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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陛下发话……”沈无言想起刚才感觉到的那份杀意,愈发觉得恐惧,倒非担忧一人之生死,而是那一大家子都在自己头上。
“妈的,都快死了……不不不,还有方法……”
喃喃自语之后,沈无言的神色又恢复如常,接着又和小皇子玩了一阵,这才交待今天所需完成的作业,便离开王府。
倒是留下冯保一脸茫然,许久之后,才轻叹道:“申时行才是七品编修,虽说是状元之才……只是当小皇子的先生还是不合适,当真不知沈先生如何想的。”
冯保自然不知道沈无言为何这般安排,至少以他的精明,其实也看不到这位看似乖巧的小皇子,其实性子极其倔强,更是对宫中这繁文缛节十分厌恶。
多年前有一位敢于奋起对抗这些礼数的正德皇帝,而今又出现了这样一位小皇子,只是今昔非比往日,自小在这氛围之中长大的他,已然不具备那位叔祖的能力。
于是便需要一位同样具备沈无言那份能力的人来照顾他,至少让他不至于对这驳杂的朝政生起厌烦之意。
大抵想法还是好的,只是沈无言没有料到的是刚走进小院,便得知柳含烟被刑部抓进大牢的消息,却是因为多年前的那宗宫变。
只是事情具体如何,王天并不太清楚,显然谋划此事的人也有心,将一切都做的很隐秘。
那份敏锐的洞察力告诉沈无言,真正的暴风雨已然开始,他这只海燕是否能冲破那暴风雨,便要看接下来的一步一步如何去走了。
手中轻轻挥动着小铲子,将小院中玫瑰尽数铲掉掩埋,然后又吩咐车技极差的王天将李婉儿与孩子还有采儿送回苏州。
即便李婉儿无论如何也要留下,沈无言却也只能用迷药将她迷倒,然后强行送走。
夕阳下的告别终究是有些困难,大雪几乎将沈无言尽数染白,望着那远去的马车,仿佛听见那牙牙学语的小姑娘叫了声爸爸。
第180章 将临(3)()
重新回到小院之后,天已然暗了下去。
此时小院只剩下沈无言一个人,大抵明天醒来还会有些不适应,但日子久了大抵也就能习惯。
想来李婉儿下次醒来已然在前往苏州的船上,这般让她离去却是有些残忍,但却也只有这个结果,否则别无他法。
盘膝在小亭子中的火盆前呆望着这寂静苍穹,脑海之中迅速将那些牵挂抛弃,随之开始思虑如今这局又该如何去处理。
说起来也许并不算是一个局,对方便是那般简单粗暴的在一步一步的进行,从柳含烟开始,终究会轮到自己。
其实早在严世蕃死后,他便想到会有这一个结局,斩了景王算是将自己逼进了死局,以后再也没有能牵制裕王,也就是如今的陛下。
那软弱的君王内心之中对这位书生始终都有那么几分忌惮,想来便是从含烟楼那夜开始,原本一直在自己控制之下的人,就这样飘然而去,自己却丝毫都没有察觉到问题所在。
于是对方斩了自己的同胞弟弟,兴许当时心中还有那么几分快意,毕竟自己又少了一个敌人。
只是内心极其自卑的他,很快他又发现原来一切都是敌人,除却那位多年来相伴左右的高先生之外,没有人能信任。
景王被沈无言杀了,并非是敌人被打败,而是被更加强大的敌人取代。
一直以来除却忌惮这位看似毫无来历的书生,还有一位在朝几十年,朝中声望极高的老先生徐阶,好在如今他主动致士,那么只能怪他自己无知。
于是本着痛打落水狗的想法,将徐阶抄家。高明在于那位高先生将此事做的滴水不漏,以徐阶提拔起来的海瑞来将徐阶除掉,然后再让海瑞滚蛋。
脑海之中波澜起伏,想起前些天传来致士回家已久的徐阁老被抄家之事,沈无言便知道下一个便是自己,而今总算是开始。
雪寂静下。
沈无言就这样看着雪花飘落,将昨日葬花之地淹没,然后微红的双眼扫了一眼东方之即白。
一夜已然过去,沈无言大抵将事情从头到位简单回顾一遍,然后又想起另外一些事,嘴角浮现一丝惨笑,接着喃喃自语道:“如何来跟天子斗?”
