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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用担心有人逃走。茫茫大河,佩戴沉重的镣铐,如何能游到岸边。再说,舱内所有人皆被一条长长的锁链,串在一起。底舱通往中层甲板的楼梯亦被撤去。进出无门,上下无路。如何能逃脱。
凿船?
河水倒灌,只能害死自己。
航行多日,底舱内充斥着水藻的腥咸和浓烈的体臭。透过船体顶部,一条修补船板时留下的细缝,微微能看到一丝光亮。自从昨夜起,楼船便没再航行。隐约传来的车马声响,说明船已靠岸。却不知究竟到了哪里。
“阿母,阿母?”一个半大少年,焦急又关切的呼唤着蜷缩在角落里的羌族妇人。
“超儿……”妇人微微睁开一条眼缝。只见她双唇干裂,眼窝深陷。似身染重病。
“阿母,好像靠岸了。”少年用一缕湿润的麻布,轻轻擦拭着母亲的额头。重病缠身,让本就娇弱的母亲,几乎没有了重量。若不是急病乱投医,赶去北地郡寻羌人巫祝驱鬼治病,也不会被胡人掠去。
“超儿似一点都不担心呢。”母亲从少年的语气中,听出了一丝轻松。
“自从奢延水南岸登船,已航行许久。如此长的水路,必是入了大河。昨日听船外诸人言语,似已到幽州地界。”少年言道:“母下了船,便可为母亲寻医问药。”
母亲挣扎着坐起:“如此说来,贼人把我等皆贩到了北地。是要卖与胡人吗?”
“不会。”少年摇头:“能有此等船队者,必是汉人豪商。且又走大河水路,依儿所料,必是卖给幽州本地豪强。”
“北地十万族人,若皆贩来幽州。却不知谁人能收留的下。此地距扶风数千里之遥,与你父此生如何还能再相见……”说着,妇人竟渐无声。
“我母子如何,父亲又岂会在意!不然为何抛下母亲,另娶他人!”少年眼中尽是怒火。
“超儿不可…不可记恨你父。”妇人强撑着吐出最后一言,这便背靠船板,上身无力的滑向地面。咚的一声,撞在额角。
“母亲!”正用麻布四处蘸水的少年,不禁大惊。急忙手脚并用,向母亲爬去。可惜手脚被烤,不慎滑倒,一时竟挣扎不起。
这便怒急。
奋然发力!
手铐应声崩断。少年不及多想,又发力扯断脚镣。
挣脱桎梏,少年急忙扑向母亲。向来任谁皆不入眼的眸中,第一次出现了慌乱。颤抖着手指试了试母亲的鼻息。猛地出了口气。母亲还活着。
左右看过,所谓的族人各个萎靡不振。不堪大用。抬头看了眼高高的舱顶,又无处借力。一眼看过,忽发现用来固定锁链的几块大石。时下底舱,除去水密隔舱外,多载石块,用于稳定船身。故名压舱石。
此船为装载更多的人,于是将压舱石丢弃,底舱亦空出。将羌人老弱妇孺排锁成串,充作人肉压舱。为防止羌人移动,影响平稳。锁链又固定在一块块间隔排列整齐的压舱石上。
抬头看了漏光的细缝,少年走到大石前,试了试,猛然发力。
大石竟被推动。可惜石上前后铜环,皆缠着锁链。锁链又穿过族人的脚镣。小小一个少年,又如能推动满船族人。
锁链不似脚镣,十分粗沉。如何能挣断。
眼看母亲昏迷不醒,少年心中越发急切。一眼扫过,这便双眼一亮。通往中层甲板的楼梯虽被撤去,顶盖也已关闭。却有一块压舱石距离不远。压舱石前后有环,为排排固定羌人。左右却无。大石能左右移动!
少年急忙跑过去,推大石到出口下方。即便脚踩大石,奈何身材短小,仍够不着。跳起虽能摸到,却又无处借力。
这可如何是好。
1。131 猛虎破闸()
又看向母亲倒下的地方。再仰头最后看了眼高高在上的舱盖。
少年跳下大石,径直走到舱壁。背靠舱壁,奋力一蹬。小小的身板,全力奔冲。脚踩大石飞身而起,怒拳轰出!
砰!
