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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赫煊听得目瞪口呆,这瞎子居然把琵琶弹出了古典吉他的味道,再加上用手敲击面板,活脱脱一个人搞出了乐队效果。
原来,瞎子阿炳,不仅只会拉二胡。
“好!”
一首义勇军进行曲唱完,全场喝彩。
妇人立即起身,抱着个竹篮讨赏钱。刚刚还在喝彩的食客,一个个专心吃饭,只有两人扔出了几个铜板。
周赫煊将一张1元法币放进竹篮,说道:“我要听先前那首曲子。”
“谢谢先生!”
妇人连连鞠躬,回到瞎子身边低声道:“客人给了一块钱。”
瞎子立即抄起二胡,麻溜的演奏起来。这次没人再说什么,周赫煊花钱点曲儿,谁敢反对那就是挑事。
曲声在引子和第一乐句时,凄凉如水,勾人哀伤心事。到达第二乐句,突然打破平静,变得稍微激昂起来,仿佛在发出无限感慨。直至第三乐句,旋律刚中带柔,犹如经历风中劲竹、雪中寒梅。
辛酸、苦楚、悲凉、自傲、顽强种种感情,都在乐曲声中表达出来。
听着曲声,周赫煊仿佛看到历经苦难而屹立不倒的中国。
上辈子听二泉映月,怎么就没有如此感受呢?
等到曲声结束,周赫煊走过去,往妇人的竹篮里放进一张10元法币,问道:“曲子叫什么?”
瞎子回答:“惠州二泉。”
周赫煊说:“我觉得二泉映月更贴切。”
瞎子琢磨片刻,饱经风霜的脸上突然露出笑容:“好名字。”
“你叫什么?”周赫煊又问。
瞎子说:“别人都喊我阿炳。”
周赫煊道:“我想长期雇你唱曲儿,每天1元钱,愿意吗?”
瞎子的手微微颤抖:“有的吃就好。”
“那行,你继续吧。”周赫煊说。
瞎子把二胡换成琵琶,笑道:“那就来一段十九路军英勇抗战,我自己胡乱编的,尊客请听。”
叮叮咚咚的琵琶声响彻酒肆,响亮的歌声从瞎子喉咙发出:“上海本是,中国场哼!拨勒几只,外国猢狲。你也来抢,他也来分客人反倒,欺负主人。枪杀百姓,也勿抵命。权柄夺勒,他的手心。不讲公理,反叫文明黄埔江边,十九路军,大刀队列,杀敌逞英。入侵敌寇,胆战心惊。刀光闪闪,逃窜无门,头颅落地,像割瓜藤全国上下,誓做后盾。爱国同胞,协力同心。定把敌寇,赶出国门!”
“唱的好!”食客鼓掌高呼。
瞎子也知道,全国上下协力同心,定把敌寇赶出国门。
我们的先生们怎反而看不见呢?
720【又是个鸦片鬼】()
瞎子阿炳,在后世音乐爱好者的眼中,往往是生不逢时、怀才不遇的既定形象。
然而,真实的历史人物,不可能做到永远伟光正。
阿炳原名华彦钧,他爹是道士,他也是道士。在正面宣传当中,阿炳10岁便击石练鼓,12岁腕吊秤砣练笛,17岁精通道家音乐,被当地人誉为“小天师”。
这些都是真的,但并不全面。
阿炳不仅是个音乐天才,更是个不折不扣的败家浪荡子。
阿炳之所以眼瞎,是因为他寻花问柳,梅毒发作造成的。阿炳流落街头半乞讨半卖艺为生,是因为他吃喝嫖赌样样精通,顺带着败光了香火旺盛的雷尊殿(道观)。
阿炳幼年时苦练乐器,并非因为他勤奋,而是父亲逼的。当道士的老爹死后,阿炳很快就放浪形骸,根本就没花心思在音乐上。他演奏乐器的手法极不标准,同一首曲子,每次拉出来都不一样,完全是即兴发挥。
就连大名鼎鼎的《二泉映月》,也并非完全由阿炳原创。原曲叫做《知心客》,是娼妓和嫖客调情唱的淫曲儿,阿炳在逛窑子的时候学来的。
但不得不说,阿炳真是个音乐天才,能把一首淫曲儿改编成《二泉映月》,其实已经相当于再创作了。
阿炳的老家在无锡,他之所以出现在苏州,完全是因为在无锡混不下去,名声被彻底败坏了。
“省着些抽,别又几天就把钱抽没了。”董催弟忧心地帮阿炳点烟膏。
阿炳吞云吐雾,飘飘欲仙,不耐烦道:“晓得咧,晓得咧!”
