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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晟不是那种会触景生情扭扭捏捏的人,他接过纸钞:“替我谢过大小姐。”
庞大的车队短暂的堵住了城门,前前后后的行人让开大道,等车队过去,交通才恢复了顺畅。
一个胡须浓密的汉子紧跟在车队后入城,他躲在贴近城墙处看郑晟下了马车。
看着车队在街道的拐角处消失,郑晟把钱揣进衣衫的兜里,正准备离去。那汉子突然走过来,在后面轻拍他的肩膀,“郑郎中。”
郑晟转过身,汉子野性的目光让他生了几分戒心,“你是谁?”
汉子挤出一点笑容,问:“据说你能防治天花?”
“不错。”
“真的吗?”汉子脸上惊喜交加,“去年冬天的天花吓死人了,我家在严田坊,能请郑郎中去走一趟么,我们那里有许多人要防天花。”他火急火燎说完邀请,又不好意思的搓着手道:“还没问郑郎中防治天花的报酬。”
郑晟警觉的后退一步,“我不出诊。”
汉子惊讶:“郑郎中不是从温汤镇出诊回来吗?”
“那是我欠人一个人情,如果有人想防治天花,请到明净堂来。”郑晟挥洒衣袖,扬长而去。从张家湾到袁州城,他用痛苦换到的经验开始致用,没有必要对每个人和善,神医不该有点脾气吗?
汉子站在原地咧着嘴笑,没有再招呼他,“很警觉的小郎中,从慈化禅寺下山,不知道和弥勒教有没有关系。不过依他的本事,如果是弥勒教的人,彭莹玉没有理由把他留在袁州城吧。”
南城门口人来人往,人流在汉子身边穿梭,他迈开大步朝城北的望江街而去。与两个月前比,城里没什么变化。
望江街不是主街道,街东头是袁州城的水产和肉食店铺的集中地,散发着一股腥味。袁州毗邻长江,水产丰富,每天会有很多新鲜的鱼儿送进城里。
汉子匆匆从叫卖“鲜鱼”小贩中穿过,拐进一个狭长的巷子。
离那扇挂着蓝色布帘子的门二三十步远,便能听见里面传出来的兴奋的嚷叫声。他嘴角抽出一丝冷笑,快步上前掀开门帘走进去。
有人畅快淋漓的大笑:“五点,哈哈,大你一点,气死你。”
门口的守卫认识熟人没有阻拦他,一个瘦脸的小厮见他进门,立刻弯腰笑脸迎上去:“杨舍,来了,今天想玩点什么?”
汉子是这里的熟客,指向一团最拥挤的人群:“照旧,拔毛。”他咧着嘴,“赌便要赌个痛快爽,玩拔毛最直接,不用动那么多脑子,输赢很快见真招。”
“好,我天天在场子里转,还没见过有杨舍这般豪气的人,又要大饱眼福了。”小厮八面灵通,“让开,让开,来,给杨舍让条道路。”他一边招呼,一边伸手试图从密不透缝的人堆扒开一条道路。
上了赌场的人没几个不红眼的,一个赌兴高涨的汉子不满的转过头:“没有先来后到吗?凭什么给他让道。”
小厮尚未说话,后面的汉子冷哼道:“凭这个!”他像是变戏法似的,手中忽然多出来一沓子钞,足有二十贯钱。
回头的汉子看见是来人,立刻换上笑容,道:“原来是杨奇。”他竟然转身伸手帮小厮扒开人群,嚷嚷道:“来来来,借条道,杨奇来了,你们这些小主顾别挡了人家的财路。”
杨奇稳当当的从人群中穿过,坐在庄家对面,像个指挥千军万马的统帅。刚才兴奋乱叫的赌客分在两边,变成了看热闹的拥趸。
能让这些近乎疯狂的赌客变安静,只能说明这场赌局够热闹,够分量。杨奇是这座赌坊的老主顾,每次赚了钱他都会来这里。他每次离开这里,都会留下让人津津乐道半个月的赌局,因为输赢的数目实在太大了。
他多次是输,偶尔也有赢的时候。
坐庄的荷官神色庄重:“杨舍,今天要先玩多大的?”
