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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棣皱眉:“你准备拖着?”
朱权道:“小皇帝这明显没安好心。听说辽王也接到圣旨,十五哥比我老实,已经乖乖地自海路返京师了”。
朱棣沉思:“难怪辽东军交给了吴高和杨文”。
朱权哼了一声:“不错!十五哥不走,未必肯去帮小皇帝打你。朝廷这么做,就是防我们兄弟三个联合。”
朱棣有些担心:“十五弟这到了京城,不知如何?”
朱权气愤愤地道:“他们那么挑毛病,就是孔圣人也找得到错。十五哥在辽东多年,征战杀戮无数,怎会没事?何况那帮奸臣还会连诸王家里的老婆孩子管家仆人一起挑!四哥等着看吧,十五哥这进了京城,就是任他们捏巴了”。
朱棣回想在宫中时齐泰黄子澄那些人的步步紧逼,觉得朱权这番话虽然说的直白,其实不无道理。不由叹了口气,沉默下来。两年不见,朱权比以前个子长了,心智也长了。
朱权看着朱棣道:“四哥!你今天来,我很高兴。我不想象十五哥那样乖乖回京,在那帮小人手底惜命求饶,然后小心翼翼地坐吃等死”。
朱棣来之前,并没有细想如何和朱权谈。大宁卫的重兵是自己此行的目的,但是如何说服朱权,实在没有把握。好好的一个雄霸一方的宁王,难道劝他造反?本来的打算,就当是借兵。也并不知道朱权能借多少。
没想到,这个弟弟对自己宁王的处境看得一清二楚,而朝廷,也已容不下他。
朱棣一拍朱权的肩膀:“好!十九弟!那就让咱兄弟俩大干一场,扫除这帮奸佞!”
朱权热血沸腾:“我们是太祖之子!大明是我们的!这帮小人,等死吧!”
****************
入夜,大宁都指挥使府中,一片静悄悄的。
朱鉴点着盏油灯,在灯下看书。“试将旧日弓弯看,箭入弦来月样齐”看到得意处,不由得吟哦出声。
夜深寒重,朱鉴有些冷,扬声叫道:“来人!加柴火!”
连喊了两声,却没有人应。朱鉴有些生气,这边陲地方,连个像样的仆人都难找。府里这些下人,常常叫不动。这肯定是看着天冷,又都喝酒睡觉去了。
朱鉴站起身,搓搓手走到火盆旁,拿起火叉拨了拨,又丢了几根柴进去。看着火苗一点点大起来,朱鉴满意地转过了身。
房间里却突然全是人!
朱鉴揉了揉眼睛。领头的锦袍金冠,是宁王朱权。旁边的这个魁梧高大,紫袍在昏暗的灯光中份外醒目,一脸漫不经心,这是。。。
传说中的燕王!
朱鉴猛然反应过来,大吼一声:“反贼!”一拳挥了过去。
燕王身后的马三宝身形微动,牢牢将朱鉴缚住。朱鉴奋力挣扎,在马三宝手中却动也不能动。这个高高瘦瘦的年轻人,竟然劲力大得出奇。
朱权笑道:“朱大人!别费劲了,三宝手中你动不了的。”拿起朱鉴刚才看的书随手扫一眼:“哟!在读太祖的诗呐!了不起!皇考的诗我都不知道几个。”
朱鉴呸一声,颓然放弃挣扎。
朱权笑嘻嘻地:“朱大人!你府里的人本王都安排好了。最后来问你一声:你是跟随我们靖难呢?还是效忠朝廷那帮奸臣呢?”
朱鉴唾了一口:“呸!什么‘靖难’!乱臣贼子!人人得尔诛之!”定定看着宁王恨道:“朝廷早料到你会反,齐大人早有防备!”
朱权一愣,旋即怒道:“是那个齐泰?好好的大明,都是坏在这小子手上!本王啥事没有,防备我做什么!”
朱鉴冷哼一声:“王爷当然不认了。”
朱权气道:“本王有什么不敢认?说我反,我还就反了!”一刀闪过,朱鉴倒下。
朱权犹自气得不轻:“齐泰!本王和你没完!”
马三宝搜了一圈,将朝廷的圣旨诏令,都指挥使的印鉴兵符等重要的东西一一找出,呈给了燕王宁王。朝廷的圣旨刚到大宁卫不久,兵权尚未转交。这样宁王就可继续指挥手上重兵,尤其是朵颜三卫的蒙古骑兵。
朱权翻看着圣旨又气:“这小皇帝太昏了,有什么话直接和我说不行吗?非这样让兵部鬼鬼祟祟地安排这些地方官对付我?”
