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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宋一品官-第3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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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八百名开外的贡举官端起茶杯抿一口,洪声道:“戊申科是建炎立朝第一科,官家明诏恢复诗赋取士,而淮西十四位锁厅应试的有官人,只一位选考诗赋,就凭这一点,谁敢选,谁就占了先机。阅卷时,试官不能不考虑。”

    “但,总不能因为上有所好,我等便不问文章高下埋头取了吧?如此,又怎是为国求贤?”

    “高下?呵呵。”贡举官轻笑一声,拿起第一份试卷抖了抖。“这位除了文字老道之外,还有什么可取之处?通篇陈词滥调,毫无新意!亏得还是有官之人,那三道策也不知是从哪篇奏对里抄下来的,牛头不对马嘴!”

    一旦心里有所倾向,说话也就不客观,不客气了。

    五官同知贡举官听他言辞激烈,心知是在借题发挥,只是谁也不便说破,由得他继续喷。

    “而这一位。”拿起第二份试卷,贡举官却和缓了语气。“得承认,他的功底不如前者深厚,但看看人家的论和策,像是坐井观天之徒写出来的么?”

    “确实,下官也是看重他论策中确有真知灼见,因此呈送主文。”推荐第二篇试卷的同知贡举官适时说道。

    “这才对嘛,所谓选贤与能,什么是贤,什么是能,诸公应该清楚。”贡举官说着举起试卷:“我看,锁厅试就取这位了,可有异议?”

    其他五人面面相觑,推荐这卷的自然不用再表态,另有所属的也总觉得心有不甘,于是谁也不作声。

    好大一阵,推荐第一卷的一个同知考官才开口道:“既然请主文定夺,我等均无异议,只是名次不宜过高。否则士子们群起效仿,都以耸人听闻为事,反误了求学正道。”

    “这个不消说,有官人不为第一是祖宗旧制,放在十五名以后,二十名以前吧。要再压,就是没能体会圣上今科取士的苦心。”

    谁有那么大的头接这顶帽子?众官一合计,遂将第二份试卷定为第十九名。次日拆号一看,乃是寿春下蔡人李昂,年方弱冠,在所有二十九位淮西“正奏名进士”中,他是最年轻的。

    再回到寿春,李昂自然不会知道一个月前,自己被取中时还经历了一番波折。

    送走了街坊邻居和衙门公人以后,他关起门来回到堂上,只见父母一人扯一头,抓着那块红字牌不放。

    这其实是解试放榜时的传捷方式,想必是地方官府依样画葫芦,也用在这回类省试上了。

    “大郎,我记得你说过,只要过了省,无论如何也有个同进士出身。那咱们牛头现在岂不是正经的进士官人了?”孟氏盯着那面牌问道。

    李柏一把抢过来,拿袖子抹了又抹,频频点头道:“正经正经,这叫‘正奏名进士’,可不是那施舍一般的‘特奏名进士’可比!只要再经过官家亲策,便可释褐授官!”

    孟氏闻言回过头看着儿子,眼泪又在眶里打转。

    李昂上前轻抚母亲后背,笑着安慰道:“我知道娘是有感而发,但今天这种日子,咱们还是欢欢喜喜的好。”

    李柏瞪浑家一眼,嘟囔道:“可不是?妇道人家没见过世面,就知道哭。”

    “你这会子倒出息了?方才是谁当着街坊邻居的面,抱着儿子痛哭失声?”孟氏擦着泪撇嘴道。

    “那又怎地?儿子是我生、我养、我教,他如今过省得中,我喜极而泣不行?”

    “哎,我说李木白,你是越发不要脸了啊,儿子是你一个人生养教育的?告诉你,牛头将来若作了大官,我这个亲娘那可是要被封作命妇的!”

    “什么牛头?他如今已是”李柏刚说到这儿,就见儿子直摇头,赶紧改口道:“罢了,说这些作甚?来来来,荩臣坐下,爹有话问你。”

    李昂依言落座,就听父亲问道:“你是不是没跟爹说实话?怎么就中了呢?还是第十九名,名次比蒋缜都高。”

    李荩臣此时那股狂喜劲已经过去,脑子也清醒下来,琢磨一阵,揣测道:“孩儿估计,恐怕跟我选考诗赋有关。”

    “也只能作此解释了。”李柏点点头,随即感慨起来。“当初你偏要在诗赋上用功,我还不同意,如今看来,还是你有远见,比爹强!我们李家几代人可算”

    孟氏见丈夫哽咽,正要取笑,便又听得外头一片嘈杂,偶尔还传出一声怒喝,倒好像是有人在家门口干仗一般。

    李昂刚要起身去看,孟氏却抢在前头:“你坐下!我倒要看看是谁狗胆包天,敢在我一家两进士门前撒野!”说罢,怒气冲冲地下得堂去。

    后头丈夫儿子对视一眼,都忍不住笑。

    回过头来朝外望,只见孟氏到了大门后手都伸出去了,却突然改作侧耳倾听状,又透过门缝看几眼,没一阵,慌慌张张地跑回来。

    “不好了!不好了!”

