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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允炆这才解下大氅:“今儿可有些热!”笑着看向莲花。
莲花一愣,朱允炆里面穿了件月白色文士袍,松松地挽着如意绦,正是当日在琅琊寺初见时的装扮。
朱允炆见她愣神,敲了敲她的鼻子:“李姑娘?”递给她一个大的漆盒。
莲花呆呆地接过:“嗯?”
朱允炆靠近,在莲花耳边轻声说道:“去把衣服换上。带你出去玩儿。”
莲花不明白,但是一向从夫,并不多问,匆匆进了塔内。
朱允炆起身踱至庭中,负手眺望前方的藏经阁,含笑等待。
东昌大捷!盛庸大败燕军,射杀燕军大将张玉,直追燕贼到馆陶。燕军精锐尽失,只余百来名亲兵,已经退回北平。此次虽然没有抓住燕王,但只是早晚的事了。朱允炆早上一得知便去奉先殿,把这捷报急忙告诉了祖先;准备明日元日祭祖时再好好地祭拜。皇叔,我们很快就能好好谈一谈了。
今日本来该在宫中,可是几年的除夕都是莲花一个人自己在塔里过,朱允炆一横心,和太后告了假,准备陪莲花好好过个年。
“朱公子!”身后一声轻唤。
朱允炆转过身,莲花一身淡淡蓝色的衣衫,衣袂飘飘,容颜如玉,宛似当日古刹雪地中,那一刻的邂逅。
四目凝望,忽然同声轻轻说了一句:“心即是佛”。含笑相视,是感恩相遇,是心醉相恋,更是欣喜相知相伴。
龙辇自长干里出来,过雨花路经长干桥,很快到了聚宝门(今中华门)。朱允炆跨下辇车,伸臂接住莲花,携着莲花的手,带她往城楼上走去。
莲花有些兴奋紧张,这是朱允炆第一次带自己出来“玩儿”。偌大应天府,至今确实除了皇宫天禧寺和曹国公府,除了与李芳远游过秦淮灯会,哪儿也没去过。
城楼颇高,莲花仰头望去,估计约有十来丈。二人拾阶而上,好一会儿才走完台阶。一转身登上城楼,豁然开朗。整个京城都在脚下,蔚蓝的天空仿佛巨大的幕布,阳光自空中倾泄,而这个大舞台上,芸芸众生都是演员。
城门正上方是个城堡,四角飞檐,旌旗猎猎,几排士兵整齐地列队分立在一周,面容肃穆地正视前方,对二人视而不见。大约朱允炆事先吩咐过了。
朱允炆牵着莲花,走到了城门的前沿,遥指南方,含笑道:“那就是天禧寺。”
碧蓝的天空下,天禧寺香雾缭绕,佛光氤氲;圣感塔直入云端,一样瑞光流溢。一朵祥云停留在寺院上空,七彩光芒透过云朵笼罩着宝塔,随着古刹袅袅升起的诵经声冉冉变幻,仿佛在悠然聆听佛陀的智慧梵音。
莲花不由得笑:“日日在塔里,倒没想到自高处望去如此不同,好一派祥瑞之气。”
朱允炆也笑:“还好当日皇祖父蟠然醒悟,把佛骨舍利归奉回去了。”
莲花连忙道:“是啊!佛陀回家,必得大欢喜。”
朱允炆轻叹一声:“能永如今日平安吉祥就好了。”
莲花望着他,认真地说道:“一定的。天禧寺历练千年,沉淀了历代多少高僧大德的精魂神魄,不但护佑佛舍利,也护佑着天地间芸芸众生。”
朱允炆微微颔首,凝目遥望,若有所思。
阳光有些耀眼,莲花微微眯缝了眼。脚下的城墙依山傍水,曲曲折折,围绕着整个金陵古城。往中间又有几重城墙,不知何意。
朱允炆解释道:“应天府由外至内,分外郭城,都城,皇城,宫城四重。皇城宫城是咱们紫禁城的家,”说着捏了捏莲花的小手,接着说道:“我们站的这里是都城,环绕整个应天府的城市,共有十三座城门。这聚宝门是京城的正南门。”侧头笑了笑:“新年时找不到你,关闭的,就是这十三个门”。
莲花脸一红,别过头,问道:“怎么这聚宝门就有四道门?”
朱允炆见她岔开话题,一笑道:“里面这三道叫瓮城,主要是军事防御用。喏,如果敌军来犯,可以放入第一道甚至第二道城门,千斤闸放下,守军三面击杀,仿似,”莲花接口道:“翁中捉鳖!”