朱棣劝道:“陛下很多事情不知道,也不懂。齐泰一手遮天,权利太大难免胡来。”想起湘献王枉死,不由一阵黯然。
朱权叹道:“唉,小皇帝就是命好罢了。还有我大弟子,竟然跟着他,也不知在宫里怎么样了?”
朱棣听他说起莲花,心中一痛,别过脸去。
朱权见兄长神色有异,打量了一下,问道:“宜宁有事?”
朱棣不答。朱权有点儿急,抓过马三宝:“宜宁公主怎么了?”
马三宝低声道:“公主在侍奉太祖时汤药中下了毒,犯了死罪,太祖遗命赐她在天禧寺圣感塔里诵经。”
看着朱权惊愕的面容又轻声说道:“塔里寒冷异常,公主怕是抵不住。王爷救她走,她不肯走”。
朱权张大了嘴:“塔里?当她是蛇妖?”看着朱棣问道:“你去救过她?”
朱棣点点头:“我和她说了你问起她”。
朱权想了下:“她那个性格,认死理,又是这个戒那个持的,不会这么跟你走的。不过我上次去看慧光老和尚的时候,老和尚说持那个琉璃塔的人不会有事的,说要成就因缘啥的”。
朱棣心中一动,自怀中取出了琉璃塔,托在了掌上。跳跃的火光中,琉璃塔金光闪闪。
朱权又张大了嘴:“她把塔给了你?那她可惨了。。不知道能不能保得住性命!”
朱棣不语。兄弟两凝望着琉璃塔,各自沉思。
她的性命,能否保住?而这一场战争中,究竟多少人要丢了性命?包括自己,能活下来吗?然而因为一身傲骨,别无选择。
建文元年十月十三日,燕王和宁王出大宁卫,前往北平。一起随行的,还有宁王的重甲八万革车六千。
第八十六章 青史郑留芳()
“马毛带雪汗气蒸,五花连钱旋作冰”,十一月的天气,寒冷异常。
李景隆望着远处的白河,心绪纷乱。
河面结了厚厚一层冰,整条河流变成一块冻结的冰块,灰里透青,衬着同样灰色的天空和云层。再远处几个小山丘,光秃秃的像个癞痢头,已经只剩了泥土沙石。
北平冰封无法攻打,只好屯兵城外。北平至通州之间的郑村坝,地势开阔,南军在此连了九营,五十万大军全部驻扎,绵延不绝的帐篷覆盖了整片旷野,一眼望不到尽头。炊烟自丑时开始飘起,常要飘一整天,到子时尚未结束。
大军中有两万多先锋骑兵,陈晖带着驻扎在最前沿白河西边。马匹归拢在临时搭的马棚中,大概喂食不及时,常有不少马仰首嘶叫,呼出一阵阵白雾,天寒地冻中又瞬时似已凝固。
南方的军士从未经历过如此严寒,纷纷缩在帐篷里烤火取暖。然而粮食固然已有些接不上,烤火的木材四周的山林也快被砍光。时时有抢食的士兵打架,也不乏砍柴却砍成自己人的纷争。
李景隆也觉得冷,跺了跺脚。军靴里硬邦邦的,脚趾头似没了知觉。身上这件玄狐大氅,是临行时皇帝亲赐的。当时觉得火热一团,此刻在凛冽冰冷的寒风中,好像也没多暖和。两只手更已经冻僵,弯曲着伸不开。李景隆使劲搓了搓,忽然想起曹国公府的暖阁里,烧着热炕,燃着火盆,“红泥小火炉,绿蚁新醅酒”,何等温暖惬意!可要到何时才能回去呢?
李景隆有些郁悒。
李平匆匆大步跑了过来,道:“大将军!斥候来报,燕贼已自大宁卫返回,带了大宁卫的军队,还有宁王一起”。
李景隆一震:“何时出发的?何时能到?”
李平道:“说是十月十三日自大宁府出发的。燕贼大军有骑兵,战车和步兵,应该还要几天”。
李景隆双手一击:“好!就和燕贼决一死战!”
久攻北平城攻不下,李景隆憋屈已久,想到能面对面做个了结,有些兴奋。
李平道:“以末将估计,燕贼这次应该有八万兵马,其中一半是骑兵,更有些是蒙古骑兵。燕贼最厉害的就是这些骑兵,大将军可有破敌之法?”
李景隆愣了愣:“我军也有骑兵,弓箭手弩兵长枪兵数倍于彼,打一场硬战吧!”顿了顿又道:“不计伤亡!”