舱盖竟被一拳轰出个硕大的窟窿。
拳劲未散,半身已冲出甲板。
下落时,用满是木刺的手指,奋力扒住边缘。少年咬牙攀上中层甲板。和底舱一样,中层甲板内也拴满了羌族父老。周围人皆用惊惧而又麻木的眼神,看着破舱而出的小小少年。
这层甲板的状况要比底舱好许多。光线明亮,通风干爽。少年猛吸几口气,抬头再看,见通往上层甲板的木梯同被撤去。这便咬牙拔去手上木刺,走向最近的一块压舱石。
“后生会使刀否?”声音来自身后。乃一个皓首老者。
“老人家有刀否?”少年走过去问道。
“头上发簪,取下一看。”羌人老叟笑道。
少年伸手取下,在袖上抹去黑灰,竟是一把寒光四射的狭长匕首。匕首侧有反刃,可防滑脱。
“上面便是贼人所在。若如先前那般动静,必被发现。”老叟冲被少年击碎的舱盖努了努嘴。
“哦!”少年点了点头。
“且把我衿带(衣带)解开。”老叟又道。
少年便又解开老人家的衿带。展开一看,竟是卷细长麻绳。
何须再问。这便熟练的系在匕首柄上。掂了掂重量,少年奋力掷出。
但见一道寒光电射而出。匕首直没入柄。正插在舱盖边缘。
羌族老叟,老眼一亮:“好后生!”
少年顿了顿绳索。确定頗能承重。这便身作猿猴,飞快攀上。只手发力,微微掀开舱盖。
伸头一看,四周无人。
这便顺绳直坠,落向底舱。穿过破洞时,停下来对老叟言道:“老人家且稍后。我先救阿母,再来救你。”
“不用。老朽垂垂将死,又何必拖累你母子。后生且自去,只需将所见所闻,广而告之。便是大功一件。”老叟笑道。
“嗯!”少年这便坠入底舱,赶回母亲身边。将脚镣发力掰断,又用蘸水麻布将母亲捆在自己背后。母亲铐起的双手亦穿过脖颈,搭在自己胸前。试了试,确定不会掉落。这便背着母亲,攀上绳索。连试数次,却力有未逮。年纪太小,气力有限。如何能将自己连同母亲一起攀上。
思索片刻,便把母亲先放下。又将母亲的手铐拴在绳索一端。为防磨烂手腕,手铐还细心用麻布裹缠。自己先爬上中层甲板,再与老叟合力将母亲拉上。
“又该如何?”老叟气喘吁吁的问道。与底舱差强人意的镣铐不同。中舱内的镣铐甚是粗重。无法扯断。老叟坐地,断难移动。再往上层甲板走,便无力援手了。
少年言道:“待我先上,再把阿母拖出。”
“千万小心。”老叟叮嘱道。
少年先活动开手脚。顺绳攀上舱顶。只手顶起舱盖,又伸脚勾住上层甲板边缘。跟着手脚并用,壁虎般挪了出去。确定无人,这便掀翻舱盖,探身握住刀柄用力摇晃数次,将匕首拔出。
挥刀隔断绳索,再将匕首含在口中。用力拖拽麻绳,将昏睡不醒的母亲一寸寸的提上来。
所有被俘羌人,皆默默的注视着少年和母亲逃离牢笼。却无人出声。镣铐无法挣脱是其一。北地人生地不熟,无处可逃是其二。故将全部希望,皆寄托在母子二人身上。
只需二人逃脱,辗转返回家乡。便可将消息带回。只需知晓下落,族中勇士便会全力将家眷救回。
攀上甲板才发现,不知何时,明轮船又启程。
只见车轮转动,劈波斩浪。甲板上却空无一人。仿佛船能自走一般。
汉家机关船,着实令人生畏。
便是远远得见,羌人皆纷纷驱赶羊群躲避。别说乘坐,便是靠近都胆颤。
两侧河堤高耸,开满紫花。极目远望。田埂纵横如棋盘。水天一色,青苗如茵。还有水鸟野雉散落成群,锦鲤青鱼畅游其间。水清如兰。何须深呼吸。那沁人的水沫清香,正一刻不停的直往鼻孔里去钻。
环视着与飒爽硬朗的三辅风情,迥异的北地风貌。少年有瞬间的失神。
“你母怎么啦?”声音从身后传来。温暖的呼吸,似直扑耳廓。少年目眦欲裂,反手握住吐出的匕首,猛然回身。
却未见人影。
“我在这。”一个和他差不多年纪的半大少年,正吊儿郎当的坐在艉楼二层栏杆上。
“你是谁?”少年握了握匕首。想着要不要先下手。
吊儿郎当的少年却指着他身后昏死的母亲言道:“你母亲病啦?”
