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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督大人平时对戏法没兴趣,这会儿瞅着秦矗靠着台柱子汗泡雨淋,那帮艺人一个个战战兢兢,心里倒有说不出的惬意,枯坐了半个时辰,敲山震虎无疑已经见效了,便抬手把金达招过去,吩咐说堂会可以撤了。
金达领了钧命,就来通知秦矗。
秦矗瞅着一台压根儿就不能算作戏法的破玩意儿,气得口呿眸眙,咬牙切齿暗骂:“这帮废物卖狗皮膏药都不配,总督大人能高兴得起来吗?别说总督大人,让街上要饭的看着都想吐。总督大人不会怪罪别人,这帮**养的把握害惨了。”
心里正堵得慌,忽听金师爷来传话说要撤堂会,脱口问了一句:“是不是总督大人怪罪下来了?”
金达冷笑训斥:“这会儿才晓得总督大人怪罪?秦矗,今儿你可是吃不了兜着走。”
秦矗像被雷击倒似的扑通一声跪下去,拽着金达的衣袍哀告:“金师爷您可得周全,下边还有一名顶级高手要出场,一百一的出彩好戏,您跟总督大人说说先别撤,保准能入他老人家的法眼。拜托您,回头秦某必有重谢。”
金达听说“回头必有重谢”,动了贪心,问:“你说的顶级高手不会又是烂货吧?你要敢骗总督大人,小心你的脑袋。”
“您放心,我留着一个秦初生压轴,顶级好货。”
“秦畜生,你让畜生上台?你想羞辱总督大人?”
“不不不,您误会了,不是畜生,是初生,初的初,生的生。”
“成,我信你。我慢一步给总督大人回话,你让他赶紧上,他上完你就撤,这可是我在帮你。”
秦矗明白“是我在帮你”的意思,谢天谢地,急忙把武藤章拽到一边,叮嘱了又叮嘱,交待了又交待。
“全看你的了,初生先生,你要能帮我换回脸面,秦某或许罪不至死。”秦矗几乎哭出声来。
武藤章没说话,只是笑了笑。秦矗感觉他的笑有些诡秘,但没工夫琢磨诡秘后面有什么含义,他把他当成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武藤章往身上藏了一些机关,手上拿了几样道具,从容走到台上,扫一眼满坪的清兵,毫无畏惧之色,抱拳亮相,高声喊:“在下日本皇家魔术师武藤章,专为总督大人奉献精彩魔术。”
秦矗傻眼了,武藤章报的不是秦初生,而是他自己的名字,还声明是日本皇家魔术师,这混蛋,又给我加了一条欺心诳上之罪,如今我只能伸着脖子等挨刀了。
武藤章已经开始了他的表演,他朝总督大人缓缓鞠一大躬,猛一伸腰,手中捧出一束绚丽多姿的鲜花,轻轻晃了一晃,忽然往半空里一抛,花没了,却是左右两只手各捏一幅条幅,分别写着“福如东海”、“寿比南山”八个汉字;随之把条幅塞到嘴里,伸手扒出一碗寿面和一个寿桃。
总督大人原本就对日本人没什么好感,瞅着从武藤章口里出来的东西,感觉就像呕了一堆秽物,不知有多恶心。
武藤章偏又嘴碎,刚变完一个,竟口出狂言:“日本魔术与中国戏法原本同出一源,只因华夏从业之人急功近利,墨守成规,时至今日,中国戏法已难阻衰败之象。我武藤章虽是大和民族子民,但愿为中国戏法的振兴贡献微薄之力,立志开馆授业,教习青年,祈请总督大人恩准,功在千秋。”
武藤章竟敢在这种场合吆五喝六,对中国戏法极尽藐视之词,总督大人听了大为不快。武藤章后边越是演得出彩,总督大人脸上越是无光。等他演完下台,一肚子火憋不住,因武藤章涉及邦交事宜,又找不出降罪于他的理由,于是迁怒于沈万奎一干艺人。原本就是要把镇虎之威表现到极致,正好有了借口,当即吩咐陪在身边的海关道台大人:“天津来那帮江湖艺人有辱朝廷命官,丧我大清国格,统统拿下!”
道台大人虽然不知道总督大人办这场堂会是为了敲山震虎,但目睹那帮艺人窝窝囊囊,又偏偏给日本人抢了风头,也窝着一肚子怒气,应一声:“嗻”,嚯地起身去执行命令。
走出几步,又回转身向总督大人请示:“大人,日本人武藤章该如何处置?”
总督大人顿了一下,做了个驱逐的手势,说:“山字叠山字,请出!”
