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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婉月在潭濑中挣扎,从风奋不顾身,纵身往下跃去。
庚妹吓得尖叫。
说时迟那时快,忽然一条绳索绕着圈儿从半空落下来,套住了从风腰身,被拽上岸来。
易婉月的身躯像失灵的指北针在漩涡中兜转,从风拼命挣扎,眼看着娘卷出潭濑,顺着陡峭的瀑布落下去,被奔腾的山溪冲走,渐渐的看不见了。
他的身后立着郧中隐、马翼飞、全念坤和沈万奎。从风声嘶力竭连连哭喊:“娘——娘——”
呼唤声在空灵的崇山峻岭间回荡,回响着悲怆与凄凉。
众人挽着他踏坡而下。
从风泪眼未干,正往下走,只见一个姑娘搀扶着一位跛脚老人走上山来,老人跌跌撞撞,大声叫他。
从风定神盯看,带泪诧问:“您是、您是姚大叔?”
姚大叔莫名其妙念了四句话:“凌云义举事已往,渺茫前尘亦苍凉。安生乐业求一念,复明终是忆忧伤。”
又说:“孩子,随我回去吧。你爹临终前嘱咐,让我把你带回祖尧村。这是我女儿吟姝,是你没过门的媳妇儿。”
从风打量一眼吟姝,秀玲俊俏,顾盼生辉。泪眼朦胧说:“可是,我、我有”
姚大叔打断他:“这是我和你爹定下的亲事,随我回去,大叔替你们完婚。”
“可是,大叔,我要去找我娘,我不能跟你回去。”
“孩子,节哀顺变吧,你如果能找到令堂的遗身,妥善安葬也是应尽孝心。但你办完事一定要早日回来,吟姝是你的人了,你不能失约。”
从风迟疑半天,惋叹说:“大叔,既然是我爹定下的亲事,我不会失约的。”
他走近吟姝,从兜里掏出易婉月留下的手镯,拽住她的手给她戴上,说:“这是我爹给我娘的定情物,你等我回来。”
吟姝把目光投向庚妹,很快又收回去,低着头一言不发,脸上的红晕向落日时的晚霞。
庚妹一直像丢了魂似的呆立在从风身后,半天才愣过神来,忽然跺脚大嚷:“夏从风,良心给狗吃了你!我对你恁么好,你竟然心里装的是这个女人。当年就不该认识你,你毁了我一生”
身子一软,像屠夫剥下的一堆牛皮,瘫在地上嚎哭。
从风走过来,脸上仍然泪痕斑斑,不知如何言语,使劲拽她起来。
庚妹甩手挣脱他,尖叫着一路狂奔。
马翼飞说:“从风,快去追她回来。”
从风不知所措,捶胸跺脚,撕心裂肺嚎叫:“娘——庚妹——”
庚妹消失在密林中。
大家分头行动,一边追赶庚妹,一边寻找易婉月的尸首。
茫茫林海,庚妹不知所踪。
迢迢山溪,易婉月只留下无尽的哀思。
尾声()
总督大人对仓义川的间谍案迟迟未作处置,京师班僚的质疑声日甚一日;老佛爷和皇上也贲露出不悦之色。○仓义川关押日久,日本领事多次照会敦促放人。总督大人骑虎难下,开庭审理仓义川犯罪证据不足,继续拖延必遭朝廷究责。万般无赖之下对外声称身体有恙,对内亦政事荒废,终日借酒浇愁,闭门谢客。
从风出狱之后未在限期内把情报送来,总督大人惶恐不安,派曾皋前去催促,竟阴天折跟头没了影儿,向四邻打听,谁也没见他露过脸,就像人间蒸发了一般;就连他那帮狐朋狗友也不知所踪。
总督大人不知有多沮丧,思前想后,忽然意识到大事不好:爪角兕、哥老会册籍、仓义川的情报……全落在那小子手上。或许,反清复明之火死灰复燃,哥老会东山再起,这一切夏从风早有预谋。而他要让阴谋成为现实,仓义川的情报则是要挟的资本。自己一世英雄,不料被一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所算计,不胜咨嗟懊悔,想到难以预料的后果,气得捶胸仰天长叹。但事已至此,已然束手无策,只能听天由命了。
这一天,海关道台大人报称有火急之事求见,总督大人迟疑片刻,允传,召入客堂候坐。当下也不着官服,也不梳蓖端容,拄根拐杖出来听禀。
道台大人见了,暗暗吃惊,躬身问安说:“大人小恙可缓?”
总督大人不耐烦回答:“行将就木,缓与不缓,何足挂齿。”
道台大人不敢多问,将一份文书呈上,慎言谨语说:“此乃美国领事馆发来的电文,请大人过目。”
总督大人蹙了蹙眉,摊开电文,书云:倘或在中国内地抓到疑似日本奸细。驱逐出境即可,无深究之必要,更不宜极刑处置,以免贵国邦交恶化而招至事端。
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的总督大人,破天荒动了肝火,登时怒目圆睁,将电文掷扔于地,切齿愤盈说:“本督处理一个日本间谍,用得着美国人指手划脚?”
