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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经欠了六次洗衣服差事的彭旭,颇有些幸灾乐祸地说:“陈米煮的米汤就是这样酸,开胃健脾,越喝越饿。”
周维烈完全没了胃口,但从小的家教让他不愿浪费粮食,闭着眼睛把碗里剩下的饭吞完。米汤是不想再喝了,那玩意儿的味道跟喝醋没啥区别,他放下碗筷问道:“学校里有商店吗?”
“没有,”彭旭笑道,“你想买吃的?校门口有卖东西的老乡,炒些花生米、胡豆之类的来兜售。”
“我去看看。”周维烈说。
等他离开之后,同桌的学生才开始议论起来:
“这位周学弟看来吃不惯食堂的饭菜啊,周先生家的伙食肯定丰盛。”
“别说周先生家了,我家的饭菜也没这么难吃。”
“你说他能坚持多久?”
“什么坚持多久?”
“哭鼻子喊着回家找妈妈啊。毕竟才12岁,又是没遭过罪的,哪会受得了?”
“可能过几天就习惯了吧。”
“难说。”
“……”
十二三岁的年纪,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一碗米饭是肯定吃不饱的。
周维烈快步走到校门口,果然看到几个正在卖零食的老乡。他也不问价格,走到一个卖炒花生米的面前说:“给我来两斤。”
“两斤28元。”老乡说。
周维烈捧着用废旧报纸装好的炒花生米,边吃边走,优哉游哉地返回宿舍,他第一次发现花生是如此美味。
同宿舍的学生陆陆续续回来了,闻到炒花生米的香味,一个个都看着周维烈咽口水。
周维烈越吃越不得劲,人太多不够分,吃独食又感觉不好。思来想去,干脆再次前往校门外,对那些卖零食的老乡说:“你们的东西我都买了,麻烦帮我搬到宿舍去。”
“小同学,你有那么多钱吗?”一个老乡笑问。
周维烈掏出一叠钞票:“我点钱不够,但我宿舍里还有些现大洋。对了,我再买几个框,连同框里那些防潮的碎布也一起卖给我。”
由于学校师生都很穷,一筐花生胡豆好几天都卖不完。现在有人直接包圆,老乡们大喜过望,背筐挑箩的簇拥着周维烈往学生宿舍而去。
这一票人浩浩荡荡穿行在校园中,引来阵阵侧目。
回到宿舍,彭旭指着外面等候的那些老乡,问道:“小学弟,你这是干嘛呢?”
“请大家吃东西。”周维烈笑道。
从箱子里翻出现大洋付款,周维烈的零花钱已经用了三分之二。他又拆了个肥皂包装盒,在纸板上写道:“零食免费,凭君自取。因数量有限,每人限供一把。”
周维烈把花生胡豆混在一起,每排宿舍楼的屋檐下放置一筐,连女生宿舍也没有落下。
把纸板放在筐前,周维烈便自个儿回宿舍去了,留下数百个看稀奇的学生。
刚开始没人好意思动手,彭旭比较会来事,笑着抓了一把说:“大家别客气,这是周公子请客。记得把布片盖好啊,免得花生胡豆都回潮了。”
“不客气,不客气,地主老爷赏饭吃了,哈哈。”另一个学生也开着玩笑抓取一把。
又有学生说:“都省着点抓,别一下子吃完了,图书馆里的同学还不知道呢。”
学生们还是很有自觉的,都只抓了小半把。因为这些零食数量明显不够分,抓得太狠的话,后面的同学就没有机会了。
对于周维烈的做法,大部分学生都选择接受好意,但也有少部分同学认为他是在邀名出风头。仇富心理在哪个时代都存在,不可避免。
彭旭吃着花生回宿舍,坐在周维烈旁边说:“小学弟,以后别这样了,影响不是太好。”
周维烈对此无所谓,他说:“我的零用钱也快用完了,以后想买都买不起。”
“没钱你还买这么多?”彭旭惊讶道。
“钱本来就是拿来用的啊。”周维烈完全没有理财的概念。
彭旭服气了:“不愧是周公子,大方,豪气!”
