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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路茫茫-第2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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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矗像被人打断了腿的老公狗,步履蹒跚步爬上楼去,怯怯地瞅一眼,朝门坐着的不是老夫子,而是一位盛气凌人的后生。只跟着两个随从,并未带有衙役捕快,那架势不像是拿人的,稍稍宽下心来。

    一个随从对他说:“这是金师爷。”

    “嗯,金师爷。恭迎金师爷。”秦矗连忙施以大礼,强作欢颜奉承。

    “恭迎?你这叫恭迎?”金达僚小官气壮,也不起身,也不还礼,不满的目光直勾勾地瞪过来。

    秦矗急忙改口,却语无伦次:“秦某慢待了,秦某慢待了,金师爷早就蓬荜生辉,请金师爷恕罪。”

    金师爷哭笑不得,摆手叫他坐下。

    秦矗唤范胜、张二作端来上好的香茗、时鲜的糕点,亲自摆放,才诚惶诚恐落了座。

    金达瞥他一眼,捻起一片糕点闻了闻,将头点了一点,却放下了;端起茶来细细品了一口,赞叹了一句:“嗯,好茶,好茶。”

    秦矗像保释的囚犯等待释放,没着没落儿,试探着问:“师爷光临,不知有何训教。”

    金达自顾掉书袋,偏振脑袋念念有词:“天风吹醉客,乘兴过山家,云泛龙沙水,春分石上花。茶新香更细,鼎小煮尤佳,若不烹松火,疑餐一片霞。我没猜错吧?”

    这是明代诗人高应冕赞美西湖龙井的五言诗,秦矗平时自以为读过私塾,一瓶子不满半瓶子晃荡,把“吹毛求疵”念成“吹毛求屁”,自赞茶楼整修一新“面目全非”,遇上个喝真墨水的却傻了眼,唯唯诺诺称赞:“师爷出口成章,秦某佩服。”

    “出口成章?原来你不知道出自谁人之口。”金达居文自傲,奚落他,“也难怪,读书的不赚钱,赚钱的不读书。我问你,你这‘主鳳茶樓’,名从何来?”

    秦矗见他光说闲话,晓得不是来降罪的了,壮了几分胆,谦卑回答:“一位故人取的名,也是个粗人。”

    “此人倒也念过几句书。你可知‘主鳳’是何含义?”

    “凤凰是吉祥之鸟,又是鸟中之王,想必取义为吉祥之主吧?”

    金达冷笑一声:“‘鳳’字拆开来是两个字,知道是两个什么字吗?”

    “拆开来……两个字……”秦矗没有反应过来。

    “‘鳳’字拆开来就是‘凡鳥’,‘主鳳茶樓’的意思是讥讽你这个主人卑俗平庸,没有出息。你怎的错把顽铜当金子?”

    秦矗羞得脸不是脸鼻子不是鼻子,心里骂道:“狗**的韩武来,当年我修茶楼让你取名,也不想想一张纸画个鼻子你好大的脸,竟这么贬贱我。可恨老废物!”偷望一眼金达,心想他这舌头也忒毒了,像是成心丢我的脸。是怪我没出来迎接还是少了礼性?不怕县官就怕现管,也不知道他究竟为什么事儿而来,可别惹他不高兴,没准后边还有事儿求他周全。于是招呼范胜上来,吩咐说:“给金师爷包两斤龙井,一包点心,都拿上等货。”

    金达搁着正事儿不说,先跟他绕这半天,是怕他不把土地爷当神仙。自己刚除授上任,虽说是上边有要员推荐,但毕竟不是县太爷自愿聘请,东宾关系难免没有隔膜,何况论资历论年龄都还嫩点儿。要想立定脚跟,还得靠自己把精气神儿提起来,强其心志,壮其筋骨,丰其体肤……孟爷爷的话得反着听。

    他之前听人说秦矗属于滚刀肉那一种,担心他不买账,万一把上方交派的差事给挡回来,往后在官场上可就不好混了。秦矗在商界算个人物,让他折服了,就镇住了一方。于是想着要给他点儿厉害尝尝。

    下轿那会儿,一眼瞅见“主鳳茶樓”的招牌,又吃惊又好笑,晓得秦矗肚里没多少墨水,便拿这事儿做笑柄让他膈应了一回。这会儿听他要备礼品,且上等龙井的价钱不菲,晓得他伏低做小了。但还不能这么便宜他,不贪心的衙吏被人瞧不起,这种奸商不敲白不敲,于是说:“别客气了老秦,一包点心不够塞牙缝的,你自个儿留着吃吧。”

