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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远听他这一说,也就冷静了一点。
眼见刘信辖下许州官员几乎都随之走了个干干净净,只剩一个死鱼眼睛的家伙面对承远一行……
承远见这人待在原地没什么反应,便悄声问石守信道:
“石三哥,这是何意?”
“咱们是朝廷派来的,而且领了钦命,故而属下猜测这个人应该是许州的进奏官。”
承远点点头也想起了这个事情,进奏官算是地方官员与朝廷的沟通之人,假若当初刘晏僧不是亲自进京述职的话,邓州也是派进奏官进京联络的。而刘晏僧当初居住的开封城外驿馆,也正是归到朝廷的进奏院管辖。
那进奏官也不言语,只把右臂向城内一摊,做了个要指路的动作。承远陪着笑刚要和他搭话,那人却早已快速扭过了脸,紧接着身子也转了过去。
承远这一下心中可就火了:“你刘信对我失礼也就罢了,居然连手下这条狗都如此欺侮我!这不是不给皇太后面子么!”
“吭哼!”
承远咳嗽一下,正要发作,忽然想起临行前郭荣对自己的嘱咐:“这次这婚约是皇室指认的,绝对不可出岔子,进城后只要不是有人来杀你,那么无论何事都要忍耐。”
“好吧,这我也忍了……”承远小声嘟囔了这一句,便催马跟上了进奏官。
许州城内的景象有如四个月前,承远甚至路过了当初和曹正、窦染蓝等人居住的大车店和一旁的那个茶肆,此时见到时他只觉恍若隔世,许久不见他对窦染蓝也很是挂念,不知他放榜后得中没有,是不是回马楚的潭州去了?天渐渐黑了下去,众人被引至一个华丽的院舍之前,那院舍门口不远处即见一楼堂,很是别致。
院门口右首两把交椅坐着一男一女,一个正是西平王刘信,另一位则是一位面容姣好的妇人。左首则是一个台子,上面放着朝廷赐婚的圣旨。
承远心道:“她一定就是西平王妃了,这女人长得如此漂亮,原本应该有个貌美的女儿。”然而他又瞟了言刘信,便再次心中七上八下了。不管这新娘子五官是否周正,至少一脸凶相是免不了了。
他知道面前的院落应该就是朝廷命令许州准备的县马宅邸,然而奇怪的是刘信夫妇为什么没有进屋,而是在这院门口坐着呢?
“哼,原来如此……”
承远略微一想便有点明白了,一般来讲岳丈岳母参加婚礼,当然要与新婚妻子一起步入夫婿家的前堂,以作拜堂之礼,也就是说不光女方要到男方家里过门,女方长辈也要入内。
假设婚礼在女方家里办,那不就成了入赘了么?是以这过门之礼非常重要,可以说是女方对男方家族的尊重,正因如此,朝廷才要委托许州方面给承远赐宅第。
刘信兴许是看不起自己“无爹无娘”的身份,然而既然有朝廷的旨意总不能真的把婚礼办成入赘吧?因此他们将这拜堂之礼设在男方院子外面,虽不把承远当做入赘,但并没有真的进入新郎的家里。
承远心中暗暗冷笑:“好啊,先是城外冷落不理不睬,再然后是拜堂设于室外父母不随新妇过门。老子倒要看看你们还要兴出些什么新花样!”
“新妇子出……”
忽然听到身边一个大个子喊出这一声拖长音,知道此人是伴郎。承远心中不由一愣:“我去……不是要先亲自到刘府迎亲,引新妇出来么?没想到此时新娘竟然已经到了。”承远刚刚好不容易在路上凑出了首催妆诗,这下倒一下子没用处了。早知道如此他还不如不管这迎亲诗文,改作却扇诗呢!
