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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吏以为,河东应在此时派出一支偏师,深入河北道,以探查情况,如果当真,当真起了内讧,可就是天赐的良机啊!”
向来以稳重著称的卢杞在此时,连说话的声音都隐隐然有些发抖,可见其内心只激动和兴奋。
自打设立巡抚以来,杜甫与卢杞的合作颇为默契,他当然知道卢杞深夜前来并不仅仅是为了探讨军情,而是希望自己能够同意、赞同出兵。
杜甫也不说虚的,直接问道:
“需要多少兵马?”
卢杞伸出手指,比划了个一字。
“一千?”
卢杞摇了摇头,说道:
“至少一万!”
河东有神武军五万,除了拱卫太原以外,至少有一半用来随时提调,以支援受到袭扰的各郡县。现在卢杞一张口就要派往河北一万人马,如果万一打了水漂,这种损失不是河东能够承受的,所以杜甫有些犹豫了。
他被委以重任,持天子符节巡抚河东,自然有着极重的责任,而卢杞的计划有些过于冒险,说到底还是争功的心思在起作用。
“如果这是史贼叛军的圈套,卢节度可曾想过应对之策?”
卢杞笑道:
“游走于各军之间,本就是神武军的强项,一旦遭遇强敌,寻机撤退就是,又何必与贼兵正面对抗呢?”
无论如何,杜甫不能如此草率的答应下来,便道:
“此事关乎重大,杜某建议,一则向朝廷请示,二则召集众官吏群策群议!”
卢杞早就预见到了这种冒险的策略不会轻易说服偏向保守的杜甫,便长舒一口气,说道:
“既然抚君不肯出兵,下吏还有个建议,幽燕塞北不是有一支现成的人马吗?”
忽然,杜甫就明白了,卢杞压根就没打算派出一万精锐神武军,而是希望用封常清那支滞留在塞北的人马替神武军做一次刺探之举!
第一千七十八章:马革裹尸还()
卢杞的如意算盘打的很精,神武军驻守在河东的五万精锐是看家的老底,怎么可能拿出去冒险呢?杜甫内心是很为难的,封常清的处境现在很艰难,身体早就在精神和的双重打击下毁掉了。据他揣测,就连那位旅率南下求助,怕也是瞒着封常清干的。
“如果抚君认为此计可行,下吏这就回去命人行文到云州去,封大夫在塞北厉兵秣马五六载,等的不就是今日吗?”
趁着杜甫沉思的当口,卢杞继续劝说着,事实上他说的也没错,封常清这多年来的苟活,等的不就是直捣范阳,洗雪前耻吗?
如果当初他能够慨然赴死,或许还会在后人口中留下屈死英雄的口碑。而现在,世人口中的他,怕也成了贪生怕死之辈。
“抚君,不能再犹豫了,平乱已经到了最关键的时刻,秦大夫虽然指示河东仅仅备兵支援,可送上门的战机又岂能轻易错过呢?”
此时,杜甫的脑中就好像有个人拿着刀斧在打架一般。令他感到为难的是,这两个各拿刀斧的人竟都是他本人。一个声音在喋喋不休着:成大事不拘小节,如果能牺牲一人,而换来史贼叛军的覆灭,那又有何妨呢?
另一个声音则在声嘶力竭的谴责着:踩着别人的尸骨建立不世之功,如此卑鄙的行径又岂是君子所为?难道你忘了曾经答应过难道你要做一个食言而肥的人马?
“抚君,不能再犹豫了!战机稍纵即逝”
杜甫从来都没有这么纠结过,他也知道,卢杞的建议从大局着眼的确无可厚非,但这么做的的确确失之于厚道,对命途多舛的封常清更是不公平。
在卢杞的声声催促之下,杜甫萎顿在座榻上,半晌才下定了决心。
“就如卢节度所言,让封大夫所部兵马,去刺探范阳的虚实,余者各部,须得做好准备,一旦发现贼兵有异,绝不可放过机会!”