言罢又叫住道台大人:“领班的秦矗,金达爱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
道台大人领着一拨荷枪实弹的兵士,一窝蜂扑上去,把后台围得水泄不通,黑洞洞的枪口透出咄咄逼人的寒气。
秦矗和一干艺人晓得大祸降临了,一个个魂飞天外,魄散九霄。秦矗像风中的稻草人东倒西歪,艺人们像衣衫单薄的乞儿僵在冰天雪地簌簌发抖。
武藤章虽然有些胆怯,但他仗着自己是东洋人,强作镇定申明:“在下是日本皇家魔术师,与事无干。”
道台大人的目光像一张渔网罩住武藤章,哼一声说:“总督府不是日本魔术师来的地方!”
武藤章脸上的肌肉绷了一下,从渔网底下钻出去,跐溜着走了。
道台大人命令金达清点名册,绝不许有漏网之鱼。金达一一点了一遍,偏偏漏下了秦矗。金达念完最后一个名字的时候,眼角的余光在秦矗的老脸上斜了一下。秦矗确定金师爷没有念自己的名字,而且他感受到了金师爷的余光,似乎看到暗夜里闪过一星光亮,虽然那么遥远,虽然稍瞬即逝,但心里燃起了一线生的希望。他感觉金师爷的余光是那样的亲切,简直充满父亲般的慈爱。是的,金师爷如果能救我一命,就是我的再生父母。大恩难忘啊,大恩难忘!
艺人们的名字一个都没漏下,一个个就像屠宰场里待宰的猪羊。沈万奎试图挪动脚步,一支枪管抵住了他的胸膛。他顶着枪管对道台大人申告说:“大人,小民不知犯了何罪,要抓就抓我一个吧,这帮兄弟都靠卖艺养家糊口,请大人开恩放了他们。”
道台大人大声呵斥:“辱没朝廷命官,丧损大清国格,你等该当何罪!一个也不能放,通通打入大牢。”
兵士一声吆喝,调转枪托驱押一干成了替罪羊的艺人。
艺人们彻底绝望了,想到家中上有老下有小,如今被官府降罪归案,估摸着再也没有重见天日的希望了,一个个抽抽泣泣哭起来。
沈万奎没有哭,看了看同行,叹了一口气,蒙然徐行。忽然有个声音传过来:“沈师傅,你们吃了日本人的亏,别着急,我替你们讨回公道。”
沈万奎扭头寻找说话的人,那人向他挥了挥手,是堂会上打杂的,有点莫名其妙,忽然感觉不对,再看一眼,怎么是他?
第二十一章 祸事临头 (2)()
天津县衙在街头张贴缉盗榜文以后,四大棍也怕万一露出马脚,就把韩武来那只破箱子劈开做了柴火,砖头到处都有,扔到墸咂孪铝耸拢皇悄嵌丫梢路拇碛械阄眩雍@锱赂∑鹄矗惆鸦鹋律詹桓删唬苤P囊鸨鹑嘶骋桑蛋琢嘶故亲鲈粜男椤
马翼飞想了出一了个歪主意:“念坤,你摸黑扔到主凤茶楼去,官府发现了不干我们的事儿,没发现这事儿也就过去了。”
郧中隐说:“老马这主意不赖,就你会玩幺蛾子。”
全念坤想起曹嘎三那天贬损自己,要把这活儿推给他,忙说:“我这泥猪癞狗的模样不行,嘎三去最合适,一句话的事儿。”
曹嘎三抢白说:“你不光眼睛小,心眼儿也小。马大哥看着你机灵,这有啥一句话两句话的?”
