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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至于如今沈无言虽说官位不高,但在朝廷的声望实在了得,上至吏部尚书,下至六科廊的言官们,都对这位沈先生及其倾心。
这也是皇帝早有除掉沈无言的心,但奈何此人在朝廷之中的根基实在太深,且从未有任何仇敌,所以也不敢贸然动手。
而今大抵也是想借着柳含烟之事,给定沈无言的罪来个名义,这样一来大可堵住京城官员的嘴,也不至于引起大的波澜。
“谋逆……的确是个大罪。”沈无言沉吟一阵,无奈道:“我虽愧对姑娘你,但也不至于有这般深仇大恨……况且也替你杀了景王与严世蕃。”
柳含烟的身子微颤,这二人的名字他不知念过几千遍,甚至比起佛经念的次数还要多许多,以至于此时由外人提起,竟有些无法承受。
“算起来,景王与严世蕃……这二人不过是顺势而起,而沈公子你……却是这一切的根源。”
听着女子一字一顿的言语,沈无言心中不由一愣,微微点头道:“我却是这一切的根源……只是希望不要因此而连累我的家人。”
如今却也只能如此,只要柳含烟已然供认自己当年的确有谋害皇帝之意,沈无言定然逃不了干系,最终也难逃株连之罪。
牢房之内的气氛瞬间又凉了许多,沈无言不由紧了紧衣襟,看着那女子被冻的发紫的嘴唇,许久之后,才微启,道:“希望……希望陛下愿意放过你。”
言语有些嘲弄,想来也是在嘲弄眼前这书生,算尽一切,终究还是逃不过算计,不由大笑道:“莫非要归结为天要亡你?”
沈无言淡淡一笑道:“我却也不是霸王……不过人终究是胜不过天的……只是既然是人算,我便还有机会。”
这般说着话,沈无言转身便走。
牢房之中又恢复寂静,窗外的雪花随风飘落进牢房之内,将草甸尽数打湿。
女子双手抱胸,想来还是有些冷,于是想将一边的破旧棉被扯到一边,一手抓去,棉絮乱飞,不由深深的叹息一声,无奈叹息一声。
回想当年风光无限,而今却落得这般境地,想来也并不羡慕当年那般,却更加向往的是分宜城外那几年的小生活。
虽说当年也算凄苦,但比起这几年的折磨,早就好的上百倍。
想起这般,就愈发对那几人痛恨无比,好在已然死了两人。如今终究还是等来了这个机会,为何不珍惜,将这最后一人也葬送在自己手中。
当年却是羡慕其才华,于是嫣然献手,却不料被对方那般拒绝,虽说有些不快,终究还算不得大的心结,只是如今想来,对那人的恨又多了几分。
沉吟一阵,牢门再次被敲响,接着走过来一名光鲜亮丽的女子,那女子仪态大方,颇有大家之容,即便柳含烟看来也不觉动容。
那女子神态自然,只是目光之中又多了几分冷漠,她站在牢门前片刻之后,才冷冷道:“见到本公主为何不跪?”
柳含烟不由迟疑,抬眼望去,苦笑一声,道:“我为何要跪你?”
女子轻笑一声,却也不生气,只道:“我便是宁安公主……想来你并不陌生。”
“宁安公主……”柳含烟微微念了几遍,顿时会意,于是抬头笑道:“公主莫非觉得终于可以为娘亲报仇了?”
宁安公主沉吟一阵,才道:“你终究是要死的……只是此事又与你何干?”
“都是想为娘亲报仇……想来我们的敌人应该是一样的。”柳含烟不由低叹道。
想来也是想到眼前这位公主的悲凉,不由也心生同情,毕竟当年被凌迟的那些女子们,本就是一群无辜的人。
于是这场稍显奇怪的对话在牢房之中响动,二人倒也并无丝毫不适。
“是呀,都是为了皇帝。”
柳含烟脸色大变,却是没想到对方竟然会如此坦然,许久之后才回过神来,低叹道:“公主莫非不怕我今日谈话通告朝廷?”