    “又怎么了?你这一上午一惊一乍的!”

    “牛头,快,捉婿的来了!我听着他们在说就是绑也要把你绑走!”

    此后数日,李昂连门都不敢出。试想,他之前因为解围有功,被授个九品针眼官后,求亲者尚且踏破门槛。如今过了省试,正经的“正奏名进士”,整个寿春府都是有数的,那家里但凡有适龄女子待嫁的,谁不动心思?

    如果只是前程锦绣也就罢了,偏偏这厮还生得一副好皮囊,挺拔轩昂,英气勃勃,简直就是老丈人和丈母娘的最爱!

    于是有钱的砸钱,没钱的说情,八仙过海,各显神通!

    李柏不胜其烦,只求各路大仙收了神通罢!就连素来爱财的孟氏都头疼得紧,但私心里又难免有些得意,你说我咋就生出这么个祸害人间的东西呢?

    父母烦心,李牛头也不好过。求亲的见天来,自己出不了门不说,书也看不进去,想练几笔字吧,反而越写越差劲。

    这天,他正在自己房里偷看丽情集,突然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趴在窗沿探头往院里一看,那步履轻快,满面春风的不是蒋缜是谁?

    跑到门帘处等着,对方一进来他就是作揖大喊:“恭喜兄长高中!”

    “你吓我一大”蒋子丰捂着心口正要发作,突然换出一副暧昧的笑脸来。“唉,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啊!明明自己名次靠前,还装模作样的来贺我?”

    李昂歪着头瞄着他,什么都不说。

    蒋缜到底绷不住,扑过来一个熊抱,使劲拍着对方的后背大笑道:“哈哈!我们弟兄都一举过省!老天有眼啊!”

    李昂被他拍得龇牙咧嘴,估摸着一会儿脱了衣服后背都得淤青。埋怨几句,拉着他到桌前坐下,倒杯水递过去问道:“怎么现在才来?”

    “嘿嘿,你这话我怎么听着有股子风尘味呢?李荩臣,你不学好是不是?”

    “少废话!没看到我家这阵势么?这已经是第我都记不得是第几拨了!害得我门都不敢出!”

    蒋缜一张大饼脸满是愁云:“贤弟,你告诉我,为什么我听了你这话就那么想揍你?”

    李昂无奈了摇了摇头:“我的事你又不是不知道。再说了,这些求亲的真是看上我这个人?他们知道我什么性格?好不好嫖?好不好赌?”

    蒋缜却皱起了眉:“婚姻之事不就这样么?”

    李昂噎得说不出话来,知道这问题没法跟他探讨,遂改问道:“我这几天没出门,外头张榜没有?”

    “早就贴出喜报来,这回淮西共取‘正奏名进士’二十九人,咱们寿春府中了五个,府城就你跟我,还有一个安丰的,两个六安的。”蒋缜答道。

    “韩三郎没中?”

    “是啊,我正打算下午去看看他,那厮心思重,估计想不开。”

    李昂立即制止道:“别,千万别去。你若不去,则在情理之中,若是去了,反叫人家难堪。”

    蒋缜一思量,确实是这么个道理。明明一片好心,人家只会认为你是去炫耀。叹息片刻,突然一拍大腿跳起来:“差点把正事忘了!”

    “什么正事?”

    “又下诏了,今秋八月,诸道进士会集行朝,官家要亲策正奏名!”