他见那伴郎足足比自己高了半头,这恐怕也是刘家羞辱自己的花头之一吧?新娘和伴娘双双已至,新妇被伴娘打个扇子遮住了脸。承远打量那伴娘,容貌粗陋之极,两只眼睛细细眯着毫无炯炯之光,简直像个瞎子一般。
承远根据伴娘的水平估算了一下新娘的相貌,简直是欲哭无泪……
“新人一拜天地日月星辰!”司仪开始唱拜天地了。
承远只得和新妇一起对天地行了三跪九叩之礼,此时伴娘打的团扇已除却,但新郎与其并排俯下身体,相互看不清彼此。
“再拜祖宗高堂……”
承远父母不在,也只好和新妇对着左首的太后圣旨先行了礼,而后刘信夫妇也冷冷的受了他们的大礼。
伴娘再打团扇,夫妇对拜后,这一出拜堂的好戏也基本结束,遮面的团扇换成了新妇自己手持,这样成、刘两家也就算是正式结下姻缘了。这婚礼居然还真的就这样结束毫无余兴节目,很出意料。
承远还等着跳火盆、扔五谷之类乱七八糟的事,谁知刘信和西平王妃迅速起身,没一会儿便带领各色人等一声不吭的离开了院门口。整个婚礼过程既无亲朋宾客,又无礼单礼金之类,草率至极。
承远则与肃宁县主携手走入了这个宅子,一进门口,承远忍不住皱了皱眉,这宅院虽然华丽,却一点也不深,一进这小楼倒几乎像是临街一般,也不知当初那些建设之人搞些什么名堂。
身后那伴娘也走了进来,承远心道:“原来这伴娘要做个通房大丫头,可惜身材虽然不错,面目却十分可憎。”承远望了眼屋子外面,见石守信还把在门口,心中本来又安稳了点。不过想到下面的事他的心又开始怦怦直跳了。
“马上就要却扇了,”承远心道“我承远这个媳妇究竟会长成什么样子呢?”
57 洞房惊魂()
承远知道,明清时期的新婚妻子都是安安静静的坐在床头,等待夫君将盖头掀开。
每一位丈夫在掀盖头之时,都会在心理上有一种隐隐的快感,那种犹若破瓜般隐喻,然而又含着羞怯意味的感觉,故而当妻子娇羞的面容初现时,无论何等的容貌几乎都会燃起夫君再进一步的兴奋。
那也许是男权社会中特有的感受……
然而在唐五代,虽然谈不上什么女权,但手持团扇的新妇毕竟掌握着首肯的主动权。她们听到夫君的却扇诗后,不必交口称赞,亦不必开口批驳。对于焦急的丈夫而言,她们只要一语不发的维持那团扇的遮蔽,那自然就是人世间最为严厉的批评了。
此时的承远觉得有些尴尬:不论掀盖头,又或是现代婚礼中说个“我愿意”都简洁明了,但屋子里现在这僵持之状算是怎么个事儿呢?
他想起交换来的黄杨木婚书上,新妇的闺名是个“姡弊郑欢鋈蝗盟械谝淮渭妗涫凳橇娑济患娜宋皧|儿”,还是有点老不下面皮。
“县……县主,晚生……有礼了……”
竟然想出了如此拙劣的开场白,按理说这种场景下都会引出新娘忍俊不禁下的吃吃窃笑声。然而面前之人依然一语不吭,一言不发……
此时的气氛只能让承远感到两个字:诡异!
自从进入许州城之后,几乎所有见到的人,不论岳父母、接待他的进奏官、司仪、还有各色人等,再加上现在眼前的新妇和伴娘,大家都像哑巴一样。
他只好观察眼前的情景,多少要憋出几句诗却了团扇再说。见新人的纤纤手臂捏住圆圆团扇的样子,外加她身着的青绿色礼服,承远便轻咳一声吟道:
“花擎皓月团圆幸缎锦青青……阿不嗯……玉锦青青……”承远先凑出了一句最最平常的“平平仄仄平平仄”,然后就死活接不出第二句,只急出了一头的冷汗。
新娘忽儿沉下手臂,冷不丁撤下了扇子,一张算是端正的脸庞赫然出现在承远面前……
承远起先见到那伴娘的模样,再加上当初在汴梁时听说刘家这闺女个性乖张,故而还怕新妇面目凶恶,此时的他终于松了一大口气。
“娘子……”刚刚脱出慌乱的承远终于说出了这个早就该想起的词儿。
“我的却扇诗还没念完,娘子怎么就着急却扇了呢?”
对方依然没有言语,却忽然手脚麻利的去解承远的衣衫,这一下可真是措手不及,承远心道:“等不及听我的诗就着急为我脱衣服,这位县主的那个冲动也过于猛烈了点吧?”
承远本来还惧于屋中气氛的诡异,不过此时却想:“上次和女人鬼混那是鸿胪寺里的噩梦,这回总不成再让我赶一趟仙人跳什么的吧?”
他安心躺了下去……
新娘一边抚摸着承远的脸颊,一边亲吻着他的脖子。承远大睁着眼睛:“新妇的动作竟然如此熟练?”