宁安公主面色淡然,笑道:“我却相信你不会。”
柳含烟惨笑一声,无奈道:“我便是真说了,也无济于事……毕竟我已然是待罪之身。”
“沈无言若是死,我便帮你。”宁安公主沉声道。
柳含烟不由一愣,这又是他未曾料到之事,沉吟许久之后,才问道:“沈公子在朝廷的声望极高……刑部早就可以将他抓捕……但迟迟都未动手。”
关于这一点,宁安公主却比柳含烟还清楚许多,她冷冷一笑,道:“无非是得了他些恩惠,若沈无言当真是谋逆……那么相信没有人会在帮他说话。”
“却是这个理……可我为何要帮你?”柳含烟痴痴一笑。
宁安公主偏了偏头,露出一抹笑容,淡然道:“你终归是要死……但你死的却毫无价值,倒不如帮我一把,我在帮你杀掉皇帝。”
“你杀掉皇帝?”柳含烟脸上露出一抹讥讽,轻笑道:“你凭什么。”
宁安公主深吸一口气,淡淡道:“就凭我了解他,知道他所有的弱点,比如好色……”
“这……”柳含烟不由又惨笑一声,苦涩道:“天下不好色的男人却也不多呀……”
……
离开牢房之后,沈无言便直奔紫禁城而去。
如今不比当年,沈无言想要去见一面皇帝已然很难,不过这些天的情况又有些特殊,所以在请示之后,便随着太监陈洪而去。
“沈先生这来的可真不是时候,前些天倭国送来了一批稀奇玩意和一名女子,如今陛下正与那女子……罢了罢了。”
沈无言正在想其他事,倒是没注意陈洪这句话,只是随意附和几句,便来到乾清宫。
宫中莺歌燕舞,大抵皇帝正在观赏歌舞,沈无言走进大殿便看到皇帝正搂着一名体态丰韵的少女正饮酒,待看到沈无言之后,他脸色微微一变。
“都下去吧……”这边沉沉吩咐一声,又在侧卧在怀中的那少女耳畔轻轻低语一阵,那少女也随着众位歌女而去。
沈无言不由一愣,这些翩翩歌女们大抵是来自教坊司,倒是那容颜倾城的女子,却看不出来历,只是看那柔媚之态,却是慑人心魂。
待众人皆都离去,皇帝朱载垕沉声道:“先生今日来宫中不知有何事?”
沈无言微微施礼,道:“便是为了那被冤枉的女子,柳含烟。”
“柳含烟?”皇帝轻哼一声,冷冷道:“就是那个企图谋害先帝的娼女?”
沈无言微微皱了皱眉头,忙道:“柳含烟并无谋害先帝的证据……况且先帝当年也未曾提起过此事。”
“沈先生莫非不明白?”皇帝微怒道:“当年之事终究有辱皇家声誉,先帝也不想再因为一个女子,在将当年之事重新提起……”
沈无言深深叹息一声,苦涩道:“那么陛下就打算将当年之事重新提起?莫非这就不会辱没先帝声誉。”
皇帝冷笑一声,怒斥道:“先生这般说,莫非在责怪朕是在辱没祖宗?……既然是逆贼,便要诛杀,你莫非要袒护逆贼?沈无言你有何居心。”
沈无言微微抱拳,施了一礼,沉沉道:“陛下你会后悔的。”
“你在威胁朕?”皇帝愈发恼火,大怒道:“来人,将这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拖出去杖责……”
这般皇帝正发怒之际,一边的陈洪忙上前,低声道:“先皇曾下令,沈先生打不得……”
皇帝的脸色愈发难看,但毕竟先皇有旨,只得沉声道:”既然如此……如此,便将沈无言削职为民,永不录用。“
沈无言讥讽一笑,随即转身拂袖而去。
第182章 暮色(2)()
大殿之内陷入一片死寂,唯有那位喘着粗气的皇帝,正望着远去那白衣书生,脸上的肌肉正在不住的抽动,显然愤然无比。
“好,好,好。”连说三声好之后,皇帝这才回过神来,然后看向站在一边的陈洪,冷冷道:“锦衣卫那边进展的怎么样了?”
司礼监掌印太监陈洪,如今提督东厂,所以锦衣卫也在他的管辖之中,此时经皇帝一问,忙道:“刑部那边始终不打算交人,所以……陛下不必为这些事动怒,沈无言早晚都跑不掉的。”
“可是他……他也太猖狂了,竟敢对朕如此……”越说越是气恼,想起刚才对方那般对自己的羞辱,愈发恼怒,沉声道:“他眼里还有没有朕这个皇帝?”