    李昂闻言,拍手笑道:“难怪我爹那般笃定,说‘龙飞榜’不可能不经殿试,如今果不其然。”

    宋时,皇帝即位后第一次殿试出榜,称作“龙飞榜”,中此榜者得受特殊优遇,称为“龙飞恩例”。说简单点,就是释褐授官时,会比其他榜的进士起点高那么一丢丢。

    别小看这点优遇,同等条件下,龙飞榜进士就有可能会比普通榜进士少奋斗几年。毕竟是第一批天子门生,皇帝老师总要格外偏爱一点嘛。

第六十一章 迁居() 
正跟蒋缜谈论着殿试,一脸疲倦的李柏掀帘进来,坐下就叹:“唉,许错了愿啊。”

    两个小的一听,追问原由后才得知,当初李昂生下来,李柏抱在手里就许愿,说只盼我这孩儿长大后用功读书,将来金榜题名,那求亲的从小溪村排到东禅寺

    “伯父,这不正遂了宿愿么?怎还愁眉苦脸?不瞒伯父说,我娘舅家有一表姐,年方二十六,美而贤,尚待字闺中未嫁。父亲让我来问问”

    李柏一听头都大了,连连摆手道:“哎呀呀,你就别跟着起哄了。旁人都道我正得意,你该晓得伯父为难之处才是。”

    “嘿嘿,这个侄儿还真不清楚。反正我爹娘受用得很,正在家替我精挑细选呢。说是成了亲再去赴殿试,到时还要请伯父伯母来吃杯喜酒。”蒋缜说得眉飞色舞,大登科接着小登科的喜悦溢于言表。

    李昂到这会儿都还感觉有些难以置信,早就知道宋代有“榜下捉婿”的风俗,但没想到这么疯!是,没错,吃皇粮的在哪朝哪代都抢手,可就算大宋冗官冗员再多,那也是有数的,难不成不选个进士女婿你那女儿就不嫁人?

    当他把这疑问说出来时,蒋缜笑了:“世人崇文,但凡有点追求的女子谁不想择善士而嫁?你还别不信,我不说旁人,伊川先生你该知道?”

    “他怎么了?”李昂问道。伊川先生便是程颐,“程朱理学”的创始人之一。

    “他有一女,文德兼备,自然眼界也高。从适龄时起,便在挑选佳婿。可惜访求七八年,就没有一个看得上眼的,到死都是孤身。”蒋缜说道。

    李昂一皱眉:“你这不具代表性。再者,她受其父学说影响,作出这种偏执的事来也不奇怪。”

    “好!还说我那表姐”

    “罢!我信!你别说了!”

    “真的美而贤”

    “你要再说,我就只能徘徊庭树下了”

    李柏在旁边看着他两个拌嘴逗趣,心头郁结倒也散开了些,斟酌片刻,便把这两天心头的一个想法说了出来:“荩臣,要不然,咱们还是迁回祖籍吧。”

    此话一出,李昂还没回应,蒋缜先跳了起来:“怎地?为避求亲竟要迁居?伯父,这不至于吧?荩臣他就是再紧俏,这世上也没有捆绑的婚姻!伯父不答应,谁还能强逼不成?”

    李柏摇了摇头:“倒不是因为这,而是”

    李昂见状接过话头:“子丰兄,这话我其实早就想告诉你,但一直没有合适的机会。”

    蒋缜隐隐感觉不会有好事,问道:“什么话?”

    “你觉得金人还会再来么?”

    “这怕是十有**还会南下。”

    “行朝现在扬州,金人若来,你觉得官家又会‘巡幸’何处?”

    “那就只能过江了。”

    李昂点点头,又问:“女真人若要追,是不是也得过江?自河南下来,选哪处渡江最合适?”

    蒋缜想了一阵,摇头道:“我长这么大,去庐州应试才是头一回出远门,哪知道地理?”

    李昂叹了口气,颇有些无奈道:“金军若从河南下来想渡过长江,最合适的地点莫过于和州,西岸有白渡,对岸有采石矶,且河道狭窄,正宜登陆。”

    蒋缜虽然不懂地理,但淮西的行政区划他还是知道的。如果要到和州,那就肯定得先经过寿春和庐州两地,这也就意味着刹那之间,一颗心几乎要沉到肚子里。不自觉的吞口唾沫,他试探着问道:“那,估计是什么时候?”

    “最晚不过明年秋天。”李昂道。他这并非危言耸听,更不是信口雌黄。历史上,金军兀术所部就是在建炎三年展开那场所谓“搜山检海”的军事行动。

    蒋缜听完,已信了大半。自从李昂进学以来,他每每与之谈论时局,对方总能一语切中要害,且所作预料还从来没有错过。

    “这可如何是好?要不咱们上书不成不成,官家自身都难保,哪顾得上寿春?可是,也不能说迁就迁吧?”

    李昂拍拍他肩膀,正色道:“兄长,我何尝不知道这干系有多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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