“是!”少年忙将匕首收入背后。
“那正好。”吊儿郎当的伸了个懒腰,陌生少年飞身跳下,稳稳落地:“此船驶往西林港。楼桑医学馆华大夫,能妙手回春。论医术,北地无出其右者。”
“当真?!”少年眸中异彩连连。
“当一百个真。”陌生少年笑着抱拳:“潘獐儿。”
“马……驹儿。”少年亦回礼。
“天下竟还有人叫马驹儿?”潘姓少年乐不可支。
“你潘獐儿也好不到哪去吧。”少年语透怒气。
潘姓少年连连摆手,待强忍住笑意,这才辩解道:“我本以为,这世上只有两个难听至极的名字。没料到,你却是第三个。”
“还有谁?”少年问道。
潘獐儿冲少年身后努了努嘴。少年猛回头,却见一正缓缓收弓少年,冲他咧嘴笑道:“朱獾儿。”
“……”少年先是一愣,跟着亦一阵疯笑。
潘獐儿,马驹儿,朱獾儿。
确实难听到爆哇!
三人合力将母亲抬上船楼。
马驹儿这便问道:“华大夫真能治好我母亲吗?”
潘獐儿点头道:“放心吧。”
朱獾儿亦劝道:“对,你且放心吧。若华大夫都治不好,天下便无人再能治好。”
马驹儿不禁动怒:“你这也是安慰人的话吗!”
“我说的可是大实话。”朱獾儿笑着挠头:“我自然希望你母亲安好。”
“对了马驹儿,你脸为何这么白?还有你这眼珠子,怎还透着彩?你这头发,是不是被火把烤焦了?”
“潘獐儿,你话太多了。”
1。132 马儿吃饱()
楼桑医学馆。
虽经多次改造扩建。功能还是刘备最初的划分。
一楼义舍。
自从君侯在临乡各处官道,设下流民营地。义舍渐变得疏疏朗朗。今日却有不同。少有人气的楼桑义舍,忽被围了里三层外三层。
身着白衣护士装的妙龄少女,正捧着盛满一碗碗白粥的漆木托盘,快步走来。
护士乃临乡特有的女性职业。
自从白湖女校开门受徒,临乡各处均有女性业者的身影。加之君侯远赴洛阳,家中由太夫人和夫人垂帘理政,身兼女校长的家令士异悉心辅佐。最主要乃我大汉风气便是如此。女性的地位,在漫长的封建史上绝无仅有。故而,‘女子’亦是子。
穿过丛丛人腿。被层层围拢的义舍中央。矮几旁对坐三人。
正是随船而来的潘獐儿,马驹儿,朱獾儿。
马驹儿盘腿独坐。正抱着比脸还大的黑边陶碗,咕咚咕咚的喝着香甜的白粥。只见腮帮、喉咙上下滚动。须臾,待陶碗落下,已空空如也。
连滑腻的粥汁也被舔舐一空!
所谓粥汁,便是指粥熬好后,上面浮着一层细腻、黏稠、形如膏油的物质。临乡义舍里叫“米油”,流民俗称“粥油”。
正襟危坐在马驹儿对面的潘獐儿和朱獾儿,呆若木鸡。
马驹儿四处比划了下,遂将粥碗堆在稍显低矮的一摞空碗上。摸了摸半圆的肚皮,似还有些饥饿。
“粥来啦——”捧着托盘的女护士,人未至,声已到。
众人纷纷让路行礼。
潘獐儿和朱獾儿一个激灵,这便起身相迎:“豆丫姐。”
“还能吃吗?”美丽的女护士,吁吁笑问。这一路小跑,可费了不少力气。
马驹儿心中忽生出一丝被呵护的暖意。这便用力点头:“能!”
“好咧!”女护士便将托盘内的粥碗递下。马驹儿急忙双手接过。女护士又把剩下几碗白粥,递给潘獐儿和朱獾儿。再将一摞摞空碗放上托盘,准备带走。
清空矮几。女护士又拿起一双木箸,递给马驹儿:“粥有些烫,别着急。搅一搅。”
“嗯!”马驹儿轻轻点头,伸左手接过木箸。
少年时,扎着总角的豆丫,总是跟在刘备身后的小尾巴。小伙伴们爬树吃桑葚,也只有刘备会记起折一枝缀满硕果的嫩枝抛给她。少年好友多已长大。豆丫也落落初成,青春俏丽。黄叙、太史慈,还有再后来的潘獐儿、朱獾儿,一众少年皆没少受她的照顾。
乃是刘氏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