朱允炆又是一笑,晃了晃莲花的手以示嘉奖:“不错。四道门都有千斤闸,翁城里有藏兵洞可以容纳数千人”,指了指翁城侧面宽阔的道路:“那是马道,守城将领可以直接策马登上城楼。”又指了指远处:“那边的通济门,三山门和正阳门都是内有瓮城的格局。”
莲花好奇地问:“我记得北平的城墙是四方的,为什么京城的这样弯弯曲曲?”话一出口已经后悔,何必提北平?
朱允炆却似并没在意,或者是表现得不在意?微笑道:“北平地处平原,地势平整。江南本身是丘陵,地势起伏,且河谷众多。”
收敛了笑容又缓缓说道:“北方重儒尊礼,故四方规整中轴对称;而皇祖父受刘基这些人的影响,更喜天人合一顺势而为。”
莲花见他面色,知道他定是在想念朱元璋。望着这宏大雄伟的城墙城堡,脑中飘过皇祖父或慈祥或戏谑的笑容,想起他在临终时尚不忘朝鲜,一时也有些黯然。
朱允炆见气氛有些凝重,今日本是特意带她出来游玩,急忙打岔含笑问道:“汉城的城墙是怎样的?”
莲花不好意思:“是土堆的。也没有这样一圈围起来”。
朱允炆有些惊讶:“朝鲜不会制砖吗?”侧身吩咐了几句,不一会儿,张元亨捧着一块城砖跑了过来。
朱允炆接过递给莲花:“这是城墙用砖。烧制不难,难在烧得好。江南雨水多,质量稍差便难免塌陷。”看看莲花又道:“朝鲜几时如果需要,可以去匠人教一教。”
莲花心中感动,仔细研究着手上的砖,看到砖上工工整整的有字,问道:“为什么砖上写字?”
朱允炆笑道:“应天府城墙因规模宏大,所需砖块实在太多,是由全国三十二府一百四十八个州县共同烧制。皇祖父为了严控质量,要求砖上写上县甲人名,以便管理追责。”
莲花睁大眼睛:“每一块都写?”
朱允炆微微颔首:“是,每一块。有的州府是雇了专门的文人统一书写,比较流畅工整;有的地方是工匠自己画,就比较村野了。”伸头看了看莲花手上的砖:“这块看来是个秀才写的,还是颜体楷书呐。”
莲花扑哧一笑:“后人岂非可以据这些砖块研究中国书法?”
朱允炆见她高兴,便附和着开玩笑:“何止书法!文字啊,篆刻啊,百家姓啊,都是我大明的第一手资料。”
莲花笑:“那你可得安排把这城墙看好了。”
“应天府的没问题,汉城几时要建,我派匠人去教。”说到汉城,朱允炆忽然想起来:“对了,赵胖告诉你了?你五王兄继位的事。”
莲花点了点头,望着朱允炆犹豫了下,侧身别过了头,眺望远处。
朱允炆心中轻叹一声,也眺望着远方,说的轻描淡写:“莲花,我准备正式册封李芳远为朝鲜国王,过了新年就安排礼部准备,到时遣使去汉城行册封大典。”
莲花全身一震,抬眼望向朱允炆:“真的?你肯这么做?”
朱允炆笑:“怎么这么惊讶?皇祖父当年不肯册封,还是朝鲜刚刚建国根基不稳,担心有变化。”莲花心中明白,那时候高丽王室其实随时有可能翻盘,李成桂自己也一直担心。
朱允炆接着说道:“如今朝鲜国泰民安,已成定数。自然应该册封。”凝视着莲花说道“我也见过你五王兄,有胆识有才干,我相信他会是个好君王,把朝鲜治理好。朝鲜百姓定会安居乐业。”
莲花眼中含泪,说不出话。
朱允炆又开玩笑:“何况他是国舅爷,我怎敢得罪?”
莲花扑哧展颜一笑,眼角犹有泪珠一点,正如晨曦下带着露水的莲花。朱允炆轻轻拥过,淡蓝的身影融入月白的长袍。二人不再说话,静静遥望着远处的天禧寺。
这一个除夕,如此温馨美好。宝塔映青苍,情深岁月长。高高矗立的圣感塔,似乎也在看着这对爱侣,默默祝福。
第九十三章 西征豪情壮()
鲁地的三月,冬季尚未过去,残雪星星落落地留在山坡上,地面泥淖,杨柳刚刚有一点儿绿色。拂面的微风虽不似冬日那么刺骨,但仍颇有寒意。
历城侯平燕大将军盛庸的大军,离开了德州,往保定进发。这一日,到达了夹河(今烟台东北部的大沽夹河),二十万大军驻扎。
这半年的时间里,自济南到东昌的南北对战中,朝廷军队一直占上风。尤其现在有火器可以破燕军中最厉害的骑兵,盛庸颇有信心这次出击能够一举剿燕成功。只是建文帝圣旨明令不得杀燕王宁王,令盛庸每每踌躇。战场上刀枪不长眼,难道到时还要保护他俩不成?想来想去,结论总是尽量生擒,象上次一样尽量打燕王的坐骑。
忽然有斥侯匆匆奔进,乘着奔势单膝跪倒:“报告大将军!发现燕王大军!”
