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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久久地凝望着图中的画面细节,无法挪开脚步,就像被什么从画里拖住了。
它也是你死后之身的变相图,也是我死后之身的变相图,是画的我们所有人。
我突然明白了,为何藏传佛教的喇嘛们和南传佛教的僧侣们,会经常要去坟场墓地,面对着人类的骨骼骷髅修行。
他们是为了面对生命的真相,学习对生命的真相如实谛观啊。
(三)
参观《六道绘》组画之后,我和逸晨先生又一起去大殿参拜了阿弥陀佛。
圣众来迎寺是一座净土宗的寺院,大殿上供奉着阿弥陀佛,阿弥陀佛旁边,一左一右,分别是大势至菩萨和观世音菩萨。侧殿上供奉着一个中国僧人的塑像。
逸晨先生说,阿弥陀佛代表着对生命的彻底觉悟。大势至菩萨代表着无上的智慧,观世音菩萨代表着无尽的慈悲。一个对生命彻底觉悟的人,必然会显发无上的智慧,并且自然会对一切众生充满了无尽的慈悲。
他说,侧殿供奉的中国僧人是净土宗的一位祖师善导大师。日本的净土宗是从师善导大师传承而来的。日本人至今很重视师道,所有的寺院中都恭敬地供奉着祖师塑像,表示继承祖师的志向,不忘祖师的恩德。有很多净土宗的寺院,直接就叫善导寺,以祖师法号为寺名。
逸晨先生有点遗憾地说,经过上百年的动荡,这种尊师重道的精神,在中国大陆,反而大大地衰落了,不及日本保存得完善。
对逸晨先生的观点,我深以为是。
第八百五十六章 圣众来迎寺(下)()
(一)
那天,在圣众来迎寺里,逸晨先生说,去拜谒的日本寺院多了以后,就会发现一个很有意思的现象:
大约在公元7-9世纪之间日本古寺院的阿弥佗佛像,基本上是庄严地坐着,沉浸在深深的冥想中的样子,眼睛多半是半开半闭的。可到了12世纪左右,日本寺院里面的阿弥佗佛像突然都站起来了。眼睛也打开了,而且越来越睁开,直视来访者。不仅站起来,而且开始把手伸向跪拜者,做出一个主动前倾的迎接姿势。
逸晨先生发现这个现象后,曾与一位日本僧人讨论这件事情。僧人说,这说明这个世界越来越糟糕了,越来越难忍受,想要逃离的人越来越多,**越来越炽热,所以,佛也坐不住了。
(二)
大殿之后,是藏经阁。
逸晨先生说,里面供奉着一部宋代传入日本的木版雕刻印刷的《开宝藏》,还有若干零散的贝叶梵文经本,都是日本的国宝级文物。
可惜,这些文物因为过于珍贵,平时是不对外开放的,若要拜阅,需要办特别的手续,还需要具有一定的专业资格。
我们就只能在外面隔楼礼拜,以示向往恭敬。
藏经阁外,有一个经书结缘处,有许多印制精美的金纸版线装佛书,可以免费请阅。
我们在那里看了一会儿,有一卷名叫《末法灯明记》的书吸引住了我的视线。我便恭请了一册,带回了住处细细拜读。
传说这卷书是日本著名的僧人最澄大师所写。
作者在书中说,现在已经是无戒的时代,因为根本无人持戒,所以,连破戒这种事情本身也都根本没有了。在这样无戒的时代,想要寻找持戒的人,反而显得很可笑。这就像在大街上找老虎一样,简直是自欺欺人。
作者说,在这样的时代里,尊敬佛教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尊敬只是在形式上穿着僧衣、名义上自称是僧的人,也就是所谓的名字僧。
