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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大棍都叫他从风。”
曾皋记起那天秦矗和邱持贵好像提到的正是这么个名字,这么说是同一个人了。
“是哪一天丢的?”
“就前儿黑更,大半夜的说是被人叫走了。”
果然如此!曾皋差点没叫出声来,不是秦矗和邱持贵还能是谁?因怕这人生疑,就说:“真是不巧,我找郧兄弟有点事儿,倒也不急,改日再来。”
“要不要留个口信?”
“不用了。”曾皋从荷包里抓一撮烟丝给他,道声谢,匆匆离开。
一路走一路想,不知秦矗和那小子是逆贼们的内斗,还是另有不为人知的秘密。这事不可小觑,须得赶紧向舅爷禀报。
第十五章 惑忧逆贼(2)()
曾皋把秦矗和邱持贵密议哥老会的话,以及自己对从风被秦矗和邱持贵所诛杀的猜测,一一报告总督大人。
总督大人听了,凝眉良久,随口吟出两句话:“年来凡事不从容,思入风云变态中。”
曾皋也读过诗书,似是北宋诗人程颢《秋日偶成》中的两句,不过“无事”改成了“凡事”。听得出总督大人心虑肠愁,想要宽慰舅爷,就说:“舅爷,这帮逆贼尔虞我诈、勾心斗角惯了,那小子没了,少了个作祸的,倒落得消停。至于秦矗,想悖天逆道,就凭他,塘里的泥鳅——翻不了大浪,您老不必为此伤神。”
总督大人苦笑一声,没有直接回应曾皋,而是说:“曾皋,你该明白白袍上的图案是什么意思了吧?那玩意儿就是爪角兕。”
曾皋打一愣,道:“舅爷说白袍上的图案,就是上回挂在署衙门上的白袍……哎哟,舅爷,您瞧小的这糊涂劲儿,爪角兕……敢情两样东西是一回事啊!”
“可以说是一回事,但也不一定全是一回事。”
“舅爷,小子愚钝。您的话小子不甚明白。”
“那图案是信号,也许,他仅仅是个信号。而爪角兕则是号令袍哥的信物,换言之,对凡是笃信袍哥妖言、信奉袍哥宗旨的会众,具有至高无上的号令权威。”
曾皋听说,惊得从冰天雪地里走来一般,身子都僵了,担忧说:“舅爷,前边挂白袍发了信号,现如今就有了爪角兕的踪迹,难不成袍哥逆贼准备开始聚众谋反了?”
总督大人答非所问:“曾皋,你说说,秦矗谋杀那小子图的是什么?”
曾皋脱口说:“八成是秦矗去接头的时候,双方起了争执,秦矗一气之下就把他杀了。”
“如果是接头,不至于起争执。”
曾皋想了想说:“要不,就是秦矗为了争得号令大权,抢夺爪角兕,而那小子不干,因此动了杀机?”
“不可不疑。倘若是为了争夺号令大权,此人必起聚众谋反之心。”
“恁地,舅爷赶紧下令将秦矗降罪正法!”
“无根无据岂能治罪?别瞧秦矗只是个茶楼老板,可他在商界也算是个人物,‘主鳳茶樓’更是远近有名。而且秦矗乃是民间所言的滚刀肉,明明干了坏事,拿不到他的真凭实据,终是无可奈何。再说,袍哥东山再起,在直隶境内逆天谋反,这么大的事儿,如果定个罪名,不得不上报朝廷。”
曾皋明白舅爷的意思,不想让朝廷知道在他的之下有逆贼谋反。沉思片刻,说:“舅爷,这事儿好办,设法找到秦矗杀人的证据,以谋财害命之罪把他拿下,一命抵一命,正好除掉他。”
“杀人的证据也未必好找。眼下只有你对他们的怀疑,虽说你的怀疑合情合理,但你无法证明他们杀了人,即便那小子的尸体找到了,也无法证明是他们杀的。”
“恁地,舅爷,岂不是拿俩滚刀肉没辙了?如果事情闹大了怎么办?”
总督大人端起烟壶,曾皋连忙上前伺服,但总督大人又把烟壶轻轻放到了桌上,不紧不慢的说:“此事自然不可大意,但也不必操之过急,秦矗想要起事,须得联络其他头领,光凭他和邱持贵办不到,短期内成不了气候,故此先不要打草惊蛇,静观其变。此事还须你殚心竭虑,注意秦矗的一举一动,获取他谋反的证据,倘若逆贼敢来相聚,到时候一网打尽。”
“舅爷放心,小子不敢有半点懈怠。”
总督大人沉吟片时,忽又问:“之前我跟你说的玩儿耍猴的,最近是否有可疑之人?”