杨奇活动活动肩膀,“先来两贯钱开开胃吧。”他左手抓住骰筒在空中一顿一顿摇晃,六个骰子在狭小的空间中疾风骤雨般撞击。
“啪!”他有力的左手把骰筒压在黄桃木的桌面,“轮到你了。”
荷官只在空中轻摇几下,便按下骰筒。
“开彩了,财源滚滚!”杨奇张狂的大笑,“叫吧。”
“一点,六点!”荷官沉稳的报出两个数字。
两个人同时揭开盖子,杨奇扫了一眼荷官的点数,自己移出一个一点和一个六点,手腕一抖用骰筒盖上剩下的四个骰子,笑的愈发嚣张,“哈哈,才两颗,荷官自己也丢了一颗,今天的耳朵有点不好使啊。”
拔毛的玩法便是赌客和庄家同时摇好骰子,然后由庄家叫两个点数,所有人把被叫中的骰子被移除后进入下一轮,直到有人的骰子被清空,就算输光出局。不过,眼下是杨奇和荷官对决,则是每人各叫一次点数,轮流循环。
第四轮,杨奇在眼前变化手指的手势,“两点,四点。”赌局讲究的气运,而运随势走,他夸张的肢体语言引起旁观者的喝彩声。他们许多人不过是点头之交,但在这赌场里的人自然分为两派,庄家一边,赌客一边。
两个人全神贯注的揭开盖子。
杨奇沉稳的一笑:“开门红,承让了。”
荷官保持一副僵尸脸,看不出喜与悲。
……
一个时辰过去,围观“拔毛”赌局的赌客叫声越来越多,甚至了吸引了周边赌客的注意。
“二十贯!”杨奇把一叠钞砸在桐油漆过的光溜溜的桌面上,荷官的脸色微变。
袁州是个小地方,这个赌坊毫不起眼,因赌坊的主人交流广阔,有好客义气的名声,多年来生意一直很火爆。但在这个小赌场里一把豪赌二十贯钱,非常少见。
杨奇今天在这里已经输了六十多贯钱,周围喝彩助威的赌客叫的嗓子都哑了,反正输的不是他们的钱,赌场图的是个爽快。
一个青衣小厮拍着手走过来:“让一让,让一让。”他好不容易挤进拔毛的赌桌边,恭谨的说:“杨舍,你老玩了一个时辰了,要不先歇会儿,独乐了不如众乐乐,也让你这些兄弟们玩一把。”
杨奇顿了顿,衣袖一卷把刚扔到桌上的钞收回来,“也好,就听小哥的,歇一会换换手气。”
小厮弯腰让到一边,“杨舍果然是爽快人,我家老爷想请杨舍去喝杯茶。”
“走。”杨奇径直朝东边那个挂着布帘的甬道走去。
围观的赌客见没有热闹可看了,一阵失望,很很快又回过神亲身加入赌局中。在旁边看的再精彩,也不如自己亲自上手刺激。
能走进这扇门的人都是赌坊的贵客,简而言之,就是在这里输过很多钱,也赢过许多钱,但归根结底还是输过很多钱的人。
杨奇是这里的熟客,他走的很快,把紧跟着的小厮丢在七八步外。
从前来这里,他只是为了图爽快,这一次他肆无忌惮的输钱,就是为了见后面那个人。
50。第50章 迷雾()
院子里的桃花盛开,散发出淡淡的似乎带有些甜味的馨香,杨奇本能的从鼻孔里往外喷气,这么温情的氛围不适合接下来他要找王中坤谈的事情。
木楼上层的门和窗户紧闭,春光明媚,经历的漫长的阴雨季节后难道不应该让屋子里透透气吗?他不是第一次走进这个院子,从前没有留意过这里的环境,现在细细观察,这里到处都像是藏着秘密。
一个隐秘的赌坊,能从官府地毯式的搜索中幸存下来,弥勒教的能量真是让人难以想象。
门口的守卫恭谨的行礼:“老爷请杨舍进屋说话。”
正对面的门大开着,杨奇已经看见了王中坤,那个胖乎乎脸庞的中年人正稳稳的坐在藤椅上。
“王大官人,”杨奇吊儿郎当走进门,“你过的真是神仙般的日子啊。”
王中坤右掌摊开指向自己左手边的空座,笑容如外面院子里的阳光般温和,“杨舍才是神仙,我被困在这个院子里,像是被囚禁的鸟,和神仙靠不上边。”
年轻的侍女羞怯的低头进来奉上热气腾腾的茶杯,欠身退下。
“杨舍豪赌,最近发了大财啊,”王中坤向左边转了半个身位,以便能直面杨奇说话,“小赌怡情,大赌伤身,在我这个赌场里玩个痛快就够了,好几年没人在这个小地方一个时辰丢下那么多钱了。”
杨奇轻轻揭开茶杯盖:“这可不像是一个开赌场的人该说的话。”
“我这场子位置偏僻,还不是兄弟们常来捧场才能活下来。”王中坤挂着人畜无害的笑容,“能给兄弟们添个乐子是我的荣幸,今天的杨舍输的钱,我只收一半,杨舍稍歇片刻,马上有人把钱送过来。”
杨奇的手停下来,杯盖悬在水汽中,冷冷的道:“王大官人这是瞧不起我了!”