    秦矗听他意思嫌少,心里不乐意,但转念一想,这会儿就是亏老本也值,连忙改口唤范胜:“点心三包,茶叶、茶叶三斤。”

    金达又说:“想得倒挺周到,我还有两个随从,正好三一三十一。”

    秦矗无奈,只好又加:“两位跟班的官爷一人一斤茶叶一包点心。”

    不一刻礼品送上来,金达让随从点了数,笑纳了。便不跟他再绕,清了清嗓门,说道:“老秦,听着,今儿本师爷来……”

    秦矗的心又绷紧了,立马正襟危坐,背脊骨渗着冷汗。

    “本师爷来传上方的话——”金达慢条斯理,干咳一声,“下月初六,是总督大人的寿辰,总督大人爱看个戏法,想办一场戏法堂会。你这茶楼驻场的戏法班子小有名气,总督大人说就用那帮人,凡是在你这儿演过的都去,一个都不能少。老秦,这事儿你得上心,你把他们组织好,到时候带到保定去。这话是总督大人亲口吩咐,你可要知轻识重,切勿儿戏。否则,这后果,你自个儿掂量掂量。记住了,下月初六,只有半月期限,可别耽搁了!”

    秦矗见说,方知与赵戍临那事儿搭不上边,就像法场得赦令,一口气松下来,打躬作揖,恨不得叫一声金师爷亲爹,讨好说:“师爷放心,秦某一定尽心尽力,绝无懈怠。”

    金达又交代:“把所去的艺人列个详细名单。”

    “嗯,列个详细名单,秦某一定照办。”

    金达拂袖起身,招呼随从打道回衙。

    秦矗殷勤相邀:“金师爷,吃了饭去,您别嫌寒碜。”

    金达摆了一下手:“本师爷空泛其身。”

    秦矗把金达的话理解成饿着肚子,忙说:“都怪秦某,让师爷空泛,这可是秦某的罪过。您安坐,我这就通知下人速备酒席。”

    金达得意暗笑,没理他,大步走下楼,挥手招呼轿夫。

    秦矗愣了一下,慌忙撵着金达的屁股道送。口里还在念叨:“师爷留步,饭菜快着呢。”

    一个随从说:“师爷公务繁忙,没空吃你的饭。”

    “让师爷空泛其身,秦某惭愧,实在过意不去。”秦矗见金达真没有吃饭的意思,送到院门外,频频抱拳:“师爷常来,师爷慢走。”

    金达莫名其妙念叨了一句“矮人看戏何曾见,都是随人论短长”,头也不回走了。

    秦矗既没听清楚更没听明白,跟了几步,追着喊:“堂会的事儿请师爷放心,不会论短长。”

    直到官轿拐弯不见了,他才转身回屋。

第十九章 承接堂会 (2)() 
秦矗虚惊了一场,送走金师爷,满脸喜感回到麻将桌前,把应邀为总督大人献艺的事儿告诉坐着的仨,其欣喜若狂之态跃然于面。

    他唯恐别人掂不出分量,又得意补充一番:“你们说总督大人替朝廷管着一大摊子事儿,该有多忙活,没想到他老人家看得起我这个开茶楼的,点名让我带戏法班子去演堂会,这份待见,能不受宠出惊吗?”

    曾皋心想:你就得瑟吧,有你出惊的时候。口里却说:“老爷,您是社会名流,莫怪不叫总督大人待见,您这一来,我们都跟着沾光了。”

    邱持贵说:“当家的,这可是大好事,把堂会演好了,能讨总督大人的欢心,日后大树底下好乘凉。这事儿大家都得上心。这吆喝人交给我好了,我这几天啥也不干,就守着他们演练,把手上功夫练得滚瓜烂熟,一准让总督大人看着高兴。”

    秦矗连连点头:“好,老邱,这事儿你多费心。还有,你把演堂会的艺人造个册,明儿得报上去。”

    武藤章挺了挺腰板,他急着插嘴,拱手说:“秦爷真是上可达天,得到总督大人恩宠,可喜可贺。如此重要的堂会,秦爷如果人手不够,武某义不容辞,武某以雕虫小技滥竽充数,没准能给您长脸呢。”

    秦矗听武藤章这么一说,忽然想到一个问题:我带个班子,台面上的功夫须得入得了总督大人的法眼。可常年在茶楼驻场那帮艺人,除了沈万奎有两把刷子,其他人功夫都不过硬。武藤章技艺高超,有他撑台面,这场堂会准能出彩。但心里有个顾虑:武藤章是日本人,怕是不合适。因此半天没做声。

