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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湟中逆乱。丝绸之路出陇右后,即与长安断绝。所幸刘备未雨绸缪,另辟居延道。商队可沿长城,横穿大漠,自北地郡入关。再入上郡道转北方道,经上谷郡抵达蓟国。待春暖花开,亦可走奢延水路,直达蓟国。沿途险滩,皆被疏通。车轮舟可通行无阻。
金城郡,枹罕县。
日上三竿,城中一处守卫森严的精舍,便有一辆马车停在门前。
“何故停车,速速离去!”门前兵丁粗声吆喝。
“乃奉王将军之命,特来诊病。”便有西域胡商下车行礼。
“可有信物。”兵丁又问。
“信物在此。”
胡商汉话精纯,必是丝路豪商。兵丁不敢怠慢,这便上前接过。见果是合众将军符印,急忙放行:“请进。”
“有劳。”胡商从车上搀下一位浑身鬼魅的西域女巫,相伴入内。
凡与巫觋(wu xi)相关,时人皆敬而远之,避恐不及。引路兵丁又岂能例外。疾步在前,打开舍门,又搬来楼梯,放二人登楼。
兵丁本想咬牙跟上。却被女巫斑斓妖瞳回眸一瞪,吓得汗毛悚立,屁股尿流,只顾奔逃出屋不提。
二人上楼,见榻上横卧一人,头覆白巾,形容枯槁,面目犁黑,似时日无多。却与袖中画像有七八分相象,知其便是前信都令、凉州名士阎忠。示意女巫守住楼梯,胡商碎步近前,悄声抵问:“可是阎公当面?”
榻上之人微微睁开双眼:“你是何人?”
“鄙人名叫安玄,乃安息国商人。”胡商自报家门。
“我与足下素昧平生,所为何来?”阎忠问道。
“阎公可识得此物?”胡商轻轻捧出一物,送到阎忠面前。
待细细辨认,阎忠双眼一亮:“此物足下何处得来。”
“乃辅汉大将军府贾丞,亲手相赠。”安玄压低声音道。
“故人别来无恙乎!少时,众人皆不识文和大才,独我知之。果不其然,今已名扬天下。”阎忠转而问道:“足下究竟所为何来?”
“乃为阎公千里送良药也!”安玄再拜。
“药在何处?”阎忠再问。
“良药在此。”示意阎忠附耳上来,安玄以耳语,尽数告知。
阎忠一把扯去额上白巾,翻身坐起:“此话当真。”
“鄙人千里而来,深入虎穴,岂能儿戏。”
“如此,如此,如此……”阎忠不禁涕泪横流,起身下拜:“且替我谢蓟王救赎之恩,右丞提携之义。亦谢足下千里涉险,全我名节。”
“阎公快快请起。”说完,安玄冲身后轻轻挥手,“来。”
女巫这便上前,凭空拿出一个鎏金竹筒,递给安玄。
“一切用度皆在筒内,阎公可见机行事。若无十足把握,切勿轻易示人。”安玄又叮嘱道。
“事关生死,阎某又岂能儿戏。”阎忠双手接过。竹筒仿有神效,前一刻还垂垂将死的阎忠,下一秒竟面色红润,顽疾不药而愈。
“事不宜迟,我这便返回洛阳。”安玄起身告辞。
“活命之恩,无以为报。”阎忠长揖相送。
待二人下楼,阎忠遂又躺下,取白巾覆面。兵丁轻手轻脚,登楼窥探。见一切如常,这便下楼撤梯,封死舍门。
1。133 兵锋四起()
黎阳大营。
天寒地冻。河岸旷野,苦无遮拦。冷风呼啸,寒气逼人。恰逢鸡鸣时分,火塘炭火闪烁,帐内鼾声四起。帐外裹着薄冰,营墙覆满冰凌。守卫蜷缩在背风的墙垛,瑟瑟发抖,半梦半醒,无法深眠。
远远望去,凸立在河岸高地上的兵营,仿佛匍匐在河边冻土的冰雕死物,生机全无。
寂静的夜色中,忽起窸窸窣窣,群鼠过境般细微的声响。声响由远及近,渐渐放大。须臾,竟好似万马奔腾。
沉睡中的主将猛然拔出枕边短剑:“何人行刺!”
“报都尉,似有大队人马夜袭。”帐外卫士这便出声。
“速速披甲,击鼓迎敌!”主将翻身下榻,提剑怒喝。
“喏!”
冰水敷面,神清气爽。待主将披挂而出,麾下众将已齐聚帐下:“都尉!”
