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幕府由右丞贾诩坐镇。函园督造,自有左丞荀攸承担。军司空田丰,军正沮授,节制五校。蓟国名产船队,月月往返。金水小市,阳港双市,日渐繁荣。洛阳城,勋贵遍地,为刘备赚得足量钱币。西域、陇右、北疆,皆已完成货币更替。“蓟钱”大行其道,已取代两汉五铢。
大汉详实的编户齐民制度,辅以无信不立的信用体系,再加蓟王,百战百胜积累的威信天下。让银行业,提前两千年,介入人们生产生活的日常,影响方方方面面。
国家信贷体系的建立,其重要性不言而喻。
让封建时代的顽疾。甚至堪称“毒瘤”之一的“高利盘剥”成为过去。只需是编户,便可从赀库举债。分期付款,利息极低,甚至不计利息。再加上大汉完善而齐备的仓储制度,让趁“天灾人祸”时“囤积居奇”,亦胎死腹中。
蓟王薄赋税,轻徭役。又让“横征暴敛”,不现人间。
再行“高薪养廉”。完善的官吏与监督体制并存。只需帝国根上不坏,礼法道义,“双轨并存”。假以时日,煌煌天汉,自当巨木参天。
左思右想,似无不妥。刘备正欲乘天梯下楼,与诸妃用膳。
不料史涣来报:“主公。”
“何事?”刘备问道。
“……府外停有一婚车。”史涣似难以启齿:“驾车老翁言道,乃为蓟王送亲。”
“咦?”刘备一愣。话说孤王刚给大将军“披丧送亲”。难不成,何进胆大包天,竟敢在孤面前班门弄斧:“可是何府奴童仆。”
“并无旁人,亦无送亲队伍。”史涣答曰:“只有一车。”
“坏了。”刘备心中一动:“可是那日,我等所劫?”
“正是。”史涣言道:“那日主公闭气坠马,我们只顾离去。却将婚车遗在何府门外。何进亦未曾纳入。只推说,不敢收蓟王大礼。便拒之门外。婚车无奈,只得调头驶来东郭,停在府前。”
“……”刘备一声长叹。
《书》曰:“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活。此之谓也。”
只顾一时快活,怒而杀人。未曾善后,埋下了这颗地雷。
所谓红颜祸水。不正,如此这般。
“人在何处?”
“人在车内。”
“且,让公业出府一探。”刘备稳妥起见。
“喏。”史涣这便领命而去。
1。16 嫁祸江东()
郑泰领命出府。果见一辆婚车,停在门前里道。
想必来时已久。周围聚着不少看热闹的路人。殖货里本就是商贾云集,车水马龙之地。独独一辆披红挂绿的婚车,停在辅汉大将军府前,又如何能不引人瞩目。
郑泰不敢怠慢。这便肃容近前,隔帘问道:“蓟王门下督郑泰,敢问帘后是谁家女子。”
“民女杜氏。”车内女子自帘后柔声答道。只因未入门,礼未成。女子才自称“女”,而非“妇”。
“所为何来?”郑泰再问。
“迎亲当日被王上所掠。今大将军不纳,家中兄弟不容,走投无路,来投王上门下。”女子道出原委。
所谓“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婚车无端被劫,累及大将军何进险遭灭门之祸。红颜祸水,娘家又如何肯纳!
“神仙打架,凡人遭殃”。若惹恼了大将军何进,杜氏灭门也。于是,娘家自也回不去了。
趋利避祸,人之常情。郑泰心中暗叹,却不露痕迹:“如此,姑子且稍候,待某回禀主公,再做定夺。”
《乐府诗集·欢好曲》:“淑女总角时,唤作小姑子。”时下,一般人家,未出嫁的女子,唤做“姑子”。
郑泰这便回府通禀。入前院,路遇右丞相问,遂实言相告。
贾诩言道:“所谓红颜祸水。此乃大将军‘嫁祸之计’也。”
郑泰忙问:“右丞何出此言?”