道台大人说:“大人,恕下官多言。仓义川谍案,曳引朝野多方关注,邦外之人亦插手干预,卑职认为,恐怕愈往后,处置愈难……”
总督大人答非所意,心灰意冷说:“本督已有贬谪回乡,解甲归田之意。”
海关道台大人心里一惊,愕言说:“大人乃大清擎天之柱。何出此言?”
总督大人沉默不语。
道台大人也听到过一些传闻,不敢猜度,但此时忍不住说:“大人,恕下官多嘴。抄没仓义川住所,其罪证是否起获齐全?”
总督大人答非所问:“倭贼之案十分棘手,列强频频施压,如何处置实在作难。”
二人正说。忽听外面高声传呼:“圣旨到——北直隶总督接旨!”
总督大人好不意外,顿时面如土色,慌忙更换装束。整肃衣冠骤步走出衙门接旨。
道台大人说:“大人,下官暂且回避。”
滞留在总督署衙的曾皋急忙跟出来搀扶总督大人。
传旨的公公早已入了辕门,正匆匆向总督署衙走来,瞅见总督大人在跪地等候,从容下了官轿,扯着鸭公嗓门叫一声“圣旨到——北直隶总督接旨!”
总督大人跪迎数步,摘下顶戴花翎伸向公公,曾皋吃一惊,小声提醒说:“舅爷,宣您接旨呢。”
公公却连眼也不抬一下,便把玉轴展开来宣读: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著令北直隶总督,督饬严刑审讯东洋间谍仓义川,如揪出探听军情确据,即行正法。钦此。”
总督大人呼过“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双手仍冲公公捧着顶戴花翎。
公公瞟他一眼,把圣旨放置在他官帽上,一转身,像要赶着去投胎似的,登上大轿忽闪忽闪的匆匆走了。
总督大人一手捏着圣旨,一手拎着顶戴花翎,追逐出辕门,跟了约半里地,公公及众随从踏风而去。
总督大人微微摆了摆头,对曾皋苦笑一声,步履蹒跚折身回府。
刚起步,搀扶着总督大人的曾皋忽然惊叫一声:“舅爷,妖孽、妖孽又来了,您瞧辕门之上……”
话犹未了,惊厥倒地。
总督大人抬头仰望,辕门之上又悬挂着一件偌大的白袍。白袍之上,书写着两行大字:“国安****宁,民宁则国兴。”
总督大人愕疑半天,反倒镇定了,口中喃喃念叨:“从风——从风?”
急命心腹之人将白袍取下,让呈过来亲自验看。抖开白袍,瞅见袍褂内侧缝有一个醒目衣兜,兜内缝着一个青色包袱,贴有“总督大人亲启”字条。
总督大人顿时变了个人似的,精神抖擞起来,逐走属下随从,捧着青色包袱独自奔回书房。促步进去,关上门,插上闩,亲手拆开。里边包裹的是厚厚一摞图纸和清单,另有那件爪角兕。图纸里还夹着一份信函,总督大人展开来,只有寥寥数语:
总督大人安好:
让您等久了,对不起。仓义川的情报给您送来了,一片纸儿也不少,一个字儿也不缺。还有爪角兕,您不是老惦着心吗?这也归您了,您收着吧。
夏从风奉书
总督大人喜上眉梢,不禁颌首赞叹:“不枉我对那小子一片信任,果然是守诚之人。”
握着爪角兕沉思半天,自言自语:“哥老会逆党东山再起,或许是本督杯弓蛇影。”
慨叹毕,将那一摞情报摊开,找出与王行密切相关的部分,逐一投入火盆,待到化为灰烬,随即起身,正了正官服,戴上顶戴花翎,大步踏入总督署衙大堂,一面命人速传海关道台大人,一面命提嫌犯仓义川。
总督大人与海关道台大人升堂同坐。
不一刻仓义川负重镣入堂,总督大人拍响惊堂木,声如洪钟:“罪犯仓义川听审!”
两边班头捣响杀威棒,“威武”之声回荡公堂。
仓义川被迫跪倒,却不低头,上半身挺得铁板似的。
总督大人严辞审讯,有从仓义川处缴获的情报为证,有刘芬木遗下的口供笔录,又有刘宅管家、门人出首,仓义川狡辩不过,只得如实招供。
总督大人将他定为死罪,连夜拟写奏疏呈报朝廷,择日执行枪决。
泛黥山釜瞑洞的山门打从风烧毁册籍之后,就再也没有关闭。程锐凯的马帮再打山下路过时多次遭遇盗贼。盗贼是一个女野人和一只猴儿,就住在洞内。
女野人是庚妹。
数年后,辛亥革命爆发。夏从风带领一支队伍冲锋陷阵,其中有郧中隐、马翼飞和全念坤的身影。(全书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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