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愣神之后,用眼睛去远望的时候,他才意识到,精神视觉中的并非完全真实,视线中的开封府依旧是个符合这个时代的古典城市,更没有多层,而只是平地上发展的城市。
错位发生在他的精神视觉中所感应到的地面以下!
在继续了一段行程之后,他通过眼睛与精神对比区别,才想起后世一个传闻——开封的这片地方是个不断被毁灭与被重建的所在,后世人称叠城②。
而在他罗开先的眼前,这座开封府城的地下,至少还有着两个不同时期的城市——唐时的汴州城、春秋时代的魏国大梁都城。
当罗开先想起这段记忆的时候,再去对照来看,便发现了许多常人绝不会见到的细节——地下的两层城市比地上的开封府更为古旧,虽然能从构造纹理上分清脉络,但明显是有诸多的破损的,而且最大的不同是,地上的开封府活动着的是宋国的百姓,地下被掩埋的废城之中,残留着除了还在泥土中保留着框架的建筑,还有的则是没人知道名姓的尸骨!
在精神视觉中,罗开先总是能察觉到无处不在的一具具没了血肉宛若石头一般的骨架,除了处于最外围的某些被埋在地下的坟墓之外,多数处于不同层叠的骨架的原主人显然不是正常死亡,从它们的动态和姿势来分析,他得出一个结论,那就是突如其来的洪水或者战争毁灭了不同时代的一切。
罗开先不是没见过死亡的初哥,战场厮杀对他来说不过是家常便饭,但是即便见过后世太多所谓人文灾难的他,也不禁为这个时代的残酷而震惊——好在他习惯性的木头脸使得并没有在白天的时候显露于人。
他的震惊并非没有缘由,比如地下某段该是城门的位置,那周围密密麻麻层层叠叠的塞满了不同姿势的尸骸,那些尸骸不单姿势充满了扭曲,甚至大小都不同,很明显那并非是寻常的瘟疫丧坑,显然是用尸体堵塞城门造成的结果——什么时候才需要用尸体或者活人来封堵城门?dudu2;
答案不言而喻。
而另有一段该是城市街道的位置,铺就了一层姿势扭曲的尸骸,尸骸中间夹杂着乱石与断折的树木枝干——那该是洪水来袭的时候所造成的苦难……而这一切,所谓的“历史”上,从未曾有过记录!
仅仅从开封府东北绕行外城至南郊,这么一段不过二十多里的路程,类似这类的“景致”可说非只三五处……
因为看到了太多旁人无法见到的东西,傍晚抵达这座庄园的时候,罗开先甚至没什么兴致巡视,连见到崔十八郎安然无恙的惊喜都欠奉。
这样一个夜晚,窗外明月高悬,按时节推算该是腊月中,他一个人仰面躺在睡榻上,却难以安眠思绪万千。
秉直而言,罗某人并不认为自己是个喜欢悲春伤秋的人,在他看来,只有那些所谓的诗人或者某些喜欢扮演公知的人,才会有那样的“情怀”。
但是,一路见识了太多“落后”的民俗,再到这时代常被后人誉为“中古时代最繁荣兴盛的东方帝国”的都城,偏偏这座都城的地下就是层层叠叠的废墟,地面上纷扰的人群与地下废墟里堆叠的尸骸……
如此强烈的反差,对于已经把一切看在“眼里”的罗开先来说,怎能无动于衷?让他怎能如过往那样对自己说“人皆有一死”?然后安然成眠?
罗开先只是“神经大条”,而不是“没心没肺”,两个词都是说人承受能力强大,却有着本质的不同,前者是抗压能力强,能够抵抗各种心理压力,后者则是万事不走心,也就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唯我心态。
向来喜欢把责任扛在肩上的罗开先显然无法做到不闻不见,所以,失眠也就在所难免。
忧国忧民,哦不,眼前的国并不是他的国,所以简洁一些只能称为忧民——东方这片土地上所遭受的苦难该有多少?