****************
深夜的白河,冰面结得益加厚实。空中不知何时飘起了雪花,搓绵扯絮地飞舞,地面上营帐上已经白色一片。
马三宝轻装结束,一身黑色的夜行衣,蹩进了南军的先锋骑兵营。
半夜三更,大营一片寂静,几个巡逻的斥候分散在八个方向走来走去,都冻得缩头缩脑。马三宝身形晃动,已经到了一个斥候兵的身后,左手捂嘴右手匕首一闪,斥候已经倒下,马三宝轻轻提着藏到了隐蔽处。大约一盏茶的功夫,八个斥候全部解决。马三宝跃回河边,点着火绒,冲对岸绕了三圈。很快,对面也同样有个微弱的火光划了三圈。马三宝松了口气,静静背靠着河,双目警惕地望着西边的大营。
朱棣见到马三宝的信号,心中一喜,手一挥,带着大军悄悄地过河。马蹄都已事先以棉布包裹,黑夜中缓缓前行。大朵大朵的雪花纷纷扬扬地落在马上身上。
马三宝迎上来,指了指南军骑兵营,示意可以进攻。朱棣大手一挥,张玉带着一队人马往北,朱权带着一队人马往南,开始包抄营地。
八万人的队伍,过河用了大半个时辰。朱棣见最后的人马已经全部到齐,前方已经成合围之势,一举大刀:“跟我冲!”
瞬时杀声四起,睡梦中的南军骑兵营炸了营,人喊马嘶一片混乱。
马三宝穿梭在营地中,直奔大帐而来。骑兵都督陈晖听见响声赶紧跃起,匆匆忙忙地披上铠甲,掀开帐门,却见刀光一闪,一个黑衣人迎面扑来。陈晖急回长枪挡住,二人乒乒乓乓斗在一处。陈晖本来武艺不凡,不然也做不到骑兵都督,只是一身铠甲长枪的马上装备,却不适合如此近身搏击。
更何况,他碰到的是马三宝。
陈晖很快觉得不敌,边打边退,马三宝步步紧逼。陈晖退无可退,一声大喝,长枪嗖地迎面刺出!
血光飞溅,却是陈晖的首级飞了起来!朱棣巍然立在青骢马上,大刀上鲜血一道道流下。
马三宝挑起陈晖的首级,跃上大帐前的旗杆,高举着大喊:“陈都督死了!陈都督死了!”骑兵营更加骚乱,军士无心恋战,纷纷往西逃往中军营地。
李景隆睡梦中惊醒,惊闻骑兵先锋营已被击破陈晖阵亡,急忙披挂上马。往东望去,何止骑兵营,前哨的一二三营已经一片嘶喊。燕军齐声大呼:“活捉李景隆!活捉李景隆!”
李景隆怒不可遏,拍马便往前哨冲去。李平紧跟其后,连喊:“大将军小心!”
冲了没多久,迎面撞上燕军的队伍,竟然已经杀过了前哨一二三营!李景隆心中一痛,长枪连挑,挑翻了几个燕军。燕军连声鼓噪,重重叠叠地围了上来。南军见主帅被围,四面八方地争过来增援,顿时以李景隆为圆心,里三圈外三圈层层围住。
李景隆长枪挥舞,却渐渐有些慢了。
这真实的战场,原来如此不同于校场练兵。没有掌声没有喝彩,只是鲜血飞溅血肉横飞。校场上练兵时,偶尔也会拿死刑犯开手,李景隆不是没杀过人。可是那都是不会反抗,不会攻击,更不会象现在这样密密麻麻拥挤在一起,嘶吼呐喊狰狞着扑向自己。有的满脸横肉,有的鲜血满面,有的甚至只有一只手!
李景隆恍惚觉得自己错行到了地狱道场,身边这些都是怨鬼;漫天飞舞的雪花,都是这些恶果的怨气。
噗的一声,一个南军砍翻了扑到李景隆身上的燕军,鲜血溅了李景隆一脸,一只血淋淋的断臂迎面飞到。李景隆不由得连声大叫,长枪一阵乱舞。
只听到一声大喝:“大将军莫慌!”三个虎将杀到,正是瞿家三父子,带着蜀中一起带来的瞿家家将大约百来个人。三把长枪翻翻滚滚,燕军的包围圈瞬时被撕开一道口子。
瞿能高呼:“大将军随我来!”瞿陶一带李景隆的马缰,瞿能领着李景隆往西而撤,瞿陶瞿郁在后死死护住。
瞿家的这些家将都是打过生番的,燕军在江南士兵眼里虽然彪悍骁勇,比起生番倒又是开化之民,瞿家的家将并未放在眼里。一群人护着大将军杀出了重围,过了中军帐,到了后军营地刚要停一停,东面的大营却又是一阵喊声震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