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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公?”刘备居高笑问:“若立方技馆,主令一职,当取何名?”
“主公立方技馆,网罗天下经方,乃为‘解世俗之疑,辨是非之理’。此举,与王仲任不谋而合。”郑玄起身奏道:“王仲任有言:‘孔子不王,素王之业在《春秋》;然则桓君山不相,素丞相之迹在于《新论》者也。’今方技虽属杂家,却有‘大用’。何不各取一字,称‘大素令’。”
“王仲任曾言,‘万物之生,皆禀元气’。‘元’者,始也。或可改‘元素令’。”刘备一锤定音。
“主公明见。”郑玄拜服。
比起悬而未决的门下令,元素令人选,蓟王却颇为急迫:“何人可为方技馆元素令,诸位可有合适之选。”
“臣,举荐一人。”正是河内名士,新昌令司马直。
“叔异举荐何人?”刘备颇多意外。
“温县常伯槐。”司马直起身奏报。
常林,字伯槐,河内温县人。少时家贫,好学多智。数年前,白波,黑山势大,避乱上党,耕种山阿。逢旱极而蝗,左右颗粒无收,独常家坞壁丰收,于是尽呼比邻,升斗分食。乃治世志才。
刘备轻轻颔首:“此人如何?”
司马直奏曰:“尽得‘王论’真传。”
司马直所说‘王论’,便是将王充与其呕心沥血所著《论衡》,合并而称。
虽说前汉时,便已罢黜百家。然各家学说,并未断绝(请注意)。如墨家一般无二,各家在朝中亦有一席之地。
比如,数年前,灵帝诏封杨赐为临晋侯,食邑千五百户。杨赐以当初曾与刘宽、张济一道为灵帝讲学,不应一人受封为由,上书求分食邑给刘宽、张济。灵帝遂封二人及其子爵位。不久,灵帝又令杨赐任廷尉,杨赐以非世代法家出身而坚辞。
换言之。按照朝中惯例。廷尉一职,当由法家传人,或知法家之通儒,担任。
此,足可例证。前汉虽罢黜百家,今汉却并未斩草除根。
也正是此因。当蓟王刘备乾纲独断,引入方技时。以郑玄等人为首的儒士,并未极力反对。
事实上,汉时“名士”,与“儒士”,并非等同。“高士”,更是无所不包。凡有高人一等之一技之长。便足可称“高士”。善养蜂猪,都可称高士,还有什么好说。
“除常伯槐外,还有何人,可入方技馆?”刘备再问。不出五位大儒所料。蓟王欲扶持一个学派,绝非只为招募一两个贤才。
郑玄答道:“回禀主公。诸如桓谭、贾逵、王符等,门徒众多。皆可一用。”
原来。早在王充“元气论”前,今汉已有桓谭之“形神论”。�
更早在先秦时,《荀子·天论》便有“形具而神生”之句。比及今汉,前有桓谭:“精神居形体,犹火之然(燃)烛矣”。再有王充:“天下无独燃之火,世间安得有无体独知之精?”
桓、王二人以烛火喻形神关系,言明心神不能离开躯体而独存。
神灭无鬼,神形俱灭。
蓟王欣然一笑,随口诵出桓谭名句:“生之有长,长之有老,老之有死,若四时之代谢矣。而欲变易其性,求为异道,惑之不解者也”。
百官心领神会,主公早有准备也。
“凡有相识,但举无妨。”蓟王居高言道。
“臣等,遵命。”群臣敢不下拜。
1。177 拔毒食鲜()
待群臣起身,刘备又道:“王仲任,将儒学之士,分为四等:儒生、通儒、文人、鸿儒。且曰:‘能说一经者为儒生,博览古今者为通人,采掇传书以上书奏记者为文人,能精思著文连结篇章者为鸿儒。’又曰:‘儒生过俗人,通人胜儒生,文人逾通人,鸿儒超文人。’以己度人。却不知王仲任,(自)己何所属?”
蓟王乃问,若按王充对“儒学之士”的分类,王充自己又属于何种。
蓟王此问,大有深意。能为王充盖棺定论者,此时此地,唯有一人。
于是乎。百官又看郑玄。
郑玄起身言道:“依老臣之见,王仲任当属‘世之鸿儒’。”
刘备轻轻颔首:“郑公乃当世儒宗,郑学即国学。王仲任一家之言,虽有可取之处,却也不足与郑学相提并论。所著篇章,当交由郑公去芜存菁后,合称‘王论’,传习后世。不知郑公以为然否?”