……
下午去领了课本,第二天正式开始上课。
星期一早晨终于吃到煮鸡蛋,周维烈边吃蛋边怀念家里的伙食,同时看着狼吞虎咽的同学们若有所思。
被孤立什么的根本不存在,周维烈在学校的人员出奇好,不管是老师还是同学都对他照顾有加。一方面是看在周赫煊面子是,另一方面也是由于他年龄太小,洗衣服之类的杂活经常有同学主动帮忙。
大概过了半个月,周维烈的零花钱就用完了。只有每周一三五的早晨可以吃鸡蛋,周末再去梅贻琦家打牙祭,其他时候都被迫接受了学校那猪食一般的饭菜。
拉了两回肚子就习惯了,周维烈已经学会了敲碗筛石子的技能,酸得像醋一样的米汤也甘之如饴。只可惜油水太少,见什么吃的都馋得流口水,每天都处于半饿半饱的状态。
这时候,贵人出现了。
又是一天放学,吴宓站在教室门口喊道:“维烈,快过来!”
“吴叔叔。”周维烈恭敬问候。
吴宓勾着周维烈的肩膀,笑道:“走,叔叔带你吃好吃的。”
周维烈下意识的咽口水,说道:“等到了重庆,我再回请吴叔叔。”
“到时候让你爸请我,反正我不会吃亏。”吴宓开玩笑道。
整个抗战期间,吴宓是西南联大的头号大款。此君来昆明时刚刚离婚,一人吃饱全家不饿,而且兼职多多,每月能有六七千元的收入。他天天下馆子,甚至同时请三个关系暧昧的女士一起吃联谊餐,日子过得不要太潇洒。
吴宓非常讨厌教授们的种菜行为,陈岱孙开垦的两块菜地就在吴宓屋外,天天把他吵得不行——“自晨至夕,皆在宓窗外伏地种菜,宓殊厌恨之”。
沈从文的收入也很高,但他的钱都用来买陶器和书籍了,请学生汪曾祺下馆子也只吃一碗米线。
吴宓跟周赫煊的私交颇深,经常被梁启超拉着在清华园一起打麻将,他还被周赫煊请来做了《大公报》副刊半年多的主编。有段时间吴宓从国外归来,住在天津三乐堂整整半个月,维烈这小子跟他也是很熟的。
一大一小,两人下馆子,足足点了三菜一汤,丰盛到近乎奢侈。
周维烈就像是几天没吃饭的叫花子,狼吞虎咽的吃了三碗米饭,把桌上的几盘菜风卷残云般干掉,最后干脆把饭倒进菜盘里滚油水。
吴宓摇头苦笑:“你爸也是狠心,好好的日子不过,非把你扔到昆明这鬼地方受穷。以后嘴馋了,就来找你吴叔叔,肯定让你吃饱吃好。”
“谢谢吴叔叔,”周维烈把盘子里的最后几粒米饭夹到嘴里,擦嘴道,“我明白我爸的意思,他是让我见识一下中国的真面貌。”
吴宓笑着说:“哟,你还挺懂大道理的。”
周维烈道:“以前在天津和重庆的时候,爸爸也经常给我说这些,但当时都半懂不懂,现在终于切身体会到了。”
“能体会就好,你很有前途。”吴宓点头赞许。
周维烈说:“我正在考虑,是不是该转专业,去学物理、化学或者是机械。”
吴宓问道:“你数学那么好,转专业做什么?”