“王美人尸骨未寒,大将军遣人纳妾。此乃大不敬之罪也。正因如此,我主才披丧送亲,府前问罪。何进理亏,故不敢纳此女。然若被我主所纳,便落人口实。或言之:‘蓟王非代主问罪,而为夺人所爱也’。”
“原来如此。”郑泰幡然醒悟:“若放此女入府,我主先前行事,便会造人诟病。”
“然也。”贾诩笑道。
“这可如何是好。”郑泰一时进退两难。
贾诩言道:“速去通禀,且看主公如何定夺。”
“喏。”也只能如此了。
事不宜迟,郑泰这便快步奔赴中庭。
目送郑泰离去,贾诩羽扇轻摇,眼中尽是深意。卑不谋尊。出谋而不划策,乃人臣之道也。
幕府中庭大堂。
听完郑泰所言,刘备轻轻颔首:“此事因我而起。累及杜氏女,无家可归。若不纳,是为不义也。”
郑泰点头道:“主公言之有理,然……”
“公业有话直说。”
“右丞言,此乃大将军何进,‘嫁祸’之计。”
略作思量,刘备便领悟:“所谓‘三人成市虎’。若纳此女,必被人诟病。”
“正是如此。”郑泰答曰。
“然‘道之所在,虽万千人逆之,吾往矣’。大将军何必难为一女子。”刘备言道:“孤当亲出相迎。”
“喏。”郑泰再拜起身。有道是“多行不义必自毙”。“不义”,在时人,尤其是豪杰看来,可比肩“不忠”。皆是大逆不道。
故,虽明知大将军何进“嫁祸”,刘备亦需接纳。不纳,便是不义。
见刘备亲出,路人纷纷行礼,口呼:“拜见王上。”
“诸位免礼。”
刘备迈步走到车前,以礼相待。起身后,又朗声道:“夫人,且随我入府。”
此话一出,满街惊呼。刘备称“夫人”,岂是小妾可比。
车内杜氏更是喜极而泣。身逢大难,无家可归。进退失据,惶惶不可终日。不料否极泰来,竟被蓟王纳为夫人。
见蓟王亲自牵马入府,围观人群各自嗟叹。
何为英雄?敢为人先。
敢为常人不敢为,能守常人不能守。大道至简,知易行难。
凡遇男女事,最怕遮掩。遮丑,遮丑,丑事才需掩。所谓君子坦荡荡。无事不可对人言。刘备话不多说,直接牵马入府。便胜在一个“磊落”。大将军不纳,娘家不容,蓟王堂而纳之。
心有所想,身有所动。言行一致,表里如一。
便是大丈夫也。
话说。刘备与杜氏素未谋面。二话不说,便纳入府中。饶是门下督郑泰等人,亦钦佩不已。主公一世人杰。我等拍马不及也。
入府后,刘备命婢女前来相迎。又传语左右,以夫人之礼待之。
民谚曰:“娶妻娶贤,纳妾纳色。”待女婢掀帘,扶杜氏下车。
竟一时艳光四射。
众府臣急忙垂目行礼,不敢平视。
刘备见有异色,心中一动。莫非是“杜夫人”?
这便请入中庭。与诸妃相见。
“公业,且送一份聘资与杜家。”贾诩笑道。刘备所为,自不出右丞所料也。
“喏。”主公新得绝色,郑泰亦喜不自胜。又问道:“当以何礼聘之?”
“主公口出‘夫人’,当聘以‘夫人之礼’。”贾诩笑答。
“喏。”郑泰大喜而去。
西郭,寿丘里。大将军府。
闻刘备纳杜氏,一直卧床静养的大将军何进,猛然坐起:“路人可有风传?”
心腹不敢隐瞒:“确有风传。”
“如何说?”
“皆说蓟王……磊落君子,有情有义。”
何进满脸横肉,抖如筛糠:“我纳妾便是‘不忠不义’,换做蓟王纳之,便是‘有情有义’。时人,何其厚此薄彼!”
心腹不敢与答,唯五体投地。
“滚!”何进怒从心起,一声暴喝。不料牵动患处,竟头痛欲裂。
心腹手脚并用,掩面逃窜不提。
王爵妻妾不过四十。
王美人尚未入土,刘备岂敢此时求陛下赐婚。然将杜氏纳入府中,乃义之所向。即便陛下不肯赐婚,也无妨。终归是大义当前,“虽万千人逆之,吾往矣”。
“蓟王无小事”。何进刚知,陛下亦知。正如路人一般无二。陛下聪慧如此,又岂能不知大将军嫁祸之计。明知中计,蓟王亦牵马入府,乃为全人臣大节也。
此事看似不大,然却考验了汉人的普世价值观。
那便是:礼法与道义。孰高孰低?