此言一出,百官终是释怀。
“郑学”、“王论”,一字之差,高下立见。由郑玄操刀主编,去芜存菁。换言之,蓟王之意,乃是将王充学说,一统到郑学之下。
诚如蓟王所言。
郑玄乃汉末儒宗,所创郑学,人称“通学”。其,以古文经说为主,兼采今文经说及谶纬之学注经,不守门户之见,从而创郑氏家法,立郑氏经学体系。在郑玄之前,儒者各守师法、家法,壁垒森严,少有会通。自郑玄遍注群经,使今、古文经合流,殊途同归,融合一统为新经学。
内容涵盖:政治、经济、哲学、法律、教育、历史、天文、历法、数学、物理、机械制造等,诸多学科。一言蔽之,兼容并蓄,乃是郑学最大特点。若将王充所著称为“小百科全书”,郑玄所著,便是“大百科全书”。
在郑玄之前。博士说经,往往繁琐寡要,甚至其注解文字,远超原著。郑玄博洽经传,长于训诂,其注经,“文义自解,故不言之,凡说不解者耳”。故经注简约,用字往往少于原文。郑玄著述,遵循“举一纲而万目张,解一卷而众篇明”的原则。令学者举一反三,一通百通。事半而功倍。
正因郑学乃是“通学”。故蓟王才亲下王命,将“方技”,亦列入郑学门内。与政治、经济、哲学、法律、教育、历史、天文、历法、数学、物理、机关等并列。
一言蔽之。在统一思想的前提下,分门别类,学以致用。
蓟王用意之深,功在当下,利在千秋。
饶是郑玄,亦五体投地:“老臣,定不负主公所望。”
何为明主。蓟王善用“王论”,足见一斑。
河豚有毒,却鲜美无比。拔其毒而食其鲜,便是明主所为。取其精华,去其糟粕。亦是王道。
“所谓‘海纳百川,有容乃大’。”言及此处,刘备忽心生感悟:“武帝‘罢黜百家,独尊儒术’。非是灭尽旁门,而是‘以儒为宗,集百家之大成’。兼容并蓄,一统学术。正因如此,时至今日,百家仍有传人,香火不断。而饱学之士,身兼诸家之长,号‘通儒’。”
此,便是帝王之心。蓟王能领悟汉武之意。足以说明,时至今日,当可为天下共主矣。
果然。郑玄眼中慧深如海:“既得明主,大汉三兴在望矣。”
时下学派并起。为寻章摘句,证本派为尊,甚至有人不惜贿赂内官,削改兰台内皇宫藏书。足见门第之争,何其激烈。擅将他人学说,收归己用,自然是门派大忌。
然此意,却出自赫赫威名之蓟王刘备。又授予名满天下之儒宗郑公。自另当别论。
能得郑公亲手训诂(注1),门派弟子与有荣焉,门派学说善莫大焉。此,便称为“王化”。
亦可比在“月旦评”上,得许劭一语点评。无论是谁,必身价百倍,世俗流传,以为美谈。“月旦评”因而闻名遐迩,盛极一时。
闻蓟王亲下王命,将王充《论衡》等篇章,交由郑公训诂,纳入郑学门下,称“王论”,传承后世。于是,天下桓谭、贾逵、王符、王充等,“无神论”门徒,闻风而动。齐来蓟国。
十日后,上党山中,常家壁坞。
蓟王门下督郑泰,携重礼徵辟家主常林,常伯槐。
宾主落座。常林将同乡司马直手书,细细看过。这便平揖相问:“敢问贵使,叔异所举‘元素令’,是何职也?”
郑泰答曰:“元素令乃方技馆之长令。方技馆,乃我主为网罗天下经方,为国所用而新置。为蓟国第十四令。秩比二千石。”
“原来如此。”常林又问:“贵使当知。常某乃一介书生,对方术一窍不通。叔异所托非人也。”
郑泰笑答:“方士多侍神鬼,方术多假神鬼。而我主所欲,乃去芜存菁。蓟国‘经方’,不为装神弄鬼,只为国、为民所用。故自元素令而下,方技馆一众属吏,当不信神鬼。”
常林这便醒悟:“王上欲用本门,以克神鬼乎!”