“数学对国家没什么用处啊,”周维烈道,“自开学以来,我们班已经有两个同学转系了,另外几个同学也有这样的打算。”
吴宓斥责道:“谁说数学没用?数学是所有自然科学的基础,它能带动其他理工科的发展。”
周维烈嘀咕道:“华教授也这样说,上周还给我爸写了封信告状。”
“你现在的任务是安心学习,不要胡思乱想,知道吗?”吴宓严肃道。
“知道了。”周维烈有些郁闷。
吴宓不是唯一给周维烈改善伙食的,但凡条件允许,许多教授都会站出来帮忙。比如沈从文,基本上每个月都要请周维烈下两三次馆子,或者让老婆张兆和给维烈做酒酿鸡蛋。
酒酿鸡蛋是张兆和的拿手好菜,用朱自清的话来说,那简直是世上最鲜美的食物。
开学第二个月,费正清作为美国特使访问西南联大。这位老兄跟周赫煊就更熟,以前但凡是来天津,费正清两口子都住在周家,还在上海周公馆住过几个星期。
费正清得知了周维烈的情况,立即请这小子去吃大餐,还留下了200美元的红包。
费正清在回忆录里写道:“中国人有两种极端的教育子女的方式,一种是溺爱,恨不得把所有的一切都给后代享受;另一种是让孩子吃苦,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周赫煊先生的选择我不敢苟同,因为他的儿子正在发育的关键时期,不应该每天处于半饥饿状态。但不可否认,这种培养方式非常成功。我和当时只有12岁的周维烈有过一次深谈,他的思想比许多成年人更为成熟。他表示自己以前只关注数学,而进入西南联大以后,开始关注社会政治问题。或许正是这一时期的思想转变,才会促成他后来的选择……”
1019【脑子被驴踢了】()
未来的大数学家、费马大定理的证明者、中国计算机之父、中国互联网之父、中国首批国家最高科学技术奖获得者、英国皇家科学院第一位华人院士、中科院院士周维烈先生,依旧还在艰辛的求学之路上。
而费正清则在访问了西南联大之后,立即给罗斯福写信:
“获得食物和住房,以及最起码的生活必需品,成了西南联大教职工最主要的问题。我对于教授们的贫困处境深感震惊不安。他们正在开展一场顽强的斗争,但是难以持久的坚持下去。你可以想象此种处境——绝望、贫穷、苦撑门面、相互支援,以及行动的渐次削弱。”
“西南联大的教授讲师们,正在缓慢地陷于精神和肉体两方面的饥饿状态之中,尽管他们都是留美归国学生,是中国学术研究中的菁华……这些曾在美国接受训练的中国知识分子,其思想、言行、讲学都采用与我们一致的方式和内容,他们构成了一项可触知的美国在华权益,并且是此间正在进行着的斗争中的一股举足轻重的力量。但在过去的一年中,我们竟然没有援助他们而提出解决方法,仅由美国联合援华会干了那么一点工作。”
费正清以前在清华大学教过书,跟梅贻琦、金岳霖、陈岱孙、张奚若、钱端升等人都是老朋友。所以他这次被任命为美国特使,来华第一站就是走访西南联大。
当晚,梅贻琦设宴款待,还叫来了金岳霖等人。
费正清第二天便得知,他吃的这顿饭花费1000多元,相当于教授们三个月的工资。费正清震惊莫名,赠送给学校一瓶价值千元的西药回礼,并立即给罗斯福总统写信。
在信中,费正清采取了非常有效的策略,他说西南联大的大部分老师都曾在美国留学,学术思维和教学方式都是美国式的,这是美国在华利益的特殊部分。美国应该赶紧帮忙,只要帮助了西南联大,就能在中国取得深远的影响力。
罗斯福总统对此非常认同,收到信后立即拍电报回来,勒令美国联合援华会给教授们提供生活补助金。不仅是帮助西南联大,还要帮助所有条件困难的中国大学。
费正清闻讯无比喜悦,直接坐飞机前往重庆,但接下来的遭遇让愤怒莫名。
常凯申居然拒绝让美国资助中国的官办大学,理由是有损国家和民族的尊严……
费正清郁闷地给西南联大拍电报,当蒋梦麟宣布美国援助计划不能实施时,西南联大的所有教授都气疯了。屁的国家民族尊严,现在政府还在通过《租借法案》向美国借钱借物资呢,怎么到教授这里就不行了?
之前西南联大的教授虽然写文章抨击政府,但只限于具体的政策,而且是通过严谨的学术论文还表态。这无关政治,而是学者对政策的关心和讨论,出发点是帮助政府查漏补缺。
但现在要求涨薪不成,连美国主动帮忙都不行,西南联大教授们的思想变得越来越激进,抨击政府时也渐渐开始带着政治立场。并在接下来的两三年内,一部分彻底倒向共党那边,一部分倾向同情共党,剩下一部分则不看好国民政府。
周公馆。
费正清显得极为激动,他疯狂挥舞着手臂说:“周,你们这位蒋先生的脑子有毛病吗?见鬼的国家民族尊严!他的尊严难道就是让教授们挨饿?他的尊严难道就是不管民众的死活?当时我恨不得自己手里有一把枪,开枪把这个混蛋杀了!”
“我也看不懂了。”周赫煊苦笑。
周赫煊还真不知道有拒绝美国支援中国教授的事情,刚才听费正清一说,他也很想把常凯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