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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隆基微微摇头,他忽然发觉李豫竟还有迂阔的一面,这满朝上下的文武官员中又有哪一个是睁眼瞎?难道他们就看不出来谁是幕后的主使吗?
就实而言,无论哪一个都看得出来,可谁又敢站出来指责那个墓后主使呢?
“主使者?谁?李辅国吗?”
“皇祖父……”
李豫愣住了,他没想到太上皇竟然说话如此直白,一时间竟有些张口结舌。
不等李豫缓过神来,李隆基从案上堆积的卷册中翻出了其中的一卷,抄在手上递给他。
“这是秦晋呈给政事堂的‘律令论’你拿去看看。”
李豫又是一奇,他还头一次听说秦晋会做这种文章,世人都知道秦晋善将兵,善打仗,却还头一次听说其也能做文章。
看着李豫略显夸张的表情,李隆基笑道:
“你们都忘了吧?秦晋可是天宝十载的进士,论才学也是万里挑一的人物,寻常大臣比之也差得远呢!”
经李隆基的提醒,李豫也才记了起来,秦晋的确是天宝年间的进士。官场间流传有俗语。“三十老明经,五十少进士”,意为三十岁考过明经科已经很老了,而五十岁考过进士科则算年轻的。
秦晋至今还不到而立之年,文武样样都出类拔萃,实在令人不禁赞叹。
李豫怀着这种既震惊又感慨的复杂情绪翻看着那一卷《律令论》,其正文仅仅千余字,大概是一则综述、总论,但其中却不厌其烦的阐明了一个观点,那就是律令为先。
李隆基指着卷册上其中的一句,说道:
“律令不诛心,幕后主使虽然心怀叵测,却难以欲加之罪!这就是秦晋不见你的原因所在!”
其实,李隆基在说这话时,心中还存着一丝疑虑不便与李豫言明,这也仅仅是一种直觉而已,没有任何依据的支持。那就是,他隐隐感觉到,秦晋似乎颇为忌惮李辅国其人,至于因何有这种直觉,却又很难说明白其中的因由。
李豫这才恍然。
“怪不得人人都作壁上观,原来,原来都是在害怕……”
话到此处戛然而止,李豫气话归气话,但他还是想明白了其中的关键,谁又能说那几十个待宰的宦官真正清白呢?他们被利用了确是不假,难道他们自己就没有不可告人的目的吗?
不诛心的说,他们的所作所为一连违犯了两条可杀之罪,若以乱世重典的惯例,只杀其人已经是开恩了。
忽然间,李豫看到太上皇浑浊的眼睛里寒光一闪,禁不住打了个冷颤。另一个想法猛然从脑子里跳出来,谁说秦晋会放过幕后的主使了?李辅国除非再也不作恶,否则早晚必备律令所制!
“孙儿明白了!”
李豫的态度转变很快,从单纯的同情那些将死之人,转而为理性的面对。
然则,李隆基还是暗暗摇了摇头。他和李亨显然都对这个将来承继大统的人寄予了过多的期望,可惜李豫不能做到心狠手辣,又心思单纯,这的确是好为人,可绝不是一个天子所应具备的素质。
李隆基从二十多岁时就已经参透了其中的关节。
当天子的人,注定就要无父无母,无儿无女!
这倒不是说当天子的人必须抛弃父母子女,而是要将所有的牵绊一股脑斩断,不论任何人,为了江山社稷,无不可牺牲!
想到此,李隆基颇为心疼的看了一眼还处于懵懂之中的孙子,叹息一声。他毕竟是在李亨的庇护下成长至今,不像自己,武后当国的那个年代,没有人可以给其应有的庇护,自小就生长在朝不保夕,尔虞我诈的环境中,自然也变多了许多的无情。
李豫把一切问题都归结于简单,恰恰犯了身在政局之中的大忌。身为上位者,所有问题必须复杂的分析和判断,而在提出处置方法时,则反其道而行之,越简单越好。不懂这个道理,他往往就会在各种看似合理的事实左右下而变的东摇西摆。
然则,李隆基无意耳提面命的对其进行说教,而是相信,身为大唐社稷的继承人,早晚会有一天亲自领悟!