“舅爷交待以后,小子踅摸了好几趟,这段时间竟然没有见到有人耍猴。”曾皋表明自己尽心尽责,顿了一下,自作聪明说,“舅爷,小子终于明白了,耍猴人是个逆党,他装神弄鬼悬挂画着爪角兕的白袍与官府公然叫板。”
“白袍是否一定为他悬挂,眼下尚难绝对断定。这个耍猴人虽然行踪飘忽,但想必仍在直隶境内,有可能与秦矗谋杀那小子是同路人,也可能在寻找他,我推断他迟早要与秦矗会面。”
曾皋的心像被总督大人拧了一把,说:“舅爷放心,小子深知责任重大,一定用心提防。”
总督大人轻轻点了点头,又似不经意的问:“那个叫武藤章的,还在秦矗茶楼演戏法吗?”
“最近演得少了,常在楼上喝茶。他好像瞧不起窝棚里玩儿玩意儿那帮人,说他们只有卖狗皮膏药的本领。”
“瞧不起是自然,武藤章的戏法的确功底深厚。你可知道他是哪里人?”
“好像不是本地人。”
“日本人。”
“日本人?”
“此人不简单。”
“合着日本人也掺和逆党的事儿?”
一团愁云在总督大人脸上稍瞬即逝,忍着半口气没有叹出来,冷冷说道:“日本人不会掺和逆党的事儿,但难说不干别的肮脏勾当。”
“恁地,小子连同武藤章一块盯。”
“眼下尚无证据武藤章参与肮脏勾当,你甭管这些事儿了,把精力集中在秦矗身上。”
曾皋听出了些弦外之音,似乎日本人有什么事儿让舅爷闹心,但舅爷已经把话堵回去了,不敢多问,只说:“小子知道了,小子绝不辜负舅爷的重托。”
门外有人传报:“海关道台大人前来拜见总督大人。”
曾皋晓得应该回避,急忙告辞出来。
离了总督府,天色尚早,便取了行李,驱车赶路。
回到天津,已是第四天的中午时分,正欲找家饭馆用餐,但听骡子怪嚎惊叫,随之骡车乱颠,险些掀翻。挑起车帘一瞅,一只小猴儿正骑在骡背上嬉戏。
一个蓬头垢面的半老头儿牵着一只老猴儿迅步赶过来,甩开长绳,套住捣蛋的小猴儿,把它拽下骡背,连连拱手向曾皋和赶车人致歉。
曾皋不好发作,任他去了。忽然想起舅爷追问耍猴人的行踪,惊得面色铁青,暗道:“莫非就是此人?”
顾不上吃饭,驱车去追,但耍猴人早已不见了踪影。
第十六章 怪事层出 (1)()
郧中隐一干人决定南下虹城的时候,马翼飞留在家里守候。马翼飞怕从风突然回来,原本不敢走远,不料老孙头马尿喝高了,跌一跤不起,是个中风的症状,身边再没有一个人,救人要紧,不得不背他出来,拦个车送去医馆就诊。折腾了大半天,返回时,得到从风的噩耗,恰如五雷轰顶,木讷半天,跌跌撞撞奔老屋来。
此时从风已经装殓,穿着白色寿服仰躺在门板上,脚前放一条春凳,凳上燃一盏清油灯,奠酒、三牲贡品置放两边;凳下有一只肥大的公鸡,腿和翅膀是绑住的,但仍在扑棱挣扎。
庚妹头上捆了一圈苎麻,双跪于地,红肿的眼睛像丹霞岩上的两口泉洞,一边烧纸钱一边哭,只可惜此时“眼空蓄泪泪空垂”。
郧中隐掏出钱币递给曹嘎三,嘱咐他去购买寿器。
马翼飞瞅着屋内郁悰悲凄的光景,顿觉地转天璇,肝肠寸断,一双腿颤抖抖地站立不稳。对郧中隐说:“你们没去虹城,在哪儿找到的?唉,拜过把还没多少日子,没想到转眼就阴阳两隔了。”
郧中隐气恨满腔说:“在城北郊外的凶宅,被歹人谋害了,应该就是当天黑更的事儿。老马,我郧中隐下半辈子啥也不干也要找出凶手,替从风报仇。”
马翼飞两泪交流,移步床前,细细验看从风伤情。见他脑后有一处隐隐的青紫,但不该致命;背部有好几道棒痕和血块,也不该致命;唯有腹部隆起胀得跟鼓一样,感到有些奇怪。他伸手抚摸,碰触到裤裆下面,忽然觉得裤裆潮湿。仔细一瞅,像是新溢出的尿渍,不觉诧异,就问郧中隐:“你们是在什么位置发现从风的?”