那一年三月来到这个世界,从一名小书生到如今还是寻常书生,怎能料到会有一天会和那位执掌天下生杀的皇帝为敌。
接着将冻得不可屈伸的双手,缓缓放在将要熄灭的火盆前暖了暖,这才微笑道:“却也不至于无路可走……猛如虎,我便当武松好了……不过沈无良也算不得武大郎……”
自嘲一句,沈无言不由苦叹一声,接着从袖中掏出一本装订极其精美的书,此书是王世贞离开京城之际送给他的。
由于书中某些言语上极其不堪入目,所以沈无言一直贴身而放,生怕被李婉儿看到。
翻动着书页,沈无言轻笑道:“真不知道这《金瓶梅》拿去给吴先生看会有什么结果……倒是兰陵笑笑生这笔名起的好,只是不知道岳父大人是否愿意刊印。”
喃喃自语之际,已然从蒲团上站起,然后拍打拍打膝盖小腿,确认四肢已然恢复自然之后,这才将一边早就温好的酒壶端起喝了几口。
刀便在手边,用手摸去尚还带着余温,于是随意挂在腰间,然后穿好儒袍冬衣,将那把破旧的油纸伞撑起,走出小院。
天刚亮,街边的摊贩才开始摆摊,包子铺笼屉上飘着白烟,倒是让这洁白的清晨又添了几分孤寂。
踩在街道上,脚下发出阵阵咯吱咯吱的声音,倒是踩出了节奏,以至于心神都聚集在脚下,倒是没有在意此去将要面对之事。
其实直到如今一切都照常,太阳依旧升起,皇帝没有召见沈无言,锦衣卫也没有过来造访,总之一切都未有见到有丝毫不同。
小院距离刑部大牢还是有些距离,行走一段之后,沈无言找了个小摊子坐下要了早餐,随即开始狼吞虎咽起来。
京城的包子比起苏州的包子却是少了几分精美,但又极具北方特色,吃起来却也是舒坦无比,至少给这凄冷的早晨来了些温热。
这边吃着包子,倒是没注意从街对面走过来一名穿着儒袍的老人,那人远远的便看到坐在摊子前的书生,于是几步一滑的总算坐在了书生的对面。
沈无言头也未抬,只是淡淡道:“何先生吃包子自己点……要谈别的请下次。”
坐在对面的何心隐目光微愣,看着这一脸平静的书生,心中不由为之一叹,许久之后才苦涩道:“昨日与吴先生一叙说起你的情况……说起来,却是不好办。”
“莫谈其他事……”沈无言声音依旧平静,但从言语之中也能感觉到,他依然有了离开的打算。
何心隐捋了捋胡子,摆手道:“罢了,罢了。……这天当真是越来越冷,前些天去了一趟泰州……谁能想到王学会有今天。”
所谓泰州,便是王学在泰州的一只学派,如今被称为泰州学派。
何心隐大抵也算是此学派中的一员,徐阶的学生、前些天被高拱踢出内阁的赵贞吉,却也是此学派中的一员,只是何心隐性子较为激进,所以就连同门也排斥他。
未等沈无言说话,何心隐继续道:“说起来也十分厌恶那些腐儒……只是我却也是一介儒生。这些年也实在很累,不想再这般游荡。”
“我在苏州有一间大宅子,你可以过去住……想来如今严阁老与徐阁老正在那边下棋,倒是归先生,他大抵不会喜欢你……”
严嵩被削职为民之后,便辗转被沈无言接到暖香阁居住,后来徐阶被抄家,屋舍也被来历不明之人烧毁,最终也客居在暖香阁中。
这其中又有诸般缘由,却也是沈无言早就预料到的,至于收留这两位,想来也只是一时兴起。
何心隐显然对沈无言这些做法早就了解,随意听得此事却也没有什么惊讶,只是微笑道:“莫要说归老先生,便是严阁老大抵也不会容我……只是严阁老想来时日无多了。”
提及严嵩,沈无言心情也着实复杂,朝中对于严相评价普遍极差,只是前些日子与翰林院几名江西籍庶吉士谈及严嵩,却又感激百倍,不由又有些无奈。
“……”
谈话之间,沈无言已然将包子吃完,接着起身向着何心隐一抱拳,道:“何先生也并非无家可归之人……你那乌托邦已然是如今最美好之处,归隐吧……这朝廷不适合你。”
说完这句话,沈无言转身而去。
望着那远去的瘦弱背影,何心隐瞳孔微缩,那离开时的言语在心中久久回荡。
“这……这朝廷不适合我……”
喃喃自语许久之后,何心隐这才起身,苦叹一声,道:“世间不平事千百般,我岂能独善其身?”