一旦他这个外来者有所行动,会产生什么样的影响?会变好还是变坏?dudu3;
比如眼前,因为崔十八郎引发的事情,他罗某人找到那个杨景宗一刀砍了,会产生什么样的变数?宋帝赵恒即便不会在意,也会为了避免皇权受损而有所举动,至于会有何举动,现在难以推测,但是可以预见的是,情况必将不再如眼前一般平静,那么连带这次购粮的事情也势必受到影响……
推而广之,他若率着灵州十四万人高歌猛进四处征伐,带来的后果会如何?他这么躺在睡榻上闭着眼睛想也能推测得到,首先会导致手下良莠不齐,而随着初步的势力范围扩大,必定会让核心人员分散,届时,在权与利的诱使下,会产生什么的变数?人心不稳已是好的愿景,离心离德亦是不无可能!
而肆意而为的终了会如何?结论只能有一个,必将是自取灭亡!
不过,因此而变得畏手畏脚可不是他罗某人的性格。
躺在睡榻上的罗开先推算了半个晚上,得出了这样一个结论,万事还是应了他在后世曾经听过的一句话,“诸事皆需小心求证,大胆而行”。
如今静夜细想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初抵这个时空的时候,所发的那个宏愿究竟有多么恢宏——改变东方族群性格,细细算来,改变一个族群的性格要比后世的变性手术艰难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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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生理特征,人是脚踏实地生存在地面上的物种,这是基本的生存特征。恐高症不止是因为心理,更因为凌空而立打破了人的生存习性。猪脚面对的这种局面,可以参照考虑如今正热门的高空玻璃栈道,那玩意儿可不是说笑。
②叠城,确有其事,至今仍为半开发状态。实际上,猪脚所在的时代,叠城还少了一层——宋都汴京,黄河下游地势在历史上经历过无数次的抬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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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这一章真的不好码,猪脚真正开始触及宋国这个古国,当然不能再保持之前路上的悠然心态,所以……改了足足六次,最终还是确定这样了,算是作为猪脚心态转变的过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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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九节 夜难眠 下()
readx; 时值夜半,圆月开始偏西,想了半宿事情的罗开先觉得肚子里空荡荡地实在不舒坦,他不想去打扰辛苦值夜勤的哨兵,径直起身,点亮桌案上面安置好的牛腿蜡烛,准备犒劳自己开始叫苦的肠胃。
随身空间这种物事,在这种琐事上是最为方便的——只要准备充足,衣食住行的装备都可以塞在里面。
一大盒早在灵州就烹制好的酱汁牛肉,一陶罐煮过的热牛奶,一张与新出炉没甚两样的烤馕,还有一罐腌制得味道正好的野蕨菜……为了满足他独有的好胃口,这些食物都是灵州后勤营专门为他预备的。
这个算也是特权吧,也是罗某人唯一肯接纳手下人心意的的方面。
没有美貌娇娘在身边陪伴,也没有书卷在手,当然谈不上“红袖添香夜伴读”的那份温馨浪漫,只是烛光与月光辉映,与之对应的却是一魁梧大汉伏案大嚼,这场面静谧与豪情反差而又共容,倒也算是相得益彰。
如同吃行军饭一般填补肚子亏空的罗开先,可没有精力品评自己的作态。
狼吞虎咽的喂饱自己之后,他抬头时才留意到,透过窗户的月光投在东侧涂着白垩土的墙壁上,已经偏斜得只剩下面积不大的一抹冷幽幽的银辉,而这抹银辉也是光耀不显,三根牛腿蜡烛的暖意光芒几乎完全抹消了它的余韵。
罗开先忽然觉得自己之前的纠结似乎有些可笑,宋国与灵州己方之间的对比,岂不是正如眼前这月光与烛火?
凭人口数量以及统治疆域的对比,治下有数千万人口兼有半数东方最富饶土地的赵宋堪比窗外那轮圆月,自己统帅的一方却只不过刚刚落足河西,据有的灵州也只是草创,甚至还远远谈不上势力稳固,治下人口更是只有区区的十四万,岂不是正如同这烛火?