盛庸一惊:“在何处?”
“就在陈家渡渡口,据此三十多里。已经全部渡过夹河,扎营在河的东南角,在我军的东北方向”。
“有多少兵马?”
“粗探不下十万人,具体还在侦察。”
盛庸挥了挥手:“再探!再报!”侧头吩咐:“速请各位将军!”竟是连夜召开战前会议共商破燕之法。众将商议了几个时辰,结论都是火器对付骑兵,只要燕军骑兵溃散,南军长于步战且人数远胜,定然能赢。
卯时,两军对阵在夹河南岸。这一日,晴空万里,天空微微发白,无云无风。正是激战的好日子。盛庸本来担心下雨的话会影响火器,此时暗暗松了口气。
盛庸遥望着对面的“燕”字大旗和“奉天靖难”的旗帜,座下马四蹄刨地,期待地催促着主人。盛庸不想再等,微微抬手,号角“呜呜呜呜”地吹响,战鼓“咚咚咚咚”声声擂动。弓箭手举箭上肩,火器手举起了神铳和火龙枪,箭筒火药筒立在手边。
来吧!燕贼骑兵,来送死吧!
轰隆隆一阵地动山遥,燕军的骑兵出动了,如潮水奔涌,自东北澎湃而来。奔在最前面的一匹青骢马上,身形魁梧金盔银甲,高举斩马刀,正是燕王!如果说骑兵队伍是把利刃,燕王正是刀尖!
盛庸皱了皱眉,看着这刀尖越来越近,想起圣旨,犹豫这手要不要挥下去。
就在这一迟疑间,青骢马和十几匹快马已经冲进了南军的射程之内,马上的人忽然放下大刀,频频挥手,大力掷出一只只似枪又似钩的铁钻,顿时最前排的盾牌手纷纷倒下,火器手裸露在凶悍的骑兵之前!
盛庸急忙连连挥手:“放!快放!”
刹那间箭如飞蝗,火弹噼啪,落在燕军的骑兵队伍中。可是第一批冲锋的骑兵以燕王为首,已经冲进了火器手队伍。火器手举神铳抗衡,却如何敌得过天下无双的蒙古骑兵?南军的火器阵型瞬间溃散!
这却是燕王与道衍朱能冥思苦想的破解南军火器的方法。铁钻在北平打就,道衍的意思是征募死士冲前力掷,燕王却觉得南军迫于圣旨不敢杀自己,不如利用这个弱点,不由分说就抢在了最前面。
盛庸大急,抢过战鼓,雨点般急擂,南军两翼的骑兵飞奔来救,自两侧堵在燕军的外围。燕军的中军阵这时已怒吼着杀到阵中,层层叠叠,两军陷入混战。
旌旗蔽日中,双方的战鼓都在“咚咚咚咚”震天擂响,刀枪横飞,人马纷驰。箭下如雨,嘶吼若雷。杀气滕腾中天地变色,血流遍地中横尸遍野。太阳不知何时躲进了云层之后,似乎也不忍看这一场同室操戈的内战。
盛庸高举大刀,斩落一个燕军的骑兵,环顾战场,估计了一下形势。
战了两个多时辰,南军在骁勇的燕军面前,并没有处于劣势,反而仗着人多,渐渐占了上风。整个战场上基本是两到三个南军对付一个燕军,马上的将领也呈围攻之势。盛庸不由嘴角微微含笑,这大半年和铁铉一起令严法重地练兵,还是有成果的。这一只二十万人的大军,比起李景隆时肃整能战得多了。
盛庸随手一挥大刀,将冲过来的一名燕军自肩头至胸部劈成了两半,任他胸腔喷出的鲜血溅满了铠甲。遥遥望见一名燕军的将领被砍下马,有南军欢呼:“谭渊死了!谭渊死了!”燕军有一阵骚动。
盛庸举刀高呼:“灭燕!灭燕!”南军沸腾了,昂扬地应和:“灭燕!灭燕!”呼声震天,盖过了咚咚战鼓,南军士气大振,顿时势不可挡!
忽然,一声嘶吼震聋发聩,是燕王!“奉天靖难!”随着这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