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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棣不说话,把手边的一本书翻得哗啦啦作响,表示只想自己一个人呆着。
徐英缓步走过来坐在一旁,看着朱棣,轻轻叫了声:“大哥!”
朱棣微微一震,放下了手中的书,象个做错事的孩子,低着头,还是不说话。
徐英叹口气:“朱诚也回来了。”
朱棣有些疑惑,朱诚回来了,他去哪儿了?这几个月浑浑噩噩,什么都不知道了。
徐英见他的表情,二十几年的夫妻,当然明白他在想什么,解释道:“朱诚也是去的京城,我让他去见的辉祖”。看着朱棣接着说道:“大哥你放心,宜宁公主不会有事的,辉祖也会保护她”。
朱棣有些困惑,看向徐英,为什么?宜宁公主和徐辉祖有什么关系?是徐英拜托他?那又何必?
徐英迎着朱棣的目光,轻声说道:“大哥,我知道你的心事,宜宁公主于你有恩,就是于我全家有恩。是我拜托了辉祖,在京城里无论有什么事,辉祖都会帮她”。
朱棣见她说的诚恳,不由得叹口气,半晌说道:“谢谢你。”语声艰涩,并无半分欢愉。徐英这么做,固然令人感动,可是一来未免突兀,有失燕王妃身份;二来宜宁公主如果真有什么事,皇太孙搞不定的,魏国公能有什么办法?
徐英伸过手,握住了朱棣的大手:“允炆和她今天成亲了,以她的品貌性格,允炆定会喜欢她善待她,她在京城会很好的。大哥你别担心了”。
朱棣苦笑,并不说话,虽然没有抽出手,可慢慢又低了头。屋内一片寂静,只有雨丝落在窗棂上细微的沙沙声响。
徐英终于忍耐不住,哭出声来:“大哥你想要怎么样呢?你想我怎么帮你?你说啊,只要我做的到”。
徐英盼了几年盼到北征结束丈夫回家,这几个月却眼睁睁看着他心不在焉,自宜宁公主走后更是无精打采,不吃不喝不睡,日日在这听松居里只说是看书,书却换都没换过一本;这会儿拿在手上,还是倒着拿的。。今日见马三宝回来,料到朱棣又会难过,赶过来千哄万劝,他还是这一副不死不活的模样。徐英想想不由心酸,二十几年的婚姻,为了什么?他痛苦,可是自己又做错了什么?
朱棣愣住,没想到徐英会哭,印象里这位夫人是个铁娘子,从来都是英姿飒爽刚强能干,这还是她第一次在自己面前掉眼泪。
朱棣不由有些慌乱,反握了徐英的手,手掌粗糙,徐英不但练武,家务也是常常亲自动手,朱棣想想徐英的付出,想想自己这几个月昏头昏脑,不由心里愧疚。半晌说道:“英妹!你放心。没事了,我好好的就是”。说着心中叹息,不然又能怎么样呢?她今天出嫁了,出嫁了!
徐英听到“英妹”二字,心花怒放,拭干了眼泪,展颜一笑:“大哥,那就好,我们一起去晚膳吧。今天有你喜欢的泡菜和牛肉汤”。
朱棣听到泡菜,心中一痛,想到那几个月美梦中的日子,她总是做各种好吃的,她做的泡菜鲜鲜亮亮。。。再也不会有了吗?
二人正要出门,侯显进殿禀报:“宁王府的朱毅来了,说是齐王让来找燕王的”。朱棣在宁王府呆了几年,知道朱毅是宁王的心腹侍卫,点了点头:“带他进来”,转头又对徐英说:“英妹,你去先准备,我说几句话就去吃饭”,徐英见他情绪好了许多,嫣然一笑先走了。
侯显带朱毅进了殿内,朱毅行礼后道:“我家王爷一是问候燕王,二是燕王的朵颜卫队怕燕王要用,问问如何处置”。
朱棣这几个月魂不守舍百事无心,经这一提醒,才想起来还有一只队伍在大宁。此时北疆虽然暂平,但说不准哪天又有什么争端,朝鲜那里看看用不上,还是带回北平的好。遂吩咐侯显道:“去把朱能张玉叫来”。
朱能是朱棣军中的千户,父亲朱良曾随朱元璋征战因功封至燕山中护卫副千户。朱能袭父职,随朱棣北征,在前次降服元太尉乃儿不花的战役中立下不少功劳。张玉则是军中的左护卫,原来是元朝的枢密知院曾随元顺帝逃往漠北,洪武十八年投降大明,历次北征积战功升至左护卫。朱能年方二十九岁,勇猛骁勇;张玉却是五十六岁卓然老成,二人不啻朱棣军中的左膀右臂。
朱毅见殿中安静无人,又问道:“王爷另外问燕王有宜宁公主的消息吗?”