两厢对照,这宋地的事情还轮不到自己来置评,至少暂时没这个资格。
不过,就像月光终究是借来的辉芒,按照历史的轨迹,赵宋政权想要倚靠嘴皮子治理天下强文抑武),终究会失了存身的力量而变得萎靡不振甚至消亡;而烛火却是自发热源,若得了发展的机会,焉知不能变成一颗辉煌的“太阳”?
一念及此,罗开先才觉得自己是真正的理清了心中的脉络。
归根结底还是发展与提高自己的影响力才是人间正道,除了这个,别无他法。
比如眼下,想要直面解决那个纨绔子杨景宗,首要面对的甚至不会是宋帝赵恒不会有人在皇帝面前控诉他的小舅子如何如何),而是宋帝赵恒手下的大臣。那些大臣或许明白其中的是与非,但是为了维护皇帝的威信,那些大臣绝对会对纨绔子杨景宗的所作所为视而不见,而假若自己这方动作激烈了些,那些人中间的多半数就会站出来作何反应?dudu1;
若是没有确定这其中的脉络贸然举动,会导致什么样的后果?己方这个新近东归的势力能否承担得住?
这都是眼下急切需要考虑的事情。
至于将来?
改变一个族群性格之类的目标显然太过遥远,在那之前必须要具备的是掌控或者说影响这个族群的实力,而要掌控或说影响一个族群,需要的是什么?
凭借无人可及的武力?凭借三寸不烂之舌的说服能力?凭借让人无法拒绝的利益?还是至高无上的精神信仰?
很显然,单纯的武力只会造成好勇斗狠,耍弄口舌多数会导致陷入空谈,而利益输送引来的只会是逐利之辈,至于玩弄信仰的,古埃及的法老们已经成为反面的明证。
无论怎样,都不是麾下仅有十四万众的罗某人所能考虑的。
罗开先晃了晃脑袋,摆脱了这种烧脑的问题,他心中的那个愿景还只是空中楼阁,至少不是现在的他所能做到的。
理清了思绪,余下的事情就好办了。
不同于之前的路上,因为去留随意且没有任何后顾之忧,可以毫无顾忌的按照自己的心意行事,现在的局势显然不能适用之前的做法。
想到这里,他不由自主想起了过往这两年的所作所为,从法蒂玛王国开始,一路招惹的各路毛神就没断过,什么罗马人、格鲁吉亚人、波斯高地人、突厥人、葛逻禄人……哪一个不是一方豪强?
只不过遇到自己这个沾边即走偏又本事高强的流寇,任他是谁,也只能无可奈何。
没错,他把之前冒险者并旅行者般的一路穿行叫做流寇行事,如今盘踞灵州显然就是座寇?dudu2;
他吞掉嘴里最后一块牛肉,捋了捋胸口的衣襟,自嘲般的笑起,座寇也好,山大王也罢,在这宋国,若是有文人知道了自己的过往,这些个名头恐怕全部都会安在他的身上。
顺而想起这时代所谓的“读书人”,罗开先的面色变得有些苦,这时代的人才有适合自己需求的吗?或者说,会有愿意投奔自己并为自己效力的吗?
恐怕这在未来又将是一件难事。
征战四方需要的是勇敢而精锐的战士,自己手下并不缺,但是治理四方需要的却不仅仅是能够提笔写字的人,除了治政的素质之外,更重要的公心与忠心,前者暂且不论,后者却是难寻,即便如今,原唐人老营中以老张慎为甚的张家人对自己仍然是心存犹疑。
如今看来,想要获得能够达到自己所需的人,终究还是要自己培养。
只是,培养合乎自己需求的治政人才,又该做有多少事情?
他猛然想到日前与李姌在闲聊时曾经许诺过一件事——编写一份低等数学教材,这事到现在还没有着手去做!
他杂乱的思绪顿时停了下来。
揉揉有些发胀的额际,顺手把头上挽着头发的发簪扯了下来,被李姌梳得紧绷绷的头发散落下来,才感觉稍微好了少许,只是头发难免有些蓬乱,便又找了一根束带,把这入乡随俗保留下来的三千烦恼丝松松垮垮的拢在脑后。
只是没有镜子,瞧不见自己的“婉约形象”,当然,他也没心情在意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