为何有名无实的僧人也值得敬重呢?因为他无论怎样不持戒,功德也比我们在家人大。他每天穿着黄色的僧衣,手持佛珠在街上那么一走,在公众面前那么一亮相,人家看到他的外型,意识里就会出现一个念头“喔,这是僧侣”、“喔,阿弥陀佛”、“喔,这是佛法”。他一出现,人家心里自然而然就会想到佛法僧三宝,就会自然忆念三宝。这个忆念三宝的念头,就会像植物的种子一样,播撒在人们的心田,久远的将来,如果外界条件齐聚,种子就会发芽,乃至长成参天大树。这颗小小的种子,将会成为人们久远之后的成佛前因。人们将会因为今日播下的这颗种子,而最终成佛,成佛之后又普度无量众生。
最澄大师说,出家人,他就凭这个出家众的外形,就能在无量久远的时间之后,成就无量无边的众生,这个功德,绝对不是在家人所能比拟的。所以,就算他不能精严地持守戒律,就算他只是名义上的僧侣,他的功德,我们也不可以小觑轻视,宜当心生敬仰。
最澄大师说,尽管只是形式和名义上的僧侣,但也总比连形式和名义也不愿意去做的人要强一点吧。
读了这段话,我顿时心生惭愧。最澄大师的这段话,好像就是针对我的自大骄狂之心来说的啊。
原来,出家的功德有如此广大啊。
这是我第一次了解了出家人的大威德所在。
(三)
在圣众来迎寺拜谒的时候,逸晨先生和我谈起古代的帝后。
他说,按照佛教的观点,能来这个世界上做皇帝皇后的人,在无量的前世当中,都是积累了广大福德的人,其中,还有不少是修行得道者返身再来的。
日本一直有一种传说,认为古德女天皇时代的摄政太子——圣德太子,就是中国的南岳慧思和尚,也就是智者大师的老师,返身再来的。因为前世是高僧,所以这一生从小就表现出超凡脱俗的智慧和柔软深厚的慈悲,一生始终在日本推崇佛法,依据佛陀的教会治理国家,深受民众爱戴,以致于有一段时间其画像都被印在日元的钞票上。
逸晨先生觉得,嵯峨天皇的皇后,必定也是修行人再入凡尘。如果前世没有打下修持的根基,今生绝对不会有这样清醒和慈悲的言行。
他说,就算是中国隋朝的暴君隋炀帝杨广,观其言行,也不似全无来历的。他说,杨广的传记中写了一件事情:有一天,隋炀帝揽镜自照,自嘲地说:“好头颅,不知道将来是谁来砍掉它?”萧皇后惊问:“陛下,为什么说这种不吉祥的话呢?”隋炀帝回答说:“有什么关系,人这一生,得意的、失意的、富贵的、倒霉的事情,都能逐一体验一回,也不失为一种乐趣。”
逸晨先生说,就凭这个回答,杨广虽是历史臭名昭著的暴君,却也自有他的气派和意境,非是一般群氓可比。
他又举了清朝顺治帝为例。顺治皇帝出家前,曾写了一首偈语,向朝野表明心迹,说明他为何要弃帝位而出家。
偈云:
“荣华犹如三更梦富贵还同九月霜。
天下丛林饭似山,钵盂到处任君餐。
黄金白玉非为贵,惟有袈裟披肩难!
朕为大地山河主,忧国忧民事转烦,
百年三万六千日,不及僧家半日闲。
来时糊涂去时迷,空在人间走一回。
未曾生我谁是我?生我之时我是谁?
长大成人方是我,合眼蒙眬又是谁?
不如不来亦不去,来时欢喜去时悲。
悲欢离合多劳意,何日清闲谁得知?
世间难比出家人,无牵无挂得安闲。
口中吃得清和味,身上常披百衲衣。
五湖四海为上客,逍遥佛殿任君嘻。
莫道僧家容易做,皆因屡世种菩提。
虽然不是真罗汉,也搭如来三顶衣。
兔走鸟飞东复西,为人切莫用心机,
百年世事三更梦,万里江山一局棋!
禹开九洲周伐纣,秦吞六国汉登基,
古来多少英雄汉,南北山头卧土泥!
黄袍换却紫袈裟,只为当年一念差。
我本西方一衲子,因何落在帝皇家!
十八年来不自由,征南战北几时休?
我今撒手西归去,管甚千秋与万秋。
打破虚空笑满腮,玲珑宝藏豁然开。
直饶空劫生前事,六字洪名毕竟该。”
逸晨先生说:“你看,他偈语中自己言明了,已经忆及前生来历,本来是一个出家人,只因一念之差,退转凡尘,生在了帝王家,18年造作种种杀业,后悔莫及。如今既已明白前事,哪里肯在红尘中继续打滚,当然还要再次出家,接续前生的修行。”
说完,逸晨先生看着我的表情,说:“你相信有人会记得前生的事情吗?”
