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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武三年而中兴汉室,…………(中略,我编不下去了)君乃制策令陈所宜。
承远心道:“这策问出的也白了点,其实就是“小皇帝很着急,你们说怎么办”。连自己这不善断句之人都一目了然,看来这五代的考生委实是平均水平堪忧,连朝廷的进士策也不得不降低档次屈就将门了。”
他偷偷回想曹正让他背的小抄,不禁苦笑一声:当初背诵答卷的时候尚不知题目是什么,现在看到制策原问才发现,曹正逼自己背的那叫什么策论?什么“孕十方遐举吞九合上征”?什么“圣德方亨”?不是堆砌华丽辞藻,就是些歌功颂德的废话,既然经、诗、赋都考过了,那么该做策论时为何又要搞这些比赋呢?
再看策问二,却是要考生论述法度的张弛分寸,策问三则是钱粮户籍问题,他想想后汉时期户籍统计确实是一团糟,想必朝廷定是一个头两个大了。几个制策都是要讨论具体问题,显然朝廷对国家的前途极度忧虑。
承远心中一阵阵冲动,他开始尝试着思考。
“如果我真的写一篇自己的东西,又当如何?毕竟隋唐的贡试不是明清的八股文,假如是八股文的话……”承远心道,“若使我作八股,则破题当然不难,假如叫我在作弊的情况下身边摆着几本书,那也最多拼凑到起讲、入手之初,起束股间每股都要两组对偶排比紧扣主题,且不能脱离四书章句集注。这样写到束股时要融会贯通,实在太难了。”
他又想:“但隋唐的制策文没有种种的束缚,索性我把自己的油水都倒出来,不论水平如何,出来的成品好歹是篇结构完整的东西。”
这一下计议已定,承远将两条腿分别伸开休息了一下——他虽然在邓州练习过多日的跪坐,但坚持五六个时辰毕竟还是从未有过,而后闭上眼回忆了一下写文章时抬格的格式要求,然后开始构思了起来。
“申时已至了……”
时间离酉时末还有四个小时,刚刚那年轻官员转了一小圈,此时已然又绕了回来,及至承远身边时,他见承远如此快速的写完了诗赋和经义,不由再次停了下来。
“臣对:”
承远在制策一旁端端正正的写下开头这两个字。
然而刚刚写了四五行,承远忽觉自己身边之人喘息的速度变得快了起来,他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只见眼前之人盯着自己卷头的姓名(注1)。
忽然那青年官员竟伸出一只手,翻开了案角的家碟,里面的三代名讳果然皆尽空置。
承远想不到考场里的人竟然会直接下手,还是略有吃惊,那年轻官员又口中念念有词,显然在小声念他写出的几行策论。
“哼!”
那人出了这一声,又手指承远的鼻子道:“好!好!好得很!”
承远正觉莫名其妙,那人已经转过了身子,拂袖而去……
……………………………………
此时礼部贡院的后院,一个五间歇山顶大屋里,最右间暗房的房门锁着。里面几个官员正在紧靠山墙的一边正襟危坐。中间之人身着二品官员服饰,他此时抿着嘴,看表情真是一脸的忐忑紧张。
这个人,便是知贡举的主考官王仁裕。
毕竟能当省试主考是人一生所最为荣耀的事情,王仁裕知道,自己当初先事梁主,又被前蜀王家的政权掳至cd不得已做了贰臣。再之后前蜀灭亡孟蜀继起,他又再次回到中原,最终成为了所谓的“叁臣”。
王仁裕终究不似冯道那般虽事多主而心宽体胖,他羞愧了半生,却又实在不舍得抛弃自己的仕途真去“归隐山林”。
因此,晚年的他身为“叁臣”而被后汉王朝委以科场主官身份,不由得心灵感到宽慰。他感激朝廷对自己的信任,以及上苍赐与的幸运。
然则,王仁裕清楚地知道皇上尚未真正的亲政,而只是“参政”,虽然主考的提名人是年轻的皇帝,但真正首肯自己的,乃是先帝钦命的四大顾命,尤其是郭威。
他知道,这一届戊申科的贡试,几乎是自己一生盖棺论定的关键,他既要不辱朝廷的使命,却又不得不照顾将门和四大顾命的背后利益。此时进士科的考场即将结束,只要没有大乱子,自己便可松一口气了。
可惜,随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房门的锁忽然被打开了,贡举开考前主考官要暂时被封闭在贡院的后院,这明明是本朝的规矩,今天又是怎么了?他感到微微有些心慌,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门开了,一个黑衣年轻人匆匆步入,正是刚刚在承远身边观看他答题的那个人。
王仁裕等一众考官一见此人大惊失色,众人连忙双膝跪地。
“臣王仁裕,恭请陛下圣体金安!”