董催弟是个寡妇,阿炳是个乞丐,寡妇配乞丐,也算天作之合。
阿炳得了周赫煊11元赏钱,立马用其中10元来买鸦片。至于是否能填饱肚子,阿炳并不担忧,要么他去卖唱,要么让老婆去乞讨,这几年都是这么混日子的。
一角鸦片化作烟雾,阿炳在仙境兜兜转转,终于回到了人间。他幸福而又痛苦地说:“今天总算是抽了个饱。”
董催弟心疼的看着丈夫,劝道:“少抽点好。”
“晓得咧,晓得咧。”阿炳重复着这句话。他也想戒大烟啊,可又怎么戒得了?
这年头,抽鸦片属于时尚,就跟西方人抽雪茄差不多。
董催弟叹了叹气,说道:“老倌,那位先生明天就走,我们真要跟着他?”
阿炳苦笑道:“有人管饭,多难得啊。他爱听曲儿,我就给他唱呗。一天一块钱,比做工划算得多。”
“看样子是个大老爷咧,身边姨太太好多个,”董催弟憧憬着幸福生活,“要是把他伺候好了,后半辈子就不愁吃穿。”
“不饿死就好。”
阿炳把烟枪甩到一边儿,从怀里摸出竹笛,吹奏起不知名的吴越小调。
“咚咚咚!”
敲门声响起。
阿炳立即停止吹曲儿,把竹笛放回怀中。
董催弟起身开门,只见外面站着贵妇人,身边还牵着个粉雕玉砌的小女孩儿。
“太太好,给太太磕头!”
董催弟自惭形秽,噗通一声就跪下,动作非常熟练,这是常年乞讨攒下的功夫。
孟小冬连忙说道:“快起来,别动不动就下跪!”
董催弟爬起来问:“太太有啥使唤?是不是老爷想听曲儿了?”
屋内的鸦片烟雾还没散去,孟小冬站在门口挥手驱散,皱眉道:“阿炳先生还会笛子?”
董催弟道:“我家老倌会的可多了。”
“都会些什么?”孟小冬问。
阿炳整理衣襟,握着竹竿儿站起来,用自负的语气说:“敲弹吹拉,只要带响儿的,我基本上都会!”
小灵均突然蹦出来说:“我要学笛子,好听。”
“学艺辛苦。”阿炳答道。
“我不怕辛苦。”小灵均说。
孟小冬不动声色地把女儿拉回来,刚才听到笛声,小灵均突然闹着要学,她被缠得受不了才答应。但没想到,这瞎子居然是个鸦片鬼,孟小冬生怕女儿学坏了。
但不得不承认,阿炳的演奏水平很高。
孟小冬从小在戏班子里长大,接触的乐师不知凡几,很少有人能达到阿炳的级别。
跟随余叔岩学戏多年,孟小冬的京剧造诣炉火纯青,“冬皇”之誉实至名归。她早已经过了追求技巧的境界,现在求的是“道”,说直白些就是“喻情于角”。把自己融入角色,把角色融入自身,唱出一个“情”字,角色的情和自己的情。
在孟小冬看来,瞎子阿炳的音乐造诣,已经跟她是一个级别了,都在追求“道”。
如果女儿真的想学乐器的话,这样的名师可遇而不可求。
偏偏却是个鸦片鬼!
音乐求道者阿炳先生,却丝毫没有宗师风范,他奸猾而市侩地说:“随便教教,一天两块钱。正式拜师,一天十块钱,我把压箱底的功夫给她。”
“我再考虑一下。”孟小冬拉着女儿就走。
“不嘛,不嘛,人家要学吹笛子。”小灵均摇着母亲的手撒娇耍赖。
孟小冬直接把女儿抱起,任由其哭闹,快速回到楼上的客房。
董催弟担忧地望着丈夫:“老倌,我们的房钱还是人家给的,你这样不会得罪大老爷吧。”
“我的本事,值那个价!”阿炳拄着竹竿昂首挺胸,脸上焕发着奕奕神采,跟先前那个窝囊的大烟鬼判若两人。
楼上,客房。
小灵均哭得梨花带雨,扑到老爸怀里告状:“妈妈坏,妈妈坏,不让我学吹笛子!”
“再哭!再哭把你吊起来打!”孟小冬头疼地看着女儿。
小灵均哭得更疯了:“呜呜呜呜,妈妈还要打我,爸爸救命啊!”