李隆基到现在已经年逾古稀,对所有的儿子不曾有过真正的温情,一辈子都在防着他们,暗算他们。皇子们也对这位亦天子亦父亲的人畏多于敬。他也早就习惯了这种状况,可今日不知如何,见到孙子李豫连夜而至,胸中本已经铁石冷硬的地方,似乎软化了许多。
“任何决断祖父都支持你,现在,你还是一如来时的初衷吗?”
李豫迟疑了,他问自己,难道当真要救下那些宦官吗?公义和真正的除恶难道仅仅就要着落在那些不堪之人的身上?掂了掂手中的卷册,他最终还是选择了相信秦晋,毕竟这个人自从主持长安防务以来,还未曾令其失望过。
……
长安城外,娄亭驿。马厩里一次性竟栓了上百匹战马,小小的驿站从未接待过如此之多的人和马。因为此处距离长安不过十里距离,但凡大多数人都会选择加紧几步赶路尽快赶到城内过夜,除非是错过了时辰,不得已之下才在这里歇息一夜。
驿吏程三闲坐在当院的石盘上,好奇的抻着脑袋,侧耳倾听着堂屋内那些人在高一声,低一声的议论。
这些人的身份都不一般,用的都是左卫军的通关文牒,不过程三却感觉的出来,如此只不过是刻意低调的掩人耳目,他们真正的身份也许当与天子有关。领头的那个人看起来也有四十上下,然而却颌下无须,分明就是个宦官啊。
宦官虽然是贱民,为世人所不齿,但宦官也有着得天独厚的优势。那就是天子家奴的身份,凭此甚至比那些朝廷重臣更得天子的信任,早些年的边令诚,不就被天子派到西域去杀敌立功了吗?后来还有什么程元振、鱼朝恩也是风光一时。至于权倾朝野的高力士,更是位高权重,就连宰相都不敢轻易得罪。细算起来,宦官虽然低贱,可一旦发达了,时来运转,那就都是人中龙凤,绝不能小看了。
“你的人可看清了?”
“看的清清楚楚,广平王夜入兴庆宫,直留了一个半时辰才出来。”
“何曾想到过,到最后竟是广平王揪着咱们不放!义父,不如……”
啪!
清脆的耳光声自堂屋内传了出来。
“混账王八蛋!废立之事岂是你们这些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废物可以说出口的……”
这几句话听的真真切切,程三心中一凛,不由自主的缩了缩脖子,大热的天里硬是周身发寒,打了个哆嗦。
乖乖俺的娘,这些人都是哪路来的神仙啊……
第六百九十二章 :举发谋逆案()
程三被吓坏了,这差事是长安大乱之后才被派出来的,能够吃一口官家的饭当真不容易,因而他也很是珍惜这得来不易的机会。但现在听到了不该听的话,心中既惊惧又忐忑,直恨不得抽自己几个耳光,为什么要这般好奇来听他们的谈话呢?如果什么都不知道,也就不会知道这等骇人的密谋。
废立太子即便不是惊天动地的大事,也绝对能够在朝野上下掀起一股狂涛海浪来。如今满关中的百姓谁人不知,广平王李豫在长安守城一战中表现的出类拔萃,加之又是天子嫡长子的身份,被立为太子那就是板上钉钉的事,如今几个阉人在这乡野间的驿站里居然如此轻易的就议论着废立之事,在程三这种良家子看来,已经极不正常了。
觉得当院里非久留之地,程三起身欲走,却与突兀进入院中的一个人撞了满怀,那人怀中所捧的物什掉在地上散落了一地。
“眼睛瞎吗?”
被撞了的那人满脸怒容,斥骂着程三。
程三此时已经被吓的六神无主,本打算神不知鬼不觉的偷偷溜走,现在倒好被撞了个正着。他低着头,连不迭的赔着不是,又赶紧俯下身去慌乱的捡拾着散落在地上的东西。
那些东西入手时,程三才突然惊觉,这竟都是一些金玉器物,仅凭手感就觉得一定价值连城,再看旁边还有一支檀木箱子,此时已经被摔的裂成了两半。
“小人该死,小人该死,小人不长眼睛……”
程三忽然意识到,现在的问题已经不单单是听了不敢听的话,仅仅面前这些摔坏的器物,就不是他能赔的起的。
“你是该死,知道这满地的东西是要给谁的吗?说出来吓死你……”
这时,堂屋里突然有人喊了一声。
“是晁金乌吗?进来就是,在外面聒噪甚来?”