“可有斥候回营?”曹操目光如炬。
“并无斥候返回。”
“可有狼烟升起?”曹操再问。
“亦无狼烟升起。”
“可见火把长龙?”曹操三问。
“皆未见举火。”
“既无斥候,又未见狼烟、火把。敌人如何夜袭?”曹操反问。
“卑下不知。”众人皆摇头。
见几人目光闪烁,曹操顿时起疑:“为何不闻鼓声?”
“这……”几人一时词穷。
再侧耳倾听,雷吼声中似杂有碰撞破碎异响,隐隐还伴有湍流之声。
曹操这便醒悟。乃是大河解冻!
黎阳营久驻此地,营中人等焉能不知大河解冻。必是想试探与我,故隐瞒不报。且看一军主将可有胆略,将大营之兵。心念至此,曹操龇牙一笑:“既如此,未必是敌袭。但亦不可不防。传我将令。各部曲候以上,皆领亲卫巡视大营各处。五刻一换,不得有误。违令者,斩!”
“……喏!”
说完,曹操转身回帐。待帘落,又闪到一旁,侧耳倾听。
听各营守将唉声叹气,颇多偷鸡不成蚀把米。曹操嘿声一笑,脱靴卸甲,自去酣睡不提。
今春河水大涨。上游洪峰冲破冰封,携浮冰一路下泄。终于撞开河道,奔流入海。大河遂全线贯通。
再遇几场春雨。旷野冰雪消融,草色萌青。放眼望去,远山近水,春意融融。
寒气渐消,暖意升腾。
蛰伏一个冬季的汉军,倾巢而出。以大河为界,河北之地,数路并发,四面围剿冀州黄巾贼军。
黄巾贼据城而守。整整一个冬日,拆城中大户宅院楼宇,用于加固城池,融铜化铁,打造守城诸器,未有丝毫懈怠。
斥候曾遥见城内土丘,如今亦被填平。却不知贼人何用。数路汉军,捷报频传。收复众多失地。奈何仍有诸多坚城要塞,被黄巾所占。急切间难以攻下。
城内黄巾以逸待劳。趁汉军久攻不下,身心俱疲。不时出城袭营,双方互有胜负。到三月末,战况陷入胶着。
光和六年,春,三月,辛未(二十一日),赦天下。
独不赦党人与张角。
洛阳南郭,车马陆续抵达太学门外。
“贾府丞。”
贾诩闻声回头,急忙行礼:“下官见过太尉。”
正是太尉杨赐。
“府丞无需多礼。”杨赐笑问:“可也是来观《熹平石经》否?”
“正是。”贾诩点头一笑。
杨赐环视碑林,不由一声叹:“所谓前人栽树,后人乘凉。遥想当年,蔡议郎与老夫等人联名上疏,求‘正定五经’。今却物是人非。睹物思人,颇多感怀。”
自武帝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以来,大儒频出,儒生遍地。熟读儒经亦成为士人进身之阶。而经书转相传抄,文字或有脱论,师承不同,亦多歧异。诸博士为争高下,更互相攻讦(gong jie),甚至有人向宫官行贿,涂改兰台漆书经字,以与手中传本相合。
为免‘谷儒穿凿,疑误后学‘。熹平四年,议郎蔡邕会同五官中郎将堂溪典、光禄大夫杨赐、谏议大夫马日磾、议郎张训、韩说、太史令单飏等,上疏奏请正定五经文字,并刊石立于南郊太学门外。
获准后,蔡邕等即对今文所传《诗》、《书》、《易》、《春秋》、《公羊传》、《仪礼》、《论语》七部经书,进行校订,每经并附校记,由蔡邕以汉隶书写,召工匠依样刊于碑上。
直到今年,《熹平石经》才刊刻完毕。共四十六碑,由东向西,折而南,又折而向东,呈“匚(fang)”字形,立于太学讲堂门外东侧,上覆屋顶,两侧围以护栏,史称《熹平石经》。
石经初立时,便有许多士子来观摹,乃至“车乘日千馀辆,填塞阡陌”。
然今日刻成,太学却门前冷落,车马稀少。究其原因,正因关东、关西、二地播乱。贼军阻塞交通,洛阳渐成死地。
杨赐所感,贾诩岂能不知,这便试言道:“窃以为,二地贼乱,当速决。久之洛阳必乱。”
“可因缺粮。”杨赐反问。
“缺粮乃是其一。”贾诩一针见血:“若关东、关西二地,不能拨乱反正,久之人心思变,不复汉臣。”
“府丞乃心忧二地世家豪右,起不臣之心?”杨赐懂了。