    武藤章的真实思想并非要替秦矗长脸,而是另有所图。他自幼师从东洋宫廷艺人习练戏法,学得一手精湛技艺。只因年少轻狂,逞强好胜,扬言要做世间第一,不做天下第二。但他不知世间有多宽,天下有多大,太过锋芒毕露。他师父告诫他:戏法始于中国夏朝,九州之地世代高人辈出,明代戏法秘笈《神仙戏术》问世之后,戏法之发展渐成独树一帜之势,我东洋之技艺未必能步后尘。

    武藤章把师父的话当耳边风,出师之后只身来到中国,要觅高人一较高下,更生攫取《神仙戏术》之贼心。然而在中国逗留多年,所见高人在他眼里均是不屑之徒,每每遇见,总是嗤之以鼻。而所传说的《神仙戏术》却杳无踪影。此时听秦矗说要去演堂会,心里打起了小九九:去总督署献艺,我的功夫鹤立鸡群,必定受到总督先生赏识,日后背靠大树,开个艺馆,专一传承东洋戏法,让中国那些破玩意儿都去卖狗皮膏药,也是我以大日本帝国精神教化支那人的一份功劳。于是来了个毛遂自荐。

    武藤章见秦矗犹豫,猜到了他的心思,主动为他解难:“秦爷,官府的人谁也不认识我,邱爷造册的时候给我报个中国艺人的名字,您就不用担心班子里有个日本人了。”

    秦矗动了心:“报个中国艺人的名字,敢情好,只是埋没了武藤先生的英名。”

    “秦爷您这是百年一遇的喜事,就凭武某与秦爷的交情,讲什么埋没?”

    “武藤先生真是有情有义之人。恁地,就委屈武藤先生了。用个什么名字好呢?”

    武藤章想了想说:“就借用秦爷的姓吧,名呢?中国有句俗语,初生牛犊不怕虎,取名初生,秦初生。”

    “秦初生,这名儿有些土气,不过土气好,越土气越像中国人的名字。老邱,你记住,秦初生。”

    邱持贵应声说:“记住了,秦初生。”

    秦矗又说:“武藤先生,咱俩这交情,可算是缘分,有句老话怎么说来着?十年修得同船坐,百年修得同床睡。武藤先生能助我一臂之力,得了奖赏,自然有您一份。”

    武藤章藏奸蓄邪,过为己甚,心里做着教化支那人的美梦,但令他没有料到的是,不久竟遭遇一场令他懊丧不已的尴尬。挫伤了嚣张气焰,不得不做些收敛。见识过中国戏法名不虚传之后,就把心思专注于盗掠《神仙戏术》之上,后来终于被他探到了蛛丝马迹,并由此引发一场血腥争夺。关于这一段,不系舟先生的《大戏法》一书记述甚详。

    曾皋的高兴比这三个有过之而无不及,但他的高兴不是冲着秦矗的,他是为舅爷行事果断迅速而惊喜。没想到舅爷动作这么快,但他未露一丝一毫的声色。

    总督大人传令筹办戏法堂会,一开始心腹属下和近僚内幕都大惑不解,因为总督大人向来对戏法没什么兴趣,而且下月初六也压根儿就不是他的寿辰。后来经总督大人密宣,才知道醉翁之意不在酒,不过是一步棋而已。

    那天夜里秦矗遘会赵戍临,从两人以袍哥礼节对接暗号,到后来闭门密谈,这一切都被曾皋窥察得清楚楚,窃听得真真切切。两个余孽谋划哥老会东山再起,盟书都有了,他感到事态非常严重,次日去医馆找人开了个虚假处方,说是患了滞下之症,也就是今人说的拉痢疾,病得不轻,都屙脓血了。向秦矗告假回老家蓟县去治疗。秦矗平时视他为心腹,没什么怀疑,让张二作暂时代替他的工作,倒催他别耽误治病。

    曾皋心里说:“不耽误,我要耽误就被你捅出娄子来了。”离开秦府,租个骡车,紧赶慢赶奔赴总督署衙去见舅爷。

    他把亲眼看到的和听到的,向总督大人一五一十禀报了一遍。

    总督大人毕竟是总督大人,看到曾皋惊慌失措,反倒气定神闲,颌首捻须说:“当日白袍之上的“血锄”二字,其意似明矣。”

    曾皋大惊失色说:“舅爷,“血锄”的意思是不是哥老会卷土重来之日,要血洗一方?”

    总督大人扬眉的同时把渐渐失去光泽的双眼睁大:“耍猴人——叫什么,名儿,赵戍临?据你刚才所说,此人独行无伴,或许就是一介有勇无谋的武夫,潜入直隶意在追查叛徒,清理门户。”

    “舅爷,问题是他们已经在合计行谋反,秦矗盟书都有了,早晚会出大乱子来。”

    “秦矗之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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