承远又想起刚刚才进院子时那个几乎要临街的小楼。眼见这房屋的陈设:一切架势都华丽铺张,但完全没有新添置的感觉。承远又微微偏头,那做伴娘的丑丫头依然冷冷的看着他们……
他突然一个激灵翻身坐了起来,一把推开自己的新娘。
“大事不妙!”
他此时汗如雨下,赶紧飞速穿了上衣,几步抢到门口:
“石三哥!石三哥你还在么?”
“我还在!奎星公快快开门,情况有变!”石守信也在外面警觉地呼叫他……
承远忙乱地打开房门,石守信正把在这个二进的院子正中,外面则传来一阵阵的喧闹声。接着也就是转瞬的功夫,院门随着一下下的震动“哐哐”巨响。显然是外面在撞门了。
如此细脆的木门栓当然没有几下就彻底毁了。
石守信当机立断,赶快把腰间的佩刀刷地抽了出来,向承远的方向猛力掷去。
承远的反应何等迅速?他接过佩刀立即明白其意思,便回身冲到屋内,将刀锋架到了新妇的脖子上。
门被打开了……
一簇簇的火光伴着几十个彪悍的牙兵鱼贯而入,当先一人大喊道:
“我乃许州都监谢巨,成奎远何在?”
“荒唐!”承远作出愤怒的模样吼道,“你既为许州命官,如何敢擅闯县马府邸?”
“县马府邸?”对方是个满脸络腮胡的将领,他冷笑了一声道,“成奎远,你还在做县马郎的美梦?只怕过不一会儿就要横尸于此了。”
“你敢!”承远沉下了脸,几个月来的经历已经让他的行事果断的多了,他朝身旁的肃宁县主努了努嘴“瞧好了,你们刘许州的爱女此刻即在我刀下,若是县主死了,你们只怕也无法复命吧?”
谢巨扬起脖子大打了一阵哈哈:“随便你吧!这样的女人就是再杀十个,许州也没怎么可惜!成奎远,你新婚之日夜宿娼寮,私会娼人,将我许州置于何地?将皇太后,皇上置于何地?如此大罪,难道还不快快抛下兵刃,乖乖伏诛吗?”
承远愣了一瞬间终于彻底明白了。许州做的这个局虽非仙人跳,但胜似仙人跳!刘信夫妇为什么没有进入这个宅邸?并非别的原因,而是因为此处可是妓院娼楼啊!
为什么那小楼几乎临街,那是娼妓站在楼上窗口搔首弄姿招徕生意之用,这些阴谋实在过于匪夷所思,以至于承远和石守信两个聪明人直到最后关头才发现事情不对……
“还不快扔下兵刃?”谢巨执剑指着承远,身边的兵丁们也纷纷叫喊着:“放下兵刃!放下兵刃!”
几个如狼似虎的军汉终于抽出佩刀就要上前捉拿。承远长叹一声放开了那扮作县主的娼妇。石守信一声暴喝,当胸一拳捣倒了一个兵卒,那人吃了这一拳闷头倒下。然而毕竟对面之人都是训练有素的牙兵,绝非当初屠牛案时寺院招揽的那些泼皮无赖能够相比,石守信即使能暂时守住里院,一定也坚持不了多久。
忽然承远狞笑一声,他探出右臂伸向屋内的一个人影,轻轻一拽,把她拉了过来。他再次将佩刀搁到其脖子上,众人一看,却是刚刚那一直一语不发的丑陋伴娘。
他飞速瞄了一眼对面的许州兵,所有人都毫无反应,只有谢巨一人立即迟疑了下来,且面色一阵慌张。
承远也搞不清事情的缘由究竟如何,总之结论可以真真确凿了。
“谢都监,”刚刚那位娼门女子我成某人就饶过了,既然吾今日已然无幸,索性就拉这个人以为垫背好了!”
“这……快快住手!”谢巨连忙喝止了兵丁们的动作。
“哈哈哈……”承远仰天一阵大笑,此时他已不仅仅是故意作态,而是自己也感到整个事情犹若一场黑色闹剧,令人哭笑不得:“你们刘许州既然设了此局来坑我,却还答应让自己的女儿——这个胡闹的小娘装成丫头亲临现场来欣赏一番!谢巨,在吾想来,你们许州终日将别人都当做傻子来耍弄,过于托大了吧?哦,今日终于遇到我,反受其害!”
谢巨没法回应他,完全的无话可说……
承远这一手其实也是最后的灵光一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