“被扔在地窖里,地窖给封住了,要不是两只狗机灵,都没法找到他。老马,咱们以后别吃狗肉了。”
马翼飞想了一下,说:“昨儿后半夜下过雨……中隐,地窖是不是还有积水?”
“有。有积水。”
“快!”马翼飞忽然一趴腿,前弓后箭站个半蹲半立姿势,挥手招呼郧中隐和全念坤:“把从风抬起来,口朝下背朝上,让他肚子顶着我的膝盖。”
郧中隐愣了一下,这时候的他想不了多少事儿,懵懵懂懂照着马翼飞的意思行事。
庚妹愕然抬头,直瞪瞪地问:“马大哥,是不是还有救?”
“头放低一点,扶住他肩膀。”马翼飞神情专注,一边说一边挤压从风的后背和腰部,压根没听庚妹说话。
没多大一会儿,忽然“哇噗”一声,一股黑龊龊的污水从从风口里逼出来,足有一脸盆,把郧中隐和全念坤溅一腿。
马翼飞双手托住从风腹部,说:“放床上去,把他侧躺着。”
郧中隐和全念坤小心翼翼地将从风放回床上。
马翼飞让郧中隐把从风的腿弯成角尺形按住,自己爬上床与从风相向半蹲半跪,一会儿在从风的胸部上推拿,一会儿又抓住从风的两只手一屈一伸,轮番反复运动。
庚妹愣过神来,撑地爬起,走到床边用衣袖擦拭从风的嘴唇。
马翼飞手肘挡她一下:“别碍事。”
庚妹退后一步,不错眼珠儿的瞪着从风,没什么动静,心都吊到了嗓子眼儿上,默默祈祷能出现奇迹。
马翼飞头上渗出了汗珠,但仍然没有停下来。
过了一刻,从风的脸色居然有些转变。不一会儿,他的嘴唇蠕动起来,发出了嘤嘤的声音:“娘……娘……”
大家击掌雀跃,连连“从风、从风”的呼唤。
马翼飞从床上下来,给从风盖上被子,气喘吁吁说:“别打搅他。关上门,别让强光照着。看来从风命大,想必能缓过来,快请萧老郎中过来瞧瞧。”
全念坤来不及说“一句话的事儿”,就急匆匆去了。
不多时,萧老郎中赶来了,诊断一番,问其原委,全念坤刚要回答,被郧中隐踹了一脚,打岔说:“喝高了,摔一跤。”
萧老郎中“嗯”了一声,心里明白郧中隐瞎掰,晓得这帮人爱惹是生非,没再往下问,说出自己的诊断:“病人饥饿过度,又像是呛过水,再晚可就没救了。先喂点面汤给他吃,再熬点粥,少食多餐,慢慢适应。老朽下半晌再来瞧瞧,视情况再开方。”
郧中隐瞪他一眼:“都这样了还视情况,扯淡。”
萧老郎中摆了摆头,也没讨要出诊费就转身出门。
马翼飞喘口气说:“听郎中的。”
于是全念坤去面馆讨汤,顺道送走萧老郎中。
庚妹去老孙头家熬粥。
郧中隐和马翼飞在一旁陪伴。郧中隐慨叹说:“老马,得亏你心细,又有经验,都是我这种粗人,得耽误多大的事儿啊。”
马翼飞说:“终于给你们找回来了,还是从风命不该绝。哎,中隐,你们不是去虹城吗了?怎么又突然找到那地儿去了?”
郧中隐说:“我们正要登船,主凤茶楼的女佣忽然跑来报信。”
“主凤茶楼的女佣?”
“就是从风那天叫‘娘’那女人。”
马翼飞吃了一惊:“合着真是从风他娘?”
“这事还真叫人纳闷。要说不是他娘,瞧她那样儿挺着急的;要说是他娘,她把我们带到那地儿就走了。”
“她怎么知道从风在那屋子?”
“不清楚。不过有一桩事儿忒稀罕,我不是说有两条狗吗?过去的时候,两条就狗趴在门口,而且我们找不到人,是那两条狗在床底下使劲扒拉才发现从风的。”
“真是天助。”
“所以说咱们以后再不吃狗肉了。”
“你好的就是这一口。”
“那也不成,狗对咱有恩。”
二人正说话,全念坤端着面汤回来了。
马翼飞说:“念坤腿脚真快。”
全念坤骂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