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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样一件事竟反正都能说出理来,李豫也是郁闷,他在口舌上与崔涣相对完全出于下风,眼见着无法阻止,便口不择言的说道:
“既然崔相公不肯施恩,李豫去求秦大夫,让秦大夫来找相公说理!”
说罢,便一甩袖子,头也不回的急急离去。
崔涣看着气冲冲而走的广平王,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继而又暗叹道:
广平王生性仁厚,一如当今天子,却没有当今天子的隐忍性子,遇事好急于求成,遭到挫折就喜怒于色,这也都是年轻人身上的通病。可广平王毕竟不是一般人,将来是要做太子的,在皇帝百年之后还要承继整个江山社稷,如此沉不住气怎么能成呢?
恐怕他现在去找秦晋也只能碰到一鼻子灰吧!
崔涣如此暗暗想着,他虽然与秦晋相交日浅,可对秦晋的了解却远胜于一般人,如果此人欲干预此事早就有所动作了,又何必默不作声到现在呢!
第六百九十章 :祖孙夜相见()
李豫气咻咻的冲出了太极宫,一路打马急往神武军帅堂奔去,谁知道了辕门外却被拦下,心中登时不爽到了极点,但军中事连皇帝都要按照规矩来,何况他仅仅是个广平王呢,便耐着性子道:
“我乃广平王,有急务求见秦大夫!”
辕门的军卒还算客气,直接告诉他:
“今日中军开始为期三日的应急演练,任何非军中之人不得入内,营中之人同样也不可轻易踏出一步,轻广平王三日后再来!”
李豫真的是急坏了,明日五十多条人命就要被杀,宦官们虽有罪,但谁都知道这是权力斗争的牺牲品,真正有罪的人不能得到惩罚,却要无辜者赔上性命,难道这就朗朗乾坤的大唐盛世所有应的世道吗?
“确是急务,实在耽搁不得,三日后就来不及了……”
李豫神色急切,以至于脸都变了形,但他得到的回应只是厚重的辕门重重合上。
这次宦官事件的大致情况他也都了解的七七八八,巡城校尉张淦的嘴虽然硬,但他手下人却并非都能熬过酷刑,不少人已经招认。就在刚刚来此的路上,招认的供词被送到了他的手上,此事背后果有李辅国的影子。
最初李豫并没有把此事归咎到李辅国的头上,但现在几乎所有的疑点都指向了此人,登时如眼前朦胧之纱挑开,一切都变得清晰起来。
“李辅国……”
说这三个字的时候,李豫咬牙切齿,几乎要把牙齿咬碎。
李辅国现如今是天子驾前的第一红人,他忽然就明白了,父皇今日因何举棋不定,原来答案竟是在顾及着这个阉人。
他自问没有能力在父皇面前扳倒此人,而现在连一向嫉恶如仇的秦大夫都适时的搞起了劳什子演练,所有的一切似乎都在说明,这长安城内,朝廷之上,仿佛有一双无形的大手在驱使着所有的人,就连强悍如秦晋此等人都不得不低头。
“难道还有比安禄山叛贼,那些吃人恶魔更可怕的人吗?”
“殿下安知没有?这普天之下最恶毒凶狠的敌人永远不在你的对立面,而是时时刻刻盘踞在你的身边,不知何时就会冲出来,狠狠的咬上一口,轻则鲜血淋漓,重责立即毙命!”
“先生莫要吓我!”
李豫退了两步,瞅着面色阴郁的李泌,甚至都忘了指出他言语称呼的逾制。李豫现在仅仅是广平王,而殿下是用来称呼皇后以及皇太子的,若被有心人听去没准又要大做文章。但李豫这个人向来不爱循规蹈矩,李豫虽然对他颇为敬重,但也是因为此并不甚亲近。
今日,他也是实在被逼的没有办法,才来找到这个足智多谋的先生,讨个主意。哪曾想到,李泌当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啊,一句话就点出了骇人的结论,之所以连秦晋都极度低调,就是因为他也怕,怕这无人可以不怕的敌人。
可这个敌人究竟是谁呢?如果当真有如此可怕的敌人隐藏在朝廷中枢,将之揪出来绳之以法,岂非就天下太平了?