答曰:道义高于礼法。
明知《约法三章》,“杀人者死”。然却总有人,怒而杀人。杀人便是“犯法”。然我煌煌天汉,不仅不禁刀剑弓弩,又常大赦天下。屡将“犯法”之人,赦免。便是“道义使然”。
大汉自立朝,屡次“赦”及“大赦”。仅高皇在位的十二年间,便大赦九次。九次大赦中,仅有两次人为设限。
其一,十年,太上皇高皇父崩,“赦栎阳囚死罪以下”,因太上皇生前居于栎阳宫,栎阳所有囚徒,皆被赦免。其二,十一年,淮南王英布造反,“赦天下死罪以下,皆令从军”。
人人携刀带剑,户户藏有弓弩。我大汉却传承有序。正因心中有道,世间有义。
1。17 同轨毕至()
汉时葬式承袭周制。天子七日殡,七月葬。诸侯五日殡,五葬。大夫士三日殡,三月或逾月葬。
天子葬“同轨毕至(诸侯王皆要到场)”,诸侯葬同盟至,大夫士葬同位至,庶人葬族党相会。棺樟衣衾,自天子至于庶人,务尽其美。棺厚五寸,称之为“椁”。而其作法天子四重,诸侯三重,皆用松。大夫二重用柏,庶人一重用杂禾(杂木)。
葬时有挽歌。
王美人追尊“文园贵人”。所谓“人死为大”,“仪比敬、恭二陵”,便又擢升一等。以皇后之礼下葬。
“灵帝文陵,山方三百步,高十二丈。在雒阳西北,去雒阳二十里。”
朝中百官,皆参加葬礼。大将军何进亦不例外。
蓟王亦在。生怕二人“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刻意错开。刘备车入宗室队列,大将军车入百官队列。
时下,完整的丧礼,应包括丧、葬、祭,三个部分。
“丧”乃规定活人(死者亲属等)在丧期内的行为,乃丧礼之核心。包括丧服、丧期、丧礼诸仪节等。
“葬”乃规定死者应享的待遇,大体包括葬式和墓式两种。葬式,规定死者所穿服饰,陪葬明器,棺椁制度及其葬礼仪式;墓式,规定陵、墓之规格,如占地面积、高度、形制及墓前碑刻、石刻,等。
“祭”乃规定丧期内的祭祀活动,分丧祭和吉祭。前者指“百日内(百日祭)”之祭,如虞祭、卒哭祭,等等;后者指卒哭祭后,至丧期期满之前之祭,如小祥祭、大祥祭、樽祭等。
百官参加的,乃是“送葬礼”又称“出殡礼”。护送王美人棺椁入文陵。先停放在“殡宫”,百官祭拜后,再送入墓室安葬。最后封闭地宫,由执金吾王斌与河南尹何苗,领兵士“复土成丘”。
王美人仪轨虽高,却非皇后。故不能与陛下合葬。地宫封闭后,多半不会复开。若此时是皇后下葬,待陛下驾崩时,还需重启地宫,帝后合葬。
王美人入土为安,陛下终于临朝。
侍御史劾奏蓟王之声,此起彼伏。历经大悲大喜,生离死别。陛下颇多沉稳。表情不悲不喜,不疾不徐。待侍御史奏罢,轻启尊口“杖毙。”
便有虎狼之士,兵甲上殿。将这位吐沫横飞的侍御史,倒装入袋。乱棍杖毙。
棍棒重击之声,并惨叫此起彼伏。
待刑毕。虎狼兵士遂将肉袋拖下。又等小黄门拭干血迹,陛下居高下问“大将军?”
“臣在。”何进头缠纱布,起身出列。
“府中家小,可有伤亡?”陛下无视其卖惨。
“无一人受伤。”何进如实作答。
“蓟王披丧送亲,大将军闭门不纳,还命死士先射。可是实情?”
“是。”何进再答。
“而后大将军‘投桃报李’,反将美妾赠与蓟王,此事当真否?”
“当真。”何进忍气吞声。
“如此,有来有往,有始有终。此事不提也罢。大将军以为如何?”陛下一锤定音。
“臣,遵命。”何进再拜入列。终归是理亏词穷。若追本溯源,乃是他何进大不敬在先。蓟王问罪于后。如此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吃亏全当占便宜。宗室,外戚,陛下自会平衡。免了蓟王鲁莽之责,便是赦了大将军大不敬之罪。
待此事罢。宗正刘焉起身奏报“启禀陛下,蓟王思乡心切,上表归国。请陛下定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