朱棣怔了怔,若无其事地道:“回去告诉你家王爷,宜宁公主被封为东宫才人,又认了曹国公为义兄,今日二月二十六出嫁”。
朱毅和王爷的这个“大弟子”原本熟悉,倒蛮为莲花高兴,依言记住准备回去转告王爷。藩王之间按制本来是禁止往来,但战时从权,燕王宁王向来不如何看重这些规矩。但是也不想留下把柄,所以宁可派人传话,反比书信稳妥。
朱棣见朱能张玉进了门,问道:“大宁卫有我一支三千人的蒙古降军,朱能跑一趟去带回来,张玉把营里准备下,不要拆散,单独编个队”。
二人听了都有些兴奋,应声答应:“是!”
朱棣看着几人的背影,听着外面的语声仍然淅淅沥沥,心中又是一阵阵酸楚。
这一生,真的就这样了吗?
第五十五章 龙凤喜呈祥()
洪武三十一年二月二十六,是黄历上的好日子,宜嫁娶(琉璃世琉璃塔55章)。
老天很帮忙,冬季虽未过去,可是天气晴朗阳光灿烂,连轻拂的微风都不再料峭,颇有几分小春日和的温暖。白居易有一首大白话似的诗:“杲杲冬日光,明暖真可爱,移塌向阳坐,拥衾仍解带。小奴捶我足,小婢搔我背,自问我为谁,胡然独安泰?安泰良有以,与君论梗概,心了事未了,饥寒迫于外,事了心未了,念虑煎于内。我今实多幸,事与心和会,内外及中间,了然无一碍。所以日阳中,向君言自在”,长篇白话,极言冬天晒太阳的自在。可是这意态悠闲的自在,又远远不及朱允炆今日得遂心愿,志得意满的自在了。
皇城里的东宫,四处张灯结彩,披红挂绿,贴着大大的红“喜”字,一片喜气洋洋。本来一个才人进宫不是什么大事,因为皇帝喜欢,因为皇帝重视,硬弄成了一场欢天喜地的盛宴,比当年朱允炆娶马淑仪要隆重盛大的多。
孙贵妃领着宫里的大小妃嫔来了,宁国公主带着姐姐妹妹各个公主来了,魏国公夫人拥着各家诰命夫人来了。。太子妃吕氏忙着接待各路贵妇,目不暇给一路小跑;太孙妃吕淑仪挺着身子,指挥宫里上上下下的宫女太监侍卫,要迎来送往,要管吃管喝,简直是千头万绪(琉璃世琉璃塔55章)。
马淑仪特意收拾了东宫里极大的一个院落“落霞宫”,作为李才人的住所。这间宫殿位于春和宫的东南角,距朱允炆日常办公的地方不远,几弯翠竹掩映着一个小小的池塘,十来间大屋靠在池塘边。日落时分,晚霞映照水中,塘里的水鸟或栖息或游戏,仿佛落霞与孤鹜齐飞的意境。朱允炆自来喜欢这个院落,公务结束后常在此歇脚,此时用做新居,自是心满意足;但即使是竹篱茅舍,只要宜宁公主在内,他恐怕也一样开心。马淑仪督率着打扫清洁,置办家具摆设,紧赶慢赶,总算二十天收拾利落了。
朱允炆一早换上了大红的吉服,一颗心七上八下,客人来来去去,他也笑着迎送,却是魂不守舍,心里只是期待着,等候着。
曹国公府这次做得甚是周全,三日前开始送嫁妆,每天十几辆大车自早送到晚,但亦很小心,嫁妆大多是些体积庞大,花哨喜气的物事:被子,锦缎,条几花瓶,都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曹国公既要尊旨办得体面,又不想为此事露富遭嫉,更不想违禁犯错,为了这嫁妆也算是煞费苦心。李景隆今日更亲自骑了高头大马,随侍花轿一旁,自曹国公府穿过应天府闹市和皇城御道,招摇而过,做足了一位好兄长。
好容易鞭炮声响起,好容易花轿进门,好容易新人拜了天地;朱允炆痴痴望着新娘袅娜的身形,恨不得随了她去;却又被皇帝拉着训导一番,母亲落泪教导几句,又是各路贺客围着喝酒祝贺,又是贵妃公主各个长辈恭喜,朱允炆再三推辞,也终于还是喝了不少,脚步摇晃,有些醉了。
好容易夜深酒冷,宾客散去,整个东宫渐渐安静下来。满地的鞭炮碎片兀自挽留着白日的喜庆,马淑仪督率管家宫女开始收拾,一边推朱允炆去洞房。喜娘带着朱允炆,穿过重重院落,到了落霞宫。