当他把这种想法说出来以后,李泌有些癫狂的大笑起来。
“殿下啊,殿下,你何时才能成长起来啊?朝局如此惊骇险恶,若没了当今天子的庇护,你又该何去何从……”
李豫突然发现,李泌看向自己的目光里除了忧虑以外,竟还多了一丝恨铁不成钢的味道。
这可是前所未有过的,诚如李泌所言,李豫一直在其父李亨的庇护下成长至今,太上皇在位时的所有动荡朝局对他都没有一丝一毫的影响,而在他的成长经历中,身边也更多是惊叹和溢美之词。
尤其是长安守城之战,李豫的表现也是可圈可点,不论在民营中,还是团结兵里都拿得起放得下,更于战后亲掌左卫军,成为天子控制京师长安的重要臂膀。然而此时此刻,李泌对他的评价反而降低了,这难道不是吹毛求疵吗?
说实话,李豫的心中是不服气的,得不到李泌的认可,反而激起了他心中的斗志。
“殿下慢走,李泌还有一言忠告!”
李泌急促的脚步随着李泌的声音停住了,只听李泌的声音忽而变得低沉、缓慢。
“为朝廷计,为江山社稷计,李泌奉劝殿下,莫要掺合在这次风玻璃,闭门谢客,独善其身才是根本!”
听了李泌的忠告,李豫反而笑了,转过头来,一字一顿的说道:
“李豫本以为先生是个急公好义的大贤,今日看来也不过如此,与那些争权夺利,蝇营狗苟之辈还有甚的区别了?”
说到最后,他的声音竟然有些哽咽。
也难怪李豫难过,李泌于他幼年时就与其父李亨亦师亦友,在其成长的过程中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现在大贤砥柱骤的形象而崩塌,霎时就使他有些无所适从。
李泌也不恼怒,仍旧以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看着他。
“难道秦晋也是蝇营狗苟的鼠辈吗?他为什么不站出来,和你一同伸张公义呢?几十个阉人而已,如果以死及是个阉人为代价,换来朝局风波的平息,又有什么可惜的呢?‘为君者不可小仁,而大仁却是不仁’,这些话你都忘了吗?”
李豫的身体在颤抖,猛然转过身去,冷冷的回应。
“李泌不曾有一刻忘却先生教诲,但李泌还以为,大仁未必不仁,若不为小仁,又何以大仁呢?”
说罢,也不再犹豫,李豫大踏步出了李泌的府邸。
离开李泌府邸所在的坊,走在大街上,李豫才发现天色已经黑了。随行宦官上来询问:
“可是回府歇息?”
李泌踌躇了,他也不知道自己该去何处,李泌的话在时人看来没错,但他就是转不过这个弯来,明明真正的罪魁祸首是李辅国,可为什么所有人都装作看不见,偏偏都任凭着那几十个被利用的阉人送命背黑锅呢?
难道父皇也会被身边的人所蒙蔽吗?难道父皇就不知道宦官干预朝争的害处吗?李亨那原本可以顶天立地,可以撑起一切的形象,瞬间也在李豫的心中所坍塌。
前所未有的无力感和彷徨感一股脑的都涌上了心头。
李辅国暗中怂恿宦官发难,无非是要彻底扳倒高力士,让高力士彻底不能在威胁他的地位。不,不对。他马上意识到,李辅国并不是单纯为了自保而针对高力士,而是要踩着高力士彻底上位……
这个想法让李豫直觉得背后冒凉风。他从没有像现在这般确认,李辅国是个包藏祸心,早晚必将胡乱朝纲的无耻卑劣之徒。他身为李氏子弟,绝不可坐视不理!
“去兴庆宫!”
宦官愣了一下,欲言又止,脚下却是没动。
李豫喝道:
“耳朵聋了吗?去兴庆宫!”
兴庆宫绝非李豫可以轻易去的地方,私下里去见太上皇,可以被做出无数种解读。若在以往,他也知道避嫌,除了跟着父皇一起去问安,平素里绝不会踏足一步,但今日也是急病乱投医,实在没了办法。
兴庆宫迎来了一位不期而至的造访者,立时上下一片忙乱。毕竟太上皇回到长安以后,这里就比从前冷落多了,朝廷中数得着的重臣,不曾有一个踏足此地。而今日,又是在晚间,未来的储君广平王独自来了,又怎能不叫人忙乱?
就连在便殿内枯坐的太上皇李隆基得知这位嫡长孙的到来也甚是讶异!