刚刚承远其实猜对了,这个年轻的官家果然是一位“靠爸一族”……
注1:五代时没有糊名制,考生姓名都大剌剌的公开示人。
36 王师傅()
跪在地上的王仁裕好一会儿没有听到皇帝让他起来,心知事情不妙。
又过了一会儿,刘承祐才冷冷道:“起了吧王学士。”
王仁裕还没有站定,便急问道:“微臣斗胆问陛下,外面……可有纰漏之事?”
皇帝忽然闯进锁院的考场屋子里,这种事虽不能说亘古未有,也够让主考们吓得腿肚子转筋了。
“立刻给朕到考场去!你……你亲自去给我盯着那个人……”刘承祐见王仁裕一脸茫然,于是续道“给我看着他,若是此人继续写什么狂悖之语……立刻给我抓了!”
原来本朝的一个伎俩,省试快结束时皇帝会轻衣简从的步入考场巡视一圈,且不表明身份,大部分考生不知此人就是君上,少部分官宦子弟则考前被家里大人提醒不可跪拜相认。
这样一来等到覆试或制试,又或者放榜后得中者正式面君时,大家自然会吃惊。而且他们回想起当初考试时皇帝亲临考场,又低调的巡视而“不忍心打搅大家的答题”,众人自然会越发的感激涕零,这也算是一种心理把戏了。
正因如此,如果皇帝自己直接命人去抓人轰人,那场面上就不好看,无法起到邀买人心的作用了,刘承祐必须要让考官去处理。
“然而……然而此时锁院期尚未结束,”王仁裕踌躇道,“臣就怕主考官亲临考场,不合国家体制……”
“什么国家体制!你去……立即去!”
王仁裕见皇帝满脸怒容,知道事情不妙了。只好再行叩拜后,匆匆离开贡院后堂。
距离贡试结束还有大约一个多时辰,王仁裕问了问监场的官员当时情况后,即悄悄走到了承远的身旁。见他正在满头大汗的奋笔疾书,于是把身体微微一偏,观看他试卷。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承远“自创”的台阁体,王仁裕眼前一亮。
“好漂亮的答卷!”
他索性把身子都凑了过去,要看他究竟正在写些什么。
“夫民肥则镇弱,流民众,则节使雄也。将锉耕者俞烈,民弃地俞甚,继者食饷俞众,户皆以兵籍屯垦,所补牙兵者,何以亿哉(注1)?故尔法之苛,令之酷,乃助边将离也。寺产况与甚,乃其流弊者…………”
“哗啦”一声,承远正写得带劲,手中的卷子却被王仁裕拽了起来,这位主考官扫了一眼承远眉宇间隐隐透出的恼色,随即冷笑一声,浏览起试卷来。
承远先是吓了一跳,而后一怒,最终则一脸茫然,眼见王仁裕脸色青一阵白一阵越来越是不善,不由得暗暗发慌起来。
王仁裕将两张策论扫了一遍随手扔到桌上,又去看他的诗文,最终把卷子又摆在桌上为他整了整:
“继续写!”
他心中暗道:“倒要看这小子还会扯出什么狂悖胡言来。”
承远毕竟只是个历史系的本科生而已,他并不是古代科考制度和礼制的专家。
作为一个穿越回古代的现代年轻人,即使王溥在郑州酒馆里已经那么严厉的敲打他,但他稍不注意便不知轻重,他只知道八股文如何难写,却不知唐时制策的答卷同样不好写,自己整出一篇不对路数的东西会比交白卷好吗?恐怕未见得,胡写乱写只怕更加危险……
“时辰已至……”
报时的终于叫出了这句,整整十二个小时的奋战,让所有的考生们都感到犹如虚脱一般。承远正好写完了最后一个字,然后潇洒的将手中之笔提起。
当监场官来收承远的卷子时,王仁裕摇了摇手,把他的卷子空了过去。这位主考官随即将承远的答卷卷起来,拿在了自己的手里……
王仁裕扬起头,一边看着着贡院屋顶的藻井,一边心中感慨万分……
“这几篇策论究竟是无章法的白丁胡言呓语,还是篇一世英豪所挥洒的惊世雄文呢?”