那人只得恶狠狠瞪了程三一眼,口中喋喋骂道:
“等着你的,见了干爹再找你算这笔帐!”
说罢,晁金乌大步流星的穿过当院进了堂屋。看着那人没入屋中的背影,程三恍然反应过来,此人虽然生的魁梧,岁数也仅在三十上下,可也没有蓄须,明显也是个宦官啊!他失魂落魄,跌跌撞撞的出了娄亭驿的大门,一下子又惊觉过来。
这些宦官鬼鬼祟祟又拿了这许多财物,难不成当真意图谋反?
程三登时就汗透重衣,觉得自己真真是倒霉到了极点,他平素里只是个胆小的谨慎人,就连邻里之间的矛盾从来都小心翼翼的对待,不肯结下一个仇人。现在倒好,忽然间就得知了这种惊天的谋逆大事,是当做没听到,什么也没发生过,还是到城里去告发呢?
告发的声音刚刚从心里蹦了出来,程三便如陷入冰火双重之地一般,忽而满头大汗,忽而又瑟瑟发抖。
谋逆乃是抄家灭族的大事,看这些宦官们的模样绝非那种谋事不秘之人,也就是说他们有很大可能会杀掉自己灭口,想到家中的妻儿老小,不禁悲从中来,又连连的唉声叹气。
这还是什么世道?刚刚经历了那场吃人的浩劫,现在又被身不由己的卷入了谋逆大案中,天哪!这可教人如何甘心?
算了,就当什么都没听到吧,大不了先带着妻儿到陇右的堂叔家避避风头,等到过了风头,再回来……
正天人交战之间,程三忽然发现官道处一个骑着驴过来的人像极了自己的妻弟,他揉了揉眼睛仔细看去,这不就是妻弟么?
“你,你怎么来了?”
离着老远,程三的妻弟就大呼着:
“姐夫,姐姐生了,生了,大胖小子,八斤!”
“生,生了?”
程三才想起来,孕妻已经怀胎十月,产期可不就在这一两日吗?然而,欢喜是短暂的,马上他又愁容满面,现在自己经历的这些事会不会累及家人呢?
妻弟带来的这则消息就像一柄大铁锤把他砸的身体巨颤,如果仅仅是一家大小逃难也就罢了,可现在又添了新生的儿子,逃难的路上,十有八。九成就得夭折。程家本就人丁单薄,祖上在武后当政初年早过大难,各支都被折腾的七零八落,这个新生儿是他的第二个儿子,又怎么舍得眼睁睁的看着其受那路途劳顿之苦呢?
“姐夫,姐夫,姐姐生了,生了……”
妻弟见他只顾着愣神不说话,就连连的招呼着他。
程三被强行拉回现实,本想托其到京兆府报案,可话到嘴边念头陡起。
到了这种时候,除了父子之外,哪个都不能轻信,又岂能假手于人呢?
于是,他强打着精神笑道:
“刚想起又一桩极要紧的事未及料理,不如你先替我在这里看上半日功夫,仓库里还有些未及造册的物什,你捡着需要的可拿上一些,切记莫要明显了就行!”
大战之后的长安物资匮乏,但凡管着物资仓库就是了不得的肥差,可以名正言顺的拿走合理消耗份额之内的东西补贴家用。
妻弟一见有这等好事,登时就连连拍着胸脯保证:
“姐夫等着看好吧,一定把这娄亭驿给拾掇的干干净净,整整齐齐!”
程三简单的交代了几句,又一指当院堂屋道:
“那里住着贵客,没事莫要过去,惊扰了人家!”
妻弟不明所以,还满眼好奇的问道:
“怎么,这鸟不拉屎的娄亭驿还能住进来贵客?是哪家的贵戚官人?”
程三板起脸,故作神秘的道:
“你 知道规矩的,不该打听的就别瞎打听!”
再次叮嘱了一番,程三骑着妻弟的那头毛驴拐上通往长安的官道。直到离开娄亭驿,他马上用鞭子连连抽打毛驴的 屁股,毛驴吃痛就撒开四蹄没命的向东狂奔。
十里路程说远不远,说近不近,现在已经是下午光景,眼看着就要到了宵禁落城门的时辰,万一误了时辰,难不成还要等到明日不成?万一被那些宦官察觉了蹊跷,连夜把他干掉也不是不能。
一念及此,程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