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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众官吏方才在县衙大门站稳,便见胡万里身着官袍缓步行来,张明贤忙带着一众人等快步迎了上去,到的跟前,便是躬身揖礼道:“下官等恭迎县尊回衙。”
胡万里慢面含笑的道:“免礼,这段时间辛苦诸位了。”
这段时间不能说是辛苦,应该说是煎熬,张明贤暗自嘀咕着,嘴里却道:“堂翁不辞辛劳,辗转跋涉,巡查各地,才堪称辛苦,下官们坐守县衙,岂敢当的上辛苦二字。”
主薄赵德友则躬身道:“大人轻车简从,微服点视境内桥梁圩岸、驿传递铺,不扰民,不派差役,实是我辈之楷模。”
听的这话,胡万里不由含笑点了点头,赵德友这话是在暗示他,县衙曾派人下乡去找寻过他,未及开口,典史王治中已是躬身道:“外面日头甚烈,属下等恭迎大人回衙。”
胡万里扫了众人一眼,这才一挥手,道:“都散了吧。”说着便迈步进了县衙。
传过大堂,幕宾薛良辅已带着一众幕宾参随在二堂外恭迎,见胡万里进来,忙齐齐上前见礼,胡万里与几位幕宾稍一寒暄,便打发了众人进入二堂,薛良辅却是跟了进来道:“堂翁,按察司副使张季才张大人日日催问大人何时回衙,来者不善,大人须的小心应付。”
胡万里点了点头,含笑道:“无妨,咱们身正不怕影子斜,他奈何不了我,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便是。”
听的这语气不对,薛良辅不由提醒道:“堂翁,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按察司掌着地方州县官员的大计考核,顶撞上官亦非是什么好名声,堂翁还是能忍则忍,只要他不过份,忍忍就过去了。”
“先生金玉良缘,学生受教。”胡万里说着便含笑一揖。
见他从善如流,薛良辅亦是大觉轻松,忙还了一揖,道:“如此,晚生便不耽搁堂翁洗漱了。”
后院,秋蝶、葛佘芳亦已闻报,早带了一众丫鬟在宅门口迎接,见的胡万里进来,忙上前蹲身行礼,“妾身等恭迎老爷回衙。”
胡万里上下打量了二女一眼,轻笑道:“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一月未见,你们可曾想为夫?”
秋蝶抿嘴一笑,道:“一日三秋,一月是九十春秋,佘芳妹妹,官人这是嫌弃咱们人老珠黄了。”
“一月不见,倒变的牙尖嘴利了,看待会怎么收拾你。”胡万里说着便吩咐道:“春儿,放水,少爷要沐浴。”
“是,少爷。”春儿忙蹲身一福,赶紧的离开。
胡万里接着又吩咐道:“夏荷,就着这里守着,有人来访,赶紧禀报。”
“是,少爷。”
听的这话,葛佘芳才知道他马上还要见人,当下便吩咐道:“还愣着做什么?赶紧的去给老爷端些点心和酸梅汤来。”
胡万里料的不错,他堪堪才洗浴完,夏荷便匆匆在外禀报道:“老爷,门房来报,福建按察司副使张大人前来县衙巡视。”
“知道了,着门房敲点集…合。”胡万里淡淡的说道,心里暗忖,对方来的如此迅捷,看来是火气不小,怕是有一番难堪了,匆匆换上官袍,他便出了后院,来到大堂,县衙一众官员书吏衙役亦是早有所料,皆已在大堂前聚齐。
见到胡万里出来,张明贤忙上前低声道:“堂翁,副使大人在漳州候了堂翁二十余日,怕是怨气不小,堂翁可得小心。”
胡万里点了点头,便率着众人出衙迎接,不一时,便见一队仪仗鸣锣开道而来,待的仪仗行近,他便一撩官袍,率先跪了下去,后面一众官吏立时便纷纷跟着跪下,跪迎上官,乃是官场规矩,胡万里既在官场,自不能坏了规矩。
不过,待的众人跪下之后,仪仗队却在几步远的地方停了下来,一见这情形,胡万里便知这是按察司副使张季才有意刁难,故意让他难堪,心里不由暗自骂娘,却也无可奈何,只得跪着,县衙一众官吏亦是暗暗叫苦,神仙打架,凡人遭殃,他们今儿可是陪着县尊受过。
跪了足有一刻钟,张季才仍是不见下轿,胡万里这下却不干了,作践人也不是这样作践的,既然对方不存好意,他也没必要如此恭敬,当下他便站起身来,对众人道:“上官还未到,先起身吧。”
上官离着他们不过十余步远,如何说上官未至?众人心里登时就捏了把汗,多跪一会儿没多大点事,县尊如此不给上官面子,惹恼了上官,怕就不是多跪一会儿的事了,县丞张明贤忙拉了拉他的官袍下摆,低声道:“堂翁,官大一级压死人,忍忍吧。”
话才落音,一声暴喝便传了过来,“按察司副使张大人驾到,还不快快跪迎?”