他又摇了摇头:“无论如何,只怪此人来错了地方,苍天不怜尔,惜之!”
其他大部分考生都在监场官的引导下有秩序的逐渐退场,少部分人则惊讶于主考官的闯入,更觉得这考官站在一个傻愣着的考生身边,手中还拿着他的答卷,如此场景看来颇为奇特,极少数人猜测承远似乎得到了特别的青睐,又或是被逮到夹带舞弊而等待惩处。
承远呆愣着坐在原地,感到身边射来的目光中时而艳羡,时而鄙夷,时而又幸灾乐祸,眼前的王师傅则冷冷的注视着他。自从穿越到后汉以来,承远历尽艰险,还是头一次处于如此复杂难以捉摸的场景中,他如在幻中,心中也感到五味杂陈……
王仁裕想到这样下去等人群散光了,那么自己和这学生独处考场,只怕更要惹人非议,他叹息着摇了摇头:
“随我出去吧,后生。”
承远满腹狐疑,失魂落魄的跟在主考官后面。
“你那首咏春的应制诗,”王仁裕问道,“是在考场内感于何时何事而作?”
“啊……这是……这是学生想起自己初入中原时,有感于邓州的春色,故而能作。”
二人走出院落。
“你这诗,悲切中存着宏图展翼之势,而最后的展望中又残遗哀戚……”
王仁裕回过身来:“这诗必是有了半生挫折之人,方能写出……”
王仁裕感于自己波折的经历,对这类诗句中所含的情绪最是了解不过。
“如此的诗,老夫活了大半辈子,亦不敢言随时皆能作出。”
承远紧张于对方冰冷的口气,真不知如何回话才好。两个人就这样对望着,承远张惶中只盼想一句得体的话让对方欢愉,只好谦词道:
“王……王学士取笑了,学生年岁还少,阅历尚……尚浅,想出这诗句只是侥幸罢了。王学士您的诗作,那才是真正的……”
“我的诗?”王仁裕毫不犹豫打断他的信口开河,“你又读过我的什么诗?”
承远的大脑飞速的检索起来,对于五代时的文人来说,想挑几句王仁裕的诗那必定是信手拈来,但对于承远所处的后世来说,王的作品绝大多数已然散佚,存世者实在太少。
“要讨好这位才高望重的老师傅,就必须回答这个问题,嗯……”承远想到,挑出的王仁裕诗句,必须是中期或早期作品,当然不能是乾祐年以后的,因此必须选王学士当初在蜀中做翰林,又或是再之前于秦州做节度判官时的诗作。
“吭嗯……”
反正念成其后作的诗句,也只当张冠李戴念错而已,重新挑就是了,他想了一会儿计较已定,又见王仁裕背过身子,正等着他开口,于是清清嗓子吟道:
“彩仗拂寒烟,鸣驺在半天。
黄云生马足,白日下松巅。
盛德安疲俗,仁风扇极边。
前程问成纪,此去尚三千。”
他感到前面的王仁裕似乎身子微微一震,知道自己没有因记错作者而张冠李戴,于是又接着吟道:
“立马荒郊满目愁,伊人何罪死林丘。
风号古木悲长在,雨湿寒莎泪暗流。
莫道文章为众嫉,只应轻薄是身仇。
不缘魂寄孤山下,此地堪名……”
两首诗还没念完,对面的王学士已经转回了身子。
王仁裕的一张微黑的面庞此时已然胀成了酱紫色,他的眉头紧紧拧着,眼皮微微颤动,那是一种极其怪异的神色。承远甚至猜不透他究竟处于何种思想状态:似乎在面对切齿痛恨的仇人;又像盯着一只令人憎恶的怪物;或者别的什么。
“你……你念的是……”
“坏了!”承远忽然想起,自己念的第一首诗是一首特别的应制诗,这种应制诗是臣子在伴君游历时唱和的,有歌功颂德的意味。当年王仁裕是在蜀为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