看着嫡长孙英朗俊逸的面庞,李隆基的一双老眼似乎有些迷离,透过朦胧的水雾,视线仿佛穿越回了五十年前,那时的他同样的年轻,同样的意气风发,看着面前的孙子,竟觉得与自己像极了。
霎那间,李隆基竟难以自抑,老泪纵横,哭的像个孩子。
这一幕却超出了李豫的意料,在他印象里,向来深不可测的太上皇如何就哭了?还哭的肆无忌惮……
一时之间,李豫竟不知如何是好,也不知该说些什么话安慰排解才合适。
李隆基足足哭了有一刻钟时间,才渐渐的收住了哭声,枯瘦的脸上道道沟壑间挂满了浑浊的老泪,他拾起衣襟轻轻的反复的擦拭着。
“孙儿啊,夜间来见祖父,可是有了难以决断的难题?说吧,祖父虽然老之将死,但毕竟过的桥比你走过的路还多,出些主意还是绰绰有余的。”
李豫又傻眼了,他实在没想到,太上皇在大哭了一阵之后,连眼泪都未及擦干,就看出来自己此行的目的所在。
“孙儿请皇祖父收回成命,放过那些,那些宦官!”
说话时,李豫的底气并不足,他知道是太上皇头一个提出来要尽杀这些人的,现在想求他收回成命又谈何容易?
然则,令李豫无论如何都想不到的是,李隆基竟轻描淡写的答应了。
“还道甚的难事,不就是赦免几个闹事的阉人吗?既然孙儿来求了皇祖父,皇祖父焉能不答应?”
说罢,李隆基这才颤巍巍的离开座榻,扶起了跪在地上的李豫,又颤声问着:
“看这风尘仆仆的模样,一定误了晚饭吧,且坐一会,皇祖父命人给你准备烤饼和羊肉……”
第六百九十一章 :隐隐欲废立()
李豫虽然早就饥肠辘辘,可看着面前热气腾腾的肉饼却毫无食欲,但碍于太上皇殷切注视的目光,也不得不勉强吃了几口。
“来这里之前,可去过秦晋那里了?”
正暗自胡思乱想间,冷不防李隆基又问了一句,李豫不及思考便下意识的答道:
“孙儿的确去过秦晋那里!”
“见着人了?如果所料不差,一定不会见到!”
李豫惊讶的问道:
“皇祖父如何猜得到?”
“你这个娃娃,以为祖父这一大把年纪都白活了么?到现在虽然已经是大半个身子都进棺材的人了,可就这看人的本事还没丢掉!”
李豫默然不语,他有些不以为然,还真想问一问太上皇,既然看人甚有一套,因何又错用了安禄山呢?只不过这种想法只能在肚子里转圈,却绝对不敢问出来。
“想不想知道秦晋因何不见你?”
“孙儿自然想知道的,请皇祖父解惑!”
李隆基直了直弯曲的腰杆,最终也没能把身子绷得笔直,只得放弃又重新佝偻起来。
“前一阵秦晋自请受罚的事,你可听过?”
李豫一愣,没想到太上皇既然提到了这件事,当时秦晋自请受罚闹的长安内外无人不知,无人不晓,都树大拇指夸赞,可又与现今要说的话题有什么干系呢?
“秦晋自请受罚,无非是要维护他所一手弄出来的律令,朕虽然不愿苟同,也不得不承认其坚持律令的决心无人可以撼动!”
李隆基向来以权术为本,律令只不过是为其提供方便的门面把式而已,秦晋则反其道而行之,坚持律令为先,权术为后。如此治军倒是无妨,可如果延伸到朝政上来,虽然会有积极的效果,然则也如同一柄双刃剑般,束缚住了天子的手脚。这种律令为先一旦在朝廷上形成了风气,便会上下一同维护,再难有人可以撼动分毫。
这是李隆基的隐忧,他提及其中的某些关键处并非是要李豫了解这些,而是另有用意。说完,他就目不转睛的盯着李豫,看着他的反应。
好半晌,李豫才用一种不甘的口气半问半答。
“难道,难道秦大夫也反对赦免那些宦官的罪吗?他们,他们不过是权力斗争的牺牲品而已,如何不揪出幕后的主使?不是也有质问主谋而不闻胁从之说吗?”
李隆基微微摇头,他忽然发觉李豫竟还有迂阔的一面,这满朝上下的文武官员中又有哪一个是睁眼瞎?难道他们就看不出来谁是幕后的主使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