这种事,正如黄泥掉进了裤裆里,怎么能解释的清楚呢?想到从前三个哥哥惨死在太上皇手中,不禁深深的打了个冷颤。
“说吧,你们希望本王如何做?”
此言一出,李偒三人脸上同时现出了喜色。
薛鏐当即说道:
“当务之急,须得控制大都督长史李岘,要么为王所用,要么斩草除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