犹豫时,杜甫的确是纠结的,可一旦有了决断则果决无比。
也正是因为如此,卢杞才乐于和杜甫公事,总而言之,杜甫其人迂阔的地方不少,却从未因此而耽搁了公事。除此之外,还有一个更大的优点,那就是杜甫从不争功,也不会设计害人,使得卢杞可以全副精力的布置河东防务。
卢杞出了巡抚官署,脸上的笑容早就消失不见。说服杜甫,还只是第一步,更重要的是探知以范阳为中心的史贼内部究竟发生了什么。
现在,河东境内的神武军已经全部动了起来,包括保卫太原的两万精兵也已经开拔东去,一切该做的准备都要在刺探虚实之前做完,否则机会很可能就会稍纵即逝。
十数骑出了太原城北门,沿着坑坑洼洼的官道直奔北方而去。
大约次日午时,云州大山的风依旧透着初春的寒凉,送信的使者终于抵达了封常清设在此地的大营。
“太原来使,有紧急军报上呈封大夫!”
使者将这句话一连喊了十几遍,军营内外却还是一片萧索,并没有他想象中的紧张于躁动。
不多时,辕门徐徐打开,一名军将带着三五个随从前来接洽,当得知是来自太原节帅府的使者时,便本能的显现出一丝抗拒的神色。但是,使者毕竟代表的河东节度使,而他们的军需物资均要有节度使的首肯才能拨付,因而得罪是万万不能的。
“使者请随末将入营,大夫近日身体偶有小恙,不便亲自迎接”
一番虚应客套,实际上,以封常清的身份地位,断没有亲迎使者的道理,这么说不过是给对方脸上贴金而已。不过,一般人还就受这一套,果然那使者便像吃了蜜糖一样的露出了笑模样。
他在军中不过是个秩级五品以下的军吏,能够得着这么一句话已经是难得的礼遇了。
但是,神武军中向来等级森严,绝对不允许逾越规矩,与官阶品秩相对应的待遇也绝不能乱了,否则将会受到极其严厉的惩罚。
“不敢,不敢!小小军中司马,岂敢劳动封大夫亲自相迎呢?走吧,还是赶紧交割公事。临行前,卢帅曾千叮万嘱,此番公事极为重要,耽搁一刻都有可能铸成千古大错!”
他说的虽然夸张,但语气却是一本正经,这反而将那出来相迎的军将唬的一惊,赶忙问道:
“莫非,河北方面有了变化?”
所谓河北,就是指盘踞在河北道的史贼叛军。史贼叛军在由河南退守河北以后,便与北面的契丹人达成了某种协议,显而易见的,史思明有意借助契丹的人力量阻挡唐朝的兵锋,以达到继续割据的目的。
封常清所部在这塞北之地,有一多半的时间都是在对付契丹的散兵游勇,契丹人并未大举南下,但他们的散兵游勇越来越多,也在说明着这支北方的骁勇善战部族正在对河北大地乃至中原大地垂涎欲滴。
见到封常清时,他正斜卧在军榻之上,蓄满虬髯的脸上透着灰败之色,显然身体不仅仅是小恙。那递送军报的使者见状如此,也是心下凛然,想不到叱咤风云二十载的功臣宿将竟沦落至此。
“下吏神武军驻河东左军司马裘柏拜见封大夫!”
“免礼!”
封常清对下属向来和善,尤其是神武军的使者,态度更是亲善。
“卢节度派足下前来,是何紧急军务?”
使者裘柏将一封火漆封口的军报公文双手托着,恭恭敬敬的递到了封常清的面前。
封常清的动作有些缓慢,拆开火漆封皮,将公文抽出来,才看了几眼,登时便显露出兴奋之色,就连原本灰败的脸上都有些隐隐泛红!
“太好了,老夫等了六年,等的就是今日啊!”
公文被一巴掌拍在了书案上,封常清忽而霍然起身,大声说道:
“军中长史何在?”
立刻便有一名军吏上前,低声答道:
“何长史视察营垒,两刻钟后即回!”
“现在,现在立即传他来见我!”
封常清的情绪继续发酵激动,他有些难以自持,背着手在帅帐内急急走了两圈,虽然脚下有些虚浮,可也虎虎生风。
裘柏在太原时,就风闻封常清的身体不好,已经病入膏肓,可他并没有相信,现在看来也许当真是谣传,否则走路又怎么能如此雷厉呢?
只见封常清一边踱着步,一边以一种亢奋的语调说着:
“史贼叛军相继北调很有可能是他们内部起了争斗,史贼思明虽然勇悍但毕竟声望与能力不及安贼禄山,如果有人起兵反对也不罕见!”