胡万里却是恍如未闻,好整以暇的将手掌翻来覆去的看,好像算命的研究手象一般,见这情形,随行的府衙通判郑行敏几步跨到他跟前,沉声道:“胡知县难道连官场规矩亦不知?见了上官,为何不跪迎?”
胡万里对这位府衙的通判还真是不太感冒,翻了他一眼,才道:“郑通判是上官不错,不过,本官似乎用不着跪迎郑大人吧?”
郑行敏听的为之一噎,别说漳州府,龙溪县衙如今也没人知道胡万里又升官了,但之前胡万里便是六品,与他同品,确实不用跪迎。
冷哼了一声,郑行敏才道:“本官可担不起胡大人跪迎,不过,按察司副使张大人,正四品,该当的起胡大人跪迎吧?”
“没错。”胡万里点了点头,道:“可是下官并未见着张大人,如何跪迎?”
“你……。”郑行敏指了指仪仗,道:“难道胡大人不见张大人的仪仗?”
“不好意思,本官只知跪迎上官的规矩,没听闻有跪迎上官仪仗的规矩。”胡万里淡淡的道:“不见上官,下官不跪。”
。。。
第116章 狂知县()
两人的争执,坐在官轿里的按察司副使张季才听的清清楚楚,他本意便是稍稍教训一下这个胡知县,不成想对方竟然丝毫不把他这个按察司副使放在眼里,他登时又添了几分恼怒。
按察司掌全省刑名按劾之事,有振扬风纪,澄清吏治,考察外官,管理驿传之职责,他这个按察司副使分巡各府,便是知府见他也要客客气气,不敢有丝毫怠慢,一个小小知县竟然敢不跪迎,这还真是头一遭遇上。
这个胡知县还真是无法无天了,不仅从他们口袋里掏钱,而且还如此狂傲,不刹刹他的锐气,日后不定还闹出什么事来,当下,他便跺了跺脚。
听的声音,轿夫赶紧的将轿子前斜,张季才轻咳了一声,这才一哈腰出了官轿,神情倨傲的扫了众人一眼,在一众绿袍和青袍的衬映下,他那一身绯红的官袍分外耀眼。
见正主儿终于出场了,胡万里自然是无话可说,官场的规矩不是他能够破坏的,飞快的瞥了对方一眼,见其不过四十左右,一张马脸,浓眉下一双鹰戾的三角眼正盯着他,便连忙跪下道:“下官漳州府龙溪知县胡万里恭迎上官。”
张季才盯着他看了足有移时,这才收回眼光,他也不吭声,饶有兴致的左右张望,打量起县衙的门前的景致来,半晌不闻声响,胡万里自然清楚张季才打的是什么主意,看来他今儿专程赶来,就是要让他难堪的。
略一沉吟,胡万里又高声道:“下官漳州府龙溪知县胡万里恭迎上官。”
张季才神情一肃,沉声道:“胡知县也是二甲进士出身,在京师观政,见有如此高声跟上官说话的吗?”
“回大人。”胡万里从容道:“遇上耳聋眼花的上官,不高声不足以显尊崇之意。”说着他便施施然起身,官场上可没有下官要跪着回话的规矩,既然对方开口问话了,他便再无跪的必要。
这是明着骂他耳聋眼花!张季才登时便轻声呵斥道:“放肆!”说着便沉声道:“本官且问你,这一月来,本官遣人遍寻了龙溪十五都,皆不见你踪迹,你这个知县在何处点视桥梁圩岸、驿传递铺?”
听的这话,胡万里抬起头盯了他一眼,沉声道:“还请张大人自重,下官奉旨整治驿站弊端,点视驿传递铺,难道要跟张大人禀报?”