陈洪苦笑一声,无奈道:“先皇在时尚与他同吃一锅饭……陛下也就无需再在意这些了,他本就是这般散漫之人……您这般宽厚,便无需再在意这些。”
听着陈洪的这番话,皇帝的脸色才好转一些,但心中那份气恼终究无法消退,毕竟是一国之君,却被臣下这般对待,终究不怎么好受。
“着高拱去手办刑部诸事……早点将人调到东厂去,免的三法司会审,在出了什么乱子。”
……
紫禁城附近不远处便是文渊阁。
沈无言离开皇宫之后,便直奔文渊阁而去,倒也免去了通报,直接便到文渊阁大学士高拱身前。
大抵高拱也未曾料到沈无言会过来,迟疑片刻之后,才好奇道:“沈先生有何事来找老夫?”
沈无言却是无心在来敷衍这繁杂礼节,沉声道:“柳含烟的案子到底要如何解决?”
“此女乃逆贼之后,之后又有谋害先帝之嫌,自然要审问清楚,不过这又是刑部的事,无关与我……沈先生莫非有意见?”
看着眼前这位看似苍老,但实则权谋无以复加的老人,沈无言不由承受着空前的压力,即便当年面对严嵩也未曾有这般感受。
几十年的韬光养晦,大抵便是等着有这一日,如今朝廷走了徐阶,便再也无人能与他抗衡,那内里的锋芒,一切都显露无疑。
沈无言面对眼前此人有着空前压力,却也说的过去。
毕竟当年严嵩已然没落,且还有一个同样了不起的徐阶在暗处,虽说徐阶对自己一直都有些偏见,但终究还是什么都没做。
对方的言语看似什么也没说,但却又等于什么都说了,意思却也很明显,是朝廷要你的命,与他无关,而朝廷在某种程度上便是代替的皇帝。
之所以是在某种程度,是因为如今六部以及朝中诸位官员做事总是需要一个道理,而当皇帝将这个道理说清楚,那么朝廷便行使皇帝的意志。
沈无言微微点了点头,忽然大笑,道:“柳含烟是在下引荐给先帝的,那么高阁老的意思无非就是在下也谋逆?”
本不想将话说的如此明显,但此时已然容不得自己,沈无言很清楚,如若不出问题,自己刚离开内阁,便会被随之而来的锦衣卫带走。
也正如沈无言所想,此时的锦衣卫已然在内阁门前等候许久,大抵还对那人有几分忌惮,所以迟迟不敢动手。
沈无言回头看了一眼门外,讥讽一笑,轻笑道:“当真不知在下与高阁老有何过节……只是希望大明以后不要再有排除异己。”
高拱微微怔了怔,却始终没有说话,待这书生走出殿门,然后戴上锦衣卫送来的枷锁离去,这才松了口气。
毕竟几年前对方曾一刀斩落景王的头颅,再往前数一些,当年偌大的严家会有今天,却也是因为此人。
更有苏州那一桩桩的事,虽说对帝国来说算不得什么,但仔细分析来看,每每都会让人不寒而栗,终究是一个算尽天下之人。
而今这人终于再次进入锦衣卫诏狱,那么他便没有在出来之日。
……
王府之内,小皇子朱翊钧正摇头晃脑的读着《尚书》,倒是没注意大伴冯保匆匆跑来与张先生交头接耳好一阵子。
张居正听着冯保的言语,脸色愈发难看,许久之后,才沉声道:“陛下这就有些过份了……”
冯保脸色暗淡,发出的声音也有些沙哑,显然也十分急切:“沈先生对我有知遇之恩,我无论如何都要救他……只是这谋逆大罪,可是十恶不赦之罪,要受凌迟之苦。”
张居正大抵从以往的一些事中,想来是能料到会有这个结果,只是想起那书生将要被绑缚刑场,心中又不免一阵刺痛。
当年在国子监典籍处相遇,而今却也有几年,其中交往虽说平淡,但终究是不忍他就这般背负谋逆恶名。
只是在二人沉吟之际,却没料到坐在一旁应该正在读书的小皇子,此时已然起身站在他们身后。
“沈公子……如今是陛下要杀他……我等却是无能为力……”
未等张居正将话说完,立刻便听到一阵哭诉,随即才发现自己已然被人从身后抱住大腿,竟然是小皇子。
“张先生一定要救沈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