孟小冬无奈扶额:“这破孩子,都被家里惯坏了。”
周赫煊笑道:“灵均想学,就让她学呗。”
孟小冬说道:“就算要学,也得另外请先生,那瞎子是个鸦片鬼。”
“他的技艺如何?”周赫煊问。
“神乎其神。”孟小冬说。
“那不就结了,”周赫煊笑道,“人无完人,只要品行过关即可。先让灵均跟他学着,但暂时不要拜师,试探一下再说。”
“怎么试探?”孟小冬问道。
周赫煊说:“不小心落点银钱,看他们会不会拿走。不多不少,500块钱足够了。”
“也行。”孟小冬觉得这法子不错。
翌日。
周赫煊带着全家启程,阿炳夫妇也跟着,两篇骂人的文章已经寄向报社。
721【北边儿的委员长】()
河北,保定。
“华北王”宋哲元躺坐在树荫下,听着满园刺耳的蝉鸣声,心头格外烦躁。
如今的宋哲元呼风唤雨,身兼河北省主席、冀察绥靖公署主任和冀察政务委员会委员长三大要职。
华北主要的盐税和关税,都是宋哲元派人去收,简直富得流油。
但宋哲元很不开心,他必须讨好东北系,拉拢旧军阀和汉奸,还要抵制中央政府,敷衍日本关东军,同时要结交韩复榘、阎锡山等北伐实力派。偏偏宋哲元骨子里是个军人,他不懂得长袖善舞,复杂的华北局势对他来说,就像是一团永远理不清的乱麻。
说句掏心窝子的话,宋哲元不知道该咋办,他看不到自己的明天。
老蒋是不容他的,冯玉祥也是不容他的,日本人倒是想容他,但宋哲元不敢接受啊。威风凛凛的华北王,此刻其实是困守华北,稍不注意就要被万箭穿心。
于是乎,宋哲元变成了鸵鸟,整天藏起来不敢见人,尤其是日本人和南京派来的人。
警卫员跑来通报:“委员长,矢原医生来了。”
“不见,不见,日本人没安好心。”宋哲元烦躁地挥手。
“那我挡回去?”警卫员问。
“等等!”
宋哲元突然把警卫员喊住,烦闷地说:“他娘的,一个月来了四回,这次推了下次还来。让他进来吧!”
矢原谦吉背着个药箱,微笑着走到院中:“宋委员长,听说你染病不起,我特意来为你诊治。”
“想咋整,你看着办吧。”宋哲元坐起来说。
中国人把宋哲元称为“华北王”,但日本人却给他起了另一个外号——多愁善病的宋委员长。
这个外号的来历很有意思,宋哲元对付日本人的态度是“表面亲善,实际敷衍,绝不屈服”,他的对日方针是“不说硬话,不做软事”。日本人经常来找他交涉,宋哲元能躲就躲,除了“回老家扫墓”、“外出巡查”外,最常用的借口就是“心火南降,耳鸣不停”。
一个月的时间,宋哲元至少有半个月在犯“心脏病”。
矢原谦吉用听诊器做了一番检查,惊讶地说:“宋委员长,你的血压不稳,心律也很乱,确实需要静养。这样,我给你开一些药品,都是当今最先进的好药。”
药箱里拿出来好几瓶,矢原谦吉告之了用量用法,又叮嘱宋哲元平时如何保养,这才态度恭敬地离开。
宋哲元一脚把那些药瓶踢翻,喊道:“来人啦,把这些药都给老子扔茅坑里。狗x的小日本儿想来害我,做梦!”
警卫员抱着西药小心翼翼离开,侍从秘书随即进来:“委员长,天津有消息。”
宋哲元抢过电报纸,只看了一眼,就气得大骂:“张自忠是要造反啊!”
侍从秘书不敢吱声,眼观鼻,鼻观心,静静等候指示。
气了好一阵子,宋哲元终于挥手说:“算了,算了,随他吧,爱干嘛干嘛。”
宋哲元的华北势力不仅外敌环伺,内部也是矛盾重重。
当初张学良收编宋哲元的部队,实际掌兵者是张自忠、冯治安、赵登禹和刘汝明四人。他们私下商定,如果部队以后有所发展,宋哲元永远是长官,并要按照张、冯、赵、刘的顺序依次升官。
现在势力越做越大,宋哲元已经快压不住这四人了。
就在前两个月,张自忠跟宋哲元的心腹幕僚萧振瀛闹起来。宋哲元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