我张了张嘴,迟疑了一下,说:“相信。我相信。”
我怎么可能不相信呢?我自己就有前生的记忆啊!我自己的爱情经历,就亲身证明了前生的存在啊!
我完全彻底地相信顺治帝。我理解他!
但是,我不想对人说起前生的这些事情,就算对逸晨先生,就算对高雄,我也不想详细地说起。
世上的人只会相信他们能看见的东西。他们不知道肉眼之外,另有眼睛,世界之外,另有世界。
第八百五十七章 看电影()
♂
(一)
少年时,你认识我的时候,我们在一起的时候,我们都挺喜欢看电影的。
我一直都很喜欢看电影,后来就直接参与到电影的制作环节中去了。
我喜欢看电影有两个原因:
第一,它和写作一样,有着“创造宇宙”的功能。现实生活在我们心中留下的无数记忆印象,这些元素,你可以通过剧本和镜头,加以重新组合,演绎变幻出无穷无尽的世界和事件,让人沉迷其中,信以为真,受其牵引控制。
第二,看电影是一种很独特的活动。很多人聚集在一片黑暗中,各自沉浸于自己孤独的心灵体验。这种活动中,你既在群体中,也在独处中。屏幕上有光亮,身边却也有黑暗。
你喜欢看电影的原因就很简单。你其实不喜欢任何电影的内容。你喜欢电影这种形式。你一直觉得它是一种非常完美的教具,是三千大千世界的演示,可以用来帮助学生,了解我们所处的真实。
我们在一起的训练时光里,一起看过很多部电影。
每一次看电影,你都会启发我,离开上面光怪陆离的内容,去探究那个内容之下隐藏着的真实。
每次和你看电影,都是激荡心力和脑力的上课。
(二)
你离开之后,我也还是很喜欢看电影。因为喜欢看电影的这些原因都还没变。
但我却逐渐看得比较少了。
当电影越来越多的时候,我却看得越来越少了。因为,同样的电影,作为一个鲜明的参照物,映射出看电影的我,已经变了。
你离开后的相当一段时间,我看电影的时候变得格外冷漠和冷酷。任是什么真情感人的东西也不能让我流泪。全场唏嘘唯我无动于衷。
那个时候,我就非常恐慌。我在自己的心里找啊找啊,想找到一点和别人一样的眼泪,哪怕只有一滴。但我就是找不到,整个心干涸有如撒哈拉沙漠。不要说眼泪,就连水蒸汽也都欠奉。
所以,不止一次,我没有看完电影就转身离开了。
所以,很多故事我都不知道结局。
很多朋友看到过我这样突然的离开。
他们以为我是因为感觉悲伤而要离开的。但不知道我却是因为感觉不到悲伤而要离开的。
而另一方面,我也很难被影片的内容逗笑。
经常是大家在看着诸如憨豆这一类的电影的时候,我显得格外刺目的另类。我在全场爆笑当中没有反应。我在别人笑得东倒西歪时,笑得喷茶喷饭时,产生不出一点笑意。每逢这样的时刻,我就觉得格外尴尬。我不能不假装出一些笑意来响应和配合,但这种假装不仅让我自己难过得要命,而且也让别人一眼看穿。所以,最后的结果,通常也是我不能看到结尾就要离开。
这样的离开重复得多了,无论是我还是别人,都慢慢地认识到,其实我不应该再去看电影了。
(三)
再后来,电影还是没变,我的情况又变了。
和高雄开始合伙做和电影相关的生意,并在逸晨先生的带领下逐步在电影内容创作的殿堂登堂入室之后,我慢慢地恢复了身为一个观众的正常。
我的冷漠和坚硬突然不见了。我一下子又变得极其柔软了。
我看什么电影的时候,都能悲喜外形于色。
我对此深以为羞,但我不能控制。
就算看一部非常蹩脚,非常牵强的搞笑片,我也能常常笑出声来。当别人都不觉得怎样好笑的时候,我却会独自笑个不停。
我心里其实也不觉得这里面有什么可笑的,但我同时又觉得可笑无处不在,就连我自己的发笑和别人的不能发笑也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