听的这话,张季才登时便是一惊,原本他还想以此拿捏胡万里,不料竟被他反将了一军,这话实是歹毒无比,往轻了说,这是僭越,往重了说,这是有不臣之心!这话若是传到京师,他怕是连辩解的机会都没有。
当即,他便挤出一张笑脸,讪讪的道:“按察司掌全省之驿传,本官亦是关心而已……。”
胡万里如今仕途正顺,自不愿坏了名声,见这情形,也就不为己甚,淡淡的道:“下官嘉靖八年十二月初九接任龙溪知县,上…任以来,仅只办了一桩案子,就是查获杨庆斌三人盗铸私钱一案,张大人前来鄙县巡视,下官这就遣人将案卷调来,还请张大人指点。”说着便伸手礼让道:“张大人请。”
见他肯给自己台阶下,张季才不由暗松了一口气,忙就坡下驴,含笑道:“本官此番来漳州,不过是例行巡察而已。”说着便迈步入衙。
见一场大祸消弭于无形,龙溪县衙一众官吏无不长松了一口气,纷纷起身跟随而入,一个个看胡万里的眼神都是怪怪的,他们这位县尊还真是不一般,连按察司副使也敢当众顶撞,偏生还能让那位倨傲不可一世的副使大人一肚子邪火没地方发作。
一行人进了县衙大堂,张季才毫不谦让的居中而坐,装模作样的将调来的案卷翻看了一遍,他才屏退了众人,和煦的对胡万里说道:“胡大人,能否换个地方谈谈?”
见他态度大为好转,胡万里当即便起身道:“张大人请。”
两人进了三堂的签押房,落座奉茶之后,张季才亦不废话,直接开门见山的说道:“本官实不明白,胡大人上…任伊始,何以便惩办杨庆斌三人盗铸私钱一案,是杨庆斌三人不懂规矩,还是另有原委?还望胡大人见告。”
没有外人,胡万里自无顾忌,见他语气咄咄逼人,当下便道:“下官不明白,张大人的意思,是盗铸私钱,下官这个龙溪知县不应该管?”
张季才微微一笑,道:“胡知县,咱们都是同一条船上的,没必要揣着明白装糊涂。”
胡万里心里一惊,不会是月港将他建船队的事情告诉了这张季才吧?他当即便道:“下官愚钝,还望张大人明言。”
“胡大人是真不明白?”张季才瞥了他一眼,才道:“月港的孝敬银子你胡大人没收?月港是什么地方,违背朝廷禁令,私船出海的码头,一年上万两银子的孝敬,那可都是赃银,这且不说,月港就在龙溪境内,你这个知县不厉行朝廷海禁之策,却坐收赃银,这是什么罪名?”
听的这话,胡万里登时放下心来,斜了他一眼,才斯条慢理的道:“张大人不会亲自收这些赃银吧?月港的孝敬银子,都是下官的亲随收的,下官可并不知情,至于说月港,下官从未去过,不知月港的情形,朝廷若是追究起来,下官无非是一个失察之罪。”
“既是如此,当本官今日未来过。”张季才说着便愤然起身。
见他起身,胡万里才微微一笑,道:“张大人在漳州苦等了一个月,就此会福州,如何给按察使范辂范大人交差?”
“你——!”张季才瞪了他一眼,略一犹豫,又坐了下来,道:“好吧,今日…本官当众给胡大人难堪,这里给胡大人陪礼了。”说着便是一揖。
“这可折杀下官了。”胡万里微微还了一揖,才道:“对于月港,下官可以不闻不问,更不会多事,不过,诸位大人派来龙溪的人,须得谨守规矩,下官眼里揉不得沙子。”
这话也太狂了!张季才强忍着才没有拂袖而去,耐着性子听他的下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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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7章 如意算盘()
见张季才面沉如水,胡万里也不以为意,缓缓的呷了口茶,他对这位副使大人实是谈不上半分好感,若不是担心以后掣肘太多,根本就不愿意与他多费唇舌,放下茶杯,他才接着道:“盗铸私钱之事,下官rì后同样会睁只眼,闭只眼,不过,下官不得不郑重提醒一句,最好是贩私钱出海,运铜材回月港,否则难以长久。”
听的这话,张季才的神情也凝重起来,总算是听到一句有用的话,当下他便道:“胡大人能否说的详细一点?”
“张大人留心这几rì的邸报便知。”胡万里说着微微一笑,道:“为何要惩办杨庆斌三人盗铸私钱一案,下官也明确的告诉您,是下官恩师的意思,至于那一万两银子,原本是打算用于整治驿站弊端的,如今怕是还不够。”
还不够?张季才差点就站起身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