郧中隐不耐烦:“这么屁大点儿的事儿也要推三阻四,那就留着吧。”
全念坤说:“留着我又不怕,谁怕谁去扔。”
曹嘎三知道全念坤说不干的事儿就真不会干,这些破玩意儿落在官府手上就是铁证如山,没奈何,这天夜深人静的时候,他打了一个捆,真去了主凤茶楼,做贼似的扔到了楼后一处堆放垃圾的地方,听到院内狗吠,一溜烟跑个干净。
缉盗这事儿落了心,从风也不用照顾了,四大棍得干活了。郧中隐对从风说:“老马去主凤茶楼把你娘的事儿弄个准头,也要把对你下毒手的人查出眉目来,眼下你待在家里别上外边去露面,让庚妹陪着你。”
从风乖得像许了愿有糖吃的孩子,答应说:“几位大哥放心吧,我哪儿也不去,庚妹不陪我也不会乱跑。”
曹嘎三巴不得庚妹不陪他,孤男寡女的待在屋里,还不知道弄出什么事儿来呢。忙接过话头说:“从风,这就对了,大老爷们要人陪着干啥?有人陪着反倒不自在。庚妹,成天儿闷在屋里憋得慌,我看你没事还是多出去走走。”
庚妹没有搭理他,这事儿曹嘎三说了不算,还得听郧中隐的,从风不出去,自己也不好离开。
两人就这么在家里窝着,平时亲亲热热的,这时候反倒没有多少话说。庚妹问他男人为啥要娶女人为啥要嫁之类的话,从风不解风情,接不上茬。大眼瞪小眼的过了一旬,庚妹还真是憋不住了,她素来玩心重,爱凑热闹,如今成天儿守着个木头人似的没什么意思,但又不敢擅自离开,心里想着有不有两全其美的法子改变一下现状。
这一天,从风也觉得无聊,找庚妹要一枚铜板,变把戏逗她玩儿。他把铜板塞进半握空拳,一攥一张的,一会儿变没,一会儿变成了两枚。庚妹不眨眼的盯着,想看破蹊跷,不想铜板变成了瓦片儿,庚妹“哎”了一声,从风张开口,把瓦片儿扔进嘴里,耸一下肩膀,皱眉锁眼的说:“完了,不留神吞下去了。”
庚妹半信半疑:“你不会傻成这样吧?”
“真的,肠子都划破了。”从风摁住胸口,咯出一口血来。
庚妹一看都吐出血来了,心里紧张起来,“傻贝儿贝儿你,赶紧的,上医馆去。”
“我把它拉出来。”从风半蹲着身子,攒着大解劲儿。
庚妹吼他:“你上茅房去啊。”
“拉出来了。”从风在屁股下面做了个掏的动作,直接送到庚妹鼻子底下。
“恶心你,骗人!”庚妹挥手打落,瓦片儿发出“叮咚咚”的声音,蹦出黄色的亮光,从风伸手捞住,还给庚妹,是那枚铜板。
庚妹觉得挺神奇,忽然想起沈万奎请他去演堂会的事儿来,沈万奎说的没错,他的功夫可了不得,主凤茶楼变戏法那帮人算什么,给他打洗脚水都不配。心里忽然冒出一个念头来,总督署衙的堂会应该就在这几天,不用说老有气派了;都说总督老儿能耐了得,也不知是扛大刀的关公还是卖马的秦琼,咋不去保定那地儿逛逛?一方二便,两样都瞅着了。但又担心自己一离开,从风把不住,难保不捅娄子,只好打消了念头。
庚妹到底是不安份的人,看戏法是她的痒痒筋儿,凑热闹的事儿也不想落下,眉头一皱,计上心来:叫着从风一块去,保定那地儿他人生地不熟,不敢瞎跑,也没有害他的歹人,正好安心乐意玩儿。于是撺掇从风说:“你这成天儿猫在家里也不是个事儿,日子久了好人都会憋坏。”
“是啊,我这实在憋得难受。”
“我带你去一个好玩的地儿走走。”
“不好吧?中隐大哥和翼飞大哥的话说得在理,我老拧着也对不住大家。”
“哟,你长进了。不过,我带你去的地儿不光好玩儿,比呆在家里还稳当。”
“去哪儿?”从风有些动心。
“去保定看戏法,就是沈万奎邀你去演堂会那地儿。”
“去保定看戏法?好啊!”从风蹦起来要走,忽又坐下,“不行,中隐大哥说了要我少露面,不去了、不去了。”
“你咋三打不回头,四打连身转?中隐大哥是不让你在歹人面前晃眼,没说不让你到别的地儿露面,害你的人在天津,那地儿远着呢,谁认识你啊。”
“太远了我不去,我不能离开我娘。”
“也就两三天的路程,咱们看完就回来了,啥也不耽误。”
从风经不起庚妹怂恿,犹豫不决。
庚妹又说:“这叫三全其美,又不在天津露面,又不用在家里猫着,还赚着玩儿了。保定那地儿比天津好玩多了,咱们不光看戏法,还可以到处溜达,就咱们两个人,多自在。”
“就怕中隐大哥不会让我去。”
庚妹撒谎说:“中隐大哥交代过,有啥要紧事儿来不及告诉他,让我做主就行了。”
“中隐大哥真是这么说的?”
“这还有假?中隐大哥不开口我能随便带你走吗?”
“还是等中隐大哥回来跟他说一声吧。”
“大伙都夸你做事利索,怎的这会儿恁地黏糊?别磨叽了,晚走一天就看不到出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