大红的灯笼四处悬挂,大红的喜烛点了一排又一排,大红的锦被层层垒在炕上,床沿端端正正坐着大红吉服的宜宁公主,头上的盖头还严严实实盖着。知恩站在莲花身侧,见到朱允炆不由得惊讶,想了半天想起在滁州的琅琊寺见到过,差点叫出声,急忙用手掩住了嘴。
朱允炆心中畅意满怀,只觉人生至此夫复何求,轻声说道:“客人太多,害你久等了”。
莲花不出声,垂头不语。
朱允炆接过喜娘递过的喜棒,凝视着,轻轻挑开了盖头。烛光下,莲花双颊晕樱唇似点,含羞低着头,长长的睫毛盖着眼睛。朱允炆心中一喜,喜棒掉在了地下。
喜娘递过两杯酒,但交杯酒是中原的风俗,却不知道宜宁公主懂不懂?果然她抬起剪水双瞳,懵懵懂懂地看着。朱允炆心中怜惜,自己带头做了个样子,示意喜娘帮忙,喜娘掰着莲花的手臂,作好作歹把酒灌下。莲花素不饮酒,酒一入口不由呛起来,咳嗽不已,朱允炆又是好笑又是痛惜,伸出手臂轻轻拍着莲花的后背。
喜娘识趣,带着一众宫女女官,拉着知恩,匆匆告退,随手掩上了门。知恩一步三回头,却被喜娘宫女簇拥着走远了。莲花看到门掩上,有些惊慌地站起来,终于又缓缓地坐下,低下了头。
朱允炆叹口气,在莲花身边的床沿坐下,伸臂轻轻揽住了莲花的肩膀,轻轻换了声:“宜宁!”莲花连脖子都红透,低了头,不吭声。那时候女子的闺名乃是秘密,朱允炆此时还不知道莲花这个名字。
朱允炆凝视着她,目光中柔情无限,轻声说道:“老天待我朱允炆,实在太厚”,见莲花低头不语,知她害羞,手臂紧了紧,柔声接着说道:“今日起我就是你的夫君了,当日在琅琊寺偶遇,何尝想到?”
“夫君”一入耳中,莲花呆了呆。
所有的女人都在幼时幻想过将来,猜想过以后的爱情之路,描绘过日后的良人吧?自六岁至十六岁,莲花身边的人从父母至亲朋甚至莲花自己,都以为那个人就是李芳远。虽然没有人明说,只因为那是极显然,想当然的事;如果不是倭寇,如果父兄没有匆匆出征,也许他们已经成了亲,在汉城安了家。。想到遥远的家乡,莲花一阵心酸。
朱允炆感觉到莲花轻微的颤抖,心疼地伸出另一只手臂,环住了莲花,柔声问道:“想家了是吗?”莲花有些惊异他的聪慧,抬头看了一眼朱允炆。朱允炆本来眉清目秀是个过于好看的男人,今日穿了一身大红吉服,更映衬得风神如玉目如朗星。最重要的,目光中柔情无限,款款深情似要将莲花融化。
朱允炆迎着莲花的目光,双臂搂紧,柔声说道:“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我会挡住所有的风雨,再不会让你吃一点点苦头”。朱允炆这是有感而发,整个朝廷一直以为宜宁公主在大宁府是被关了的。莲花是吃了不少苦头,但其实自到了大宁卫,实在是一生中难得有过的幸福时光。
莲花在朱允炆的目光灼视中有些恍惚。这些天一直过得象在做梦,每天都极不真实;此时听这些誓言在耳边柔声响起,只觉飘渺;仿佛多年前又仿佛就在昨天,还有人这样说过?雪地里,阳光下,北风吹着的时候?那个人,再也见不到了吗?
朱允炆见她神情恍惚,眼中惊疑不定,不由得叹口气,双臂紧紧搂过。
莲花被动地伏在朱允炆怀中,鼻端是一阵阵男人的气息,却是陌生的,清新的;连大红吉服,也散发着干净冰冷。这一切,好不陌生。
莲花想起记忆中男人的味道,那时候在飞沙走石中,在刀光剑影下,那个魁梧男人的味道,是雄浑的,是霸气的,令人在绝境中也觉得安心和温暖。那个味道,也再不会有了吗?莲花闭上双眼,一颗泪珠滚落眼角。
朱允炆见莲花落泪,心都要碎了,双臂紧紧拥着,摩挲着她的青丝,在耳边轻轻唤道:“娘子!”
莲花全身一震,一动也不敢动。
朱允炆俯下身,柔软的唇,轻轻吻过她的眼角,轻轻吻过她的面颊;缓缓地,吻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