“然也。”贾诩此虑,并非危言耸听。党锢未除,世家积怨已久。若趁势而起,与贼寇遥相呼应,社稷危矣。
“老夫听闻关东局势胶着,难言得胜。”杨赐心情沉重。
“黄巾贼龟缩不出,据城而守。急切间难以攻下。且城中百姓,多有通贼者。或为耳目,或助守城池。贼势日众,难以破城。”贾诩言道。
“不知,蓟王可有破城之策?”杨赐终于开口相问。
“主公正忙于和亲大典,无暇他顾。蓟国兵力捉襟见肘,亦自顾不暇。”贾诩叹道:“兵法云:‘十则围之。’蓟国有心讨贼,却无力破城。”
“洛阳缺粮之危,当如何破解?”杨赐再问。
“今大河复开,想必渤海解冻亦不会太久。那时,蓟国明轮船便可将督亢粳米,源源不断运来洛阳。”贾诩答道。
“如此,洛阳百姓必翘首以盼。老夫替京城百姓,谢蓟王活命之恩。”杨赐拜谢。
“下官岂敢言谢。”贾诩急忙避让。
“乱世至也。”起身后,杨赐语出深意:“此次黄巾贼乱,究竟如何收场,亦未可知也。”
贾诩却答道:“乱世必出英杰。大汉煌煌四百年,人心向汉。岂是区区黄巾妖道可撼。”
1。134 累世通家()
深春之末,乍暖还寒。
蓟王寝宫,帷帐低垂。蓟王与王妃相拥高卧,静静的聆听者彼此的心跳。
王妃埋首在蓟王胸前,耳廓犹未退烧,滚烫如火。
少年时,王妃体态欣长,常耳提面命,居高下问。刘备人小体壮,常俯首帖耳,仰头作答。
如今身长八尺,英姿勃发。伸手便可将王妃揽入怀中。两人因情生爱。饶是天各一方,经年未见,亦心怀彼此,未曾倦怠。王妃动静皆宜,善养气。多年一身二主,双剑一朝合璧,滋养出谪仙般的人物。又被蓟王呵护备至,日夜浇灌。如今越发风姿内敛。绰约似仙。
“夫君?”许久,恢复些力气的王妃,伏在刘备胸口轻轻出声。
“在。”刘备仰望着帐顶与垂帘的边际线,享受着沁人心脾,犹在不时悸动的温情羁绊。
“迟迟不行和亲大典,可是因我?”王妃没有称“臣妾”。
“非也。”刘备轻吁了口气:“所谓秀色可餐。面对珍馐佳肴,人皆会流下口涎。然,就食时却发觉,腹中饱胀,已无处可盛放。”
“夫君无处可放的,可是算计与是非?”
刘备轻轻点头,将心结吐露:“不瞒夫人,四大府丞皆有书信送到。言,和亲西域五十五国,乃事关大汉国祚,宜早不宜迟。其中利益关切,各方得失,我又岂能不知?奈何一想到婚姻中牵扯到得失算计,利益苟且。便觉得愧对于你。心中常想,清白如你,又岂能与这俗世的纠缠,日夜相伴。”
“夫君难道忘了,我亦是凡夫俗子。少时学艺深山,艺成远赴洛阳,所求亦不过是一时俗名。若非夫君与我相伴多年,一朝梦醒。哪来今日这清平安稳的时日。”公孙氏亦道出心声:“夫君心怀天下,欲救万民于水火。个人的得失,且能与江山社稷相提并论。听闻洛阳乃天下之中,却不过区区百里,难有作为。长安才是龙兴之地。偌不费一兵一卒,得西域五十五国,以为屏障。三辅兴盛,指日可待。并凉北人、匈奴屠各、湟中义从、八种西羌,皆是天下雄兵,夫君若能收为己用,何愁天下不定?”
轻轻顿了顿,王妃又道:“蓟国汉胡羌蛮,杂居已久。彼此累世通家,不出三代便成一家。天下大同,大汉再无异族之困。那时,我便与夫君乘一叶轻舟,或骑一匹骏马,相伴遨游这升平天下。”
刘备轻轻点头:“夫人之心,为夫已尽知也。”
见刘备无动于衷。须臾,王妃眸生春水:“时不我与,夫君何不抽身?”
刘备笑问:“夫人既居上,何不先抽身?”
公孙氏孤苦无依,命悬一线。又身具美德,素怀大义。与刘备相扶相伴,走到今天。以前种种,今日来看,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庄子曰:“安危相易,祸福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