……
走到刑部大牢前天已然大亮,狱卒大抵已然换了人,否则见到沈无言过来,定然会过来迎接,如今却仿若没看到沈无言一般。
无奈的摇摇头,接着便要走进牢门,却被狱卒拦住。
沈无言不由一怔,忙道:“过来看一位朋友……在下鸿胪寺少卿沈无言。”
那狱卒露出一抹讥讽意味,冷冷道:“这里是刑部大牢,又不是你鸿胪寺,岂是你想进就进的?”
沈无言微微点了点头,顿时会意,随意从袖中掏出几十两银子丢给狱卒,道:“麻烦了……”
那狱卒接过银子,讥讽一笑,冷冷道:“还算懂规矩……进去吧。”
倒也无需与这小狱卒一般见识,沈无言走进牢房,便在接引带领之下,很快便看到那沉沉低着头的女子。
想来是在想事情,所以并未感觉到有人过来,直到沈无言敲响了牢门,这才忙抬起头。
沈无言冲着那女子淡淡一笑,道:“柳姑娘……好久不见。”
柳含烟早就剃度,而今看起来更加显得脸色苍白,她抬头向着沈无言惨笑一声,低声道:“好久……好久不见。”
以往那位风姿卓绝的含烟楼台柱,受京城文人士子青睐,因一人之才色貌,将一楼变成京城第一楼,一夜之间名扬京城的女子,如今却变成了这般模样。
沈无言伸了伸手,却是打算过去拍拍柳含烟,却听着一边的狱卒冷冷道:“别麻烦了,前天腿已经断了。”
心微微一颤,抬眼看向柳含烟,却见对方脸色浮现一抹惨笑,随即微微点了点头,苦涩道:“却是不知道我又何罪……莫须有?”
沈无言微微闭起双眼,不忍去看这一切,心中愈发后悔当年让王天将他夫妻二人从分宜接过来。
柳含烟忽然放声大笑,道:“沈公子这是在愧疚?……不必了,我夫妻二人对不起你……但这一切也算还完了吧。”
沈无言抿了抿嘴,沉沉道:“我会救你出去……。”
“待在这里和出去又有何不同?”柳含烟痴痴一笑,无奈道:“一样都是折磨……修了那么久的佛,依旧无法看穿一切……枉然。”
第181章 暮色(1)()
清晨的光线从唯一的小窗扫在柳含烟的身上,将那污浊的脸上照的惨白,与之那一身白色囚服相衬,又多了几分凄美。
她本就美艳,这般模样又让人心动不已。只是在沈无言看来又多了几分同情,却是若她说的那般,心中终究还是有些愧疚。
“出去毕竟还是好的……”
柳含烟抬起头,扫了一眼沈无言,淡淡道:“却也无需这般假惺惺,无非是怕我将阁下牵连进去……谋逆却是大罪。”
来之前沈无言已然打听清楚柳含烟的罪行,大抵便是因为多年前的那起宫变,而柳含烟又与那位宫女杨金英有某些关系。
几年前沈无言致力于将柳含烟引荐给皇帝,这件事却是有不少人都知道,但其中有何内情知道的人却是不多,于是有心人大可造一个,沈无言与逆贼串通一气,有意谋害皇帝。
而今皇帝已死,当年柳含烟与皇帝秘谈之事也无人能明了,说是死无对证也是情理之内,只是谋逆乃是大罪,宁可错杀也不能放过,朝廷上下也不会有什么争议,当真是好计策。
一夜之内,沈无言已然将所有的结果都想过一遍,想来如今自己还没有被锦衣卫带走,实在是因为几年前自己那几十万两银子的功劳。
如今沈无言虽说时任鸿胪寺少卿,说起来也算较为重要的职务,但却也是官微言轻,若非几年前那几十万两银子,京城就会有大部分官员会难为无米之炊。
以至于如今沈无言虽说官位不高,但在朝廷的声望实在了得,上至吏部尚书,下至六科廊的言官们,都对这位沈先生及其倾心。
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