走了两圈之后,他忽然停住了脚步,点着头,又摇着头,忽而道:
“不,若史贼叛军内部出现兵变,最有可能的,便是史贼的几个儿子!”
史思明的儿子正如安禄山的儿子一般,都是些豺狼之辈,悍勇而又卑劣,无恶不作,无论在军中,抑或是在民间,名声都十分之臭。
裘柏也让封常清的分析惊了一下,一个匪夷所思的想法陡得从脑中闪过。
“难道,史贼的儿子也学安庆绪那般,弑父?”
弑父二字一经出口,整个军帐内登时燕雀无声,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的看向了裘柏。这反而让裘柏有些不好意思,低下头以咳嗽来掩饰自己的尴尬。
正在此时,掌声自军帐门口传来。
“好,说得好!史贼叛军如果生出腹心之祸,必是史贼那几个不成器的儿子在作乱!”
“何长史回来的正好,且看卢节度送来的公文!”
这位何长史姓何名敞,是封常清在安西时的旧部,这多年以来一直追随其左右,不曾有片刻分离。因而,何敞也是封常清此时在军中最为倚重的部将,尤其是今岁以来,他身体不好,许多军中庶务都只能由何敞亲力亲为。
何敞将那公文上下扫了几眼,一双眸子里透射出的却是一股逼人的寒意,随之又是数声冷笑。
“这位卢节度打的好如意算盘!咱们这千余兵马虽然无足轻重,可也俱是追随封大夫多年的百战老兵,却被那些阴谋小人当做了打狗的肉包子,何其可悲,何其可悲!”
说话间,冰冷的眸子中竟隐隐腾起了一丝雾气,他看向封常清,绝然道:
“末将追随大夫至今,等的便是今日!”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已经表明了他的态度,就算前面是刀山火海,也绝不会退缩。
封常清几步来到何敞面前,抬手在他的肩膀上重重的拍了两下。
“好样的!就让你我一同马革裹尸而还吧!”
至此,封常清忽而咳嗽了起来,这一咳嗽就挺不住,愈咳便越激烈,咳了整整有一刻钟的功夫,才算慢慢平复下来。这一幕又将裘柏看的目瞪口呆,同时内心中又全然推翻了此前的想法,也许封常清的病当真很严重,只看这咳嗽的兆头就让人有些不安!
这时,忽有一名军将嘶声道:
“大夫的身体如何能经得起战马颠簸,长途跋涉?不如交由末将等力战,大夫南下太原养病”
第一千七十九章:沙场为国死()
封常清的情绪陡而激动,看着那说话之人,双目开始发红,长久之后才重重的叹息了一声。
“封某在塞北苦苦支撑了五六年,等的就是这一天,就算去太原养好了身体,像个行尸走肉一般的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此言一出,举座尽皆沉默,所有人都知道封常清的心病,此时说出这种话来,已经近似于哀言了。
见场面有些尴尬,前来递送公文的裘柏干笑了两声,说道:
“封大夫的身体如果实在不适宜阵战,不妨,不妨便去太原将养,来日方长,来日方长,仗也不是一天能打完的……”
本来诺大的军帐中没有鸦雀无声,没有一个人说话,现在只有裘柏的声音在喋喋不休着,众人听着更加尴尬,但碍于此人来自于神武军,也不好无礼的呵斥打断。
“不必再说了,封某心意已决,就算死,也要死在马背上。君的好意,封某心领了!”
封常清的语气很温和,但态度十分坚决,裘柏尴尬的回之以笑容。
“大夫说的是,说的是,咱们做武将的,所求不就是马革裹尸吗……”
说话至此,裘柏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发烫,似乎周围的眼睛都在愤怒的盯着他,如果目光能够shā rén的话,他自问已经死了十回八回了。说错了话,裘柏偏偏还没有闭嘴的觉悟,依旧不紧不慢的说着,试图将刚刚的失言再圆回来。
岂料,话是越圆越远,还是长史何敞看不下去了,说道:
“裘司马一路车马劳顿,想必也累了饿了,何某已经命人准备了酒肉,好好吃喝一顿,然后再……”
这回裘柏有了就坡下驴的觉悟,马上跟着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