事务反常便为妖,杨奇一向豪赌,但这次输钱的数量和速度,让王中坤嗅到了一点特别的味道。他早就知道了杨奇的来历,杨奇在外呼风唤雨,但从不敢在袁州城里放肆,这不是云霄山的深山老林。
这些年,赌场挣了不少钱,但赌场存在的目的不是为了挣钱。他拱起双手:“哪里,是在下高攀想结交杨舍这个朋友,若是有发财的路子,也别忘了兄弟。”
“王大官人客气了,能在袁州城开赌场的人,怎么会没几把刷子,比我们这种干刀头舔血的人强多了。”杨奇凑过脑袋似笑非笑,”你这家赌场的后台是达鲁花赤赛罕家的王管家吧?”
“在袁州城,这不是秘密,开个像样的店,总要找个靠山不是,何况是赌场。”
杨奇懒洋洋端起茶杯,“是啊,可惜王才这个蠢才,眼里只看见钱财。”
王中坤笑容慢慢收敛起来,像是被一块寒冰突然贴住胸口。
“你既然专门找上来,有什么事直说吧。”
“我对王大官人佩服的五体投地啊,”杨奇故作姿态的作揖嘲笑,“袁州城头挂满了弥勒教教众的人头,各村寨都已被官兵抄得底朝天,王大官人安安稳稳的留在赌场,这是临泰山崩而面不改色啊。”他的声调抑扬顿挫,开心的看着王中坤的脸色变得铁青。
“你知道了。”王中坤伸出圆圆的手掌轻拍了两下,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四个青衣汉子封住门口。
“你这是想干什么?你以为我会傻傻的羊入虎口吗?”
王中坤没心情开玩笑:“说出你的目的,我错了,我们成不了朋友。”
杨奇晃晃悠悠的站起身走到王中坤面前,右手的食指放在他的鼻子前晃动:“不要威胁我,你的消息灵通,应该知道我是干什么的。”
王中坤抬起头:“况天还是周才平?”
“是谁不重要,难道王大官人不觉得应该心平气和的跟我说话吗?袁州死了许多人,但满都拉图还是一副杀人没杀够的样子,”杨奇一只手按在王中坤胖乎乎的肩膀上,“你凭什么敢威胁我。”
王中坤手背青筋一跳,像是被突然拉紧的皮筋。
杨奇轻轻的按住他:“不要发怒,大家都不是随随便便会被吓到的人。我要见那个人!”
“谁?”
“彭祖师的徒弟,藏在袁州的那个徒弟,老大让我来请他。”
王中坤松懈下来,忽然笑了:“我不知道你说的是谁,在这家赌场,你只能见到我。”
“你们有你们的追求,我们有我们的活法,但我们都是朝廷的敌人,”杨奇像是在认真的背书,“老大说,我们应该收留你们,让我请那个藏在暗处的香主。彭祖师靠不住了,官府会追捕他到天涯海角,我们愿意做你们的新靠山。”
“没有那个人!”王中坤眼中闪着嘲弄。
杨奇按在王中坤肩膀的手瞬间像变成铁钳子,粗鲁的呵斥:“被再嘴硬了,我没工夫给你绕弯子。”
守在门外的四个青衣汉子闯进来,其中一个人抽出半截腰刀,“仓……”
杨奇连头也不回。
王中坤摆手示意属下不要乱动,“杨舍,我找不到一个不存在的人,或者,谁向你透露了我的身份,他也许清楚。”
两个人在强硬的僵持,四个汉子紧紧的包在外围。
杨奇松开手,四个汉子把他团团围住。
王中坤挥挥手:“放他走。”
“杨舍,你可以把我们送上死路,但那对你也没什么好处不是?彭祖师只有两个徒弟,世人皆知,你说的那个香主,我闻所未闻。”
杨奇伸手从紧密的包围圈中扒开一条通道,慢慢的朝敞开的大门走去。
四个汉子看向王中坤,王中坤轻轻的摇了一下头。
一只脚迈过门槛,杨奇停下脚步回头道:“我要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