郑泰欣然点头:“然也。”
见常林沉思不语。郑泰遂晓以利害:“来时,我主已命郑公,训诂桓谭、贾逵、王充、王符等先贤所著籍册。并称‘王论’,流传后世。”
闻此言,常林霍然站起:“贵使且速引我去见王上。”
郑泰一愣:“何其急也?”
“郑公乃当世儒宗,自毋需多言。然本门学说,却与时下大兴之儒术,多行抵触。若其中菁华,皆被视为‘大逆之言’而尽数删去。即便传世,亦名存实亡。犹如行尸走肉。”常林急道:“事关本门生死存亡,焉能稳坐!再行耽搁,恐不及也!”
郑泰亦知事态严重,这便起身:“敢不从命!”
常林唤来发妻、幼子,叮嘱谨守壁坞,善待邻里。这便登车,直奔蓟国而来。
上党山中,坞堡连横。因受常林分谷之义,皆以常家坞,马首是瞻。悉知常林应蓟王徵辟,出仕蓟国二千石高官。左右邻里,皆弹冠相庆。等着常林安顿,便拖家带口,扶老携幼,共赴蓟国安居不提。
兵荒马乱,群盗蜂起。自当避入强国,方可保一世平安。
洛阳,西邸。
史子眇再来:“拜见皇后。”
“如何?”自见过麻姑,何后已深信不疑。
“万事皆备。”史子眇微微一笑,一切尽在掌握:“待皇后算准时日,便可依计行事。”
何后乃是过来人。史道人之意,焉能不知。略作计较,这便答道:“如此,暂定月中为宜。”用后世的话说,三月中旬,乃是何后排卵期。
“贫道领命。”史子眇领命而去。 富品中文
1。178 四氏云霞()
蓟王之事,蓟人皆知。少时斥走太平道徒,更被津津乐道。
正因有蓟王天降麒麟,当世祥瑞。给了蓟人以莫大的心理优势。使得国人在面对故弄玄虚,神乎其神,各种“奇人异事”时,能稳定人心,守住心神。
民间有一种自我解脱。唤作:再强强不过蓟国,再神神不过蓟王。
正因有蓟王英明神武,为国人托底。凡遇奇人奇事,街头巷尾轰然叫好,不过是看场热闹罢了。莫过捧个钱场,仅此而已。个中神奇,无人深信,更无人仿效。
再深思。与蓟国国力强盛,藏富于民,不无干系。
所谓“临事抱佛脚,病急乱投医”。若非走投无路,上下无门,谁又肯轻易假托神鬼。
只有对世俗绝望,才会去信左道旁门。
丰衣足食,投医问药。老有所依,幼有所养。民情得疏,民意得彰。又有谁会愿意去轻信那些虚无缥缈的鬼神怪谈。终归是“请神容易送神难”。家中娇妻美妾,积谷满仓。莫不是江湖神棍,惦记我家富庶,骗吃骗喝才好。
饥不择食,寒不择衣。只剩烂命一条,便交给神仙,搏命一试又何妨。
有句话叫“生无可恋”。恋人、恋物,终有所依。对人世绝望,才会去想来生如何。
饥饿难耐时,有人说能画饼充饥。重病将死时,又有人说能不药而愈。信是不信?
邪教之所以能蛊惑人心,大多利用天灾**,再加为政之失。民不聊生,唯有信神。古往今来,莫不如是。
陇右大震关城,升平里,四海馆。
四海馆长,乌角先生左慈,收到黄金台四方馆长朱建平手书。掐指一算,不由大惊:“不好。北有赤气,东西竟天。必有阴谋,与我主不利!”
遂当机立断,赴关首云霞殿,面禀慧妃。
“‘群仙’半甲子一会。今择在蓟国,自是莫大福佑。”钟存惠妃,自帘后言道:“然先生既如此说,必事出有因。依先生之意,当如何行事。”
“既是‘群仙会’,臣亦是仙门中人,自当亲临与会。”左慈已有定计:“且听闻主公欲立‘方技馆’,网罗天下经方,收为己用。老臣宜将本门《太清丹经》三卷,及《九鼎丹经》、《金液丹经》各一卷,献上。尽犬马之劳。”
慧妃欣然应允:“先生忠君爱国,为人师表。此去,还需何人同往。”
“慧妃明见。”左慈答曰:“此行,当与钟瑷、骆、卢,三位美人同往。”
钟瑷乃钟存许师。冥蝶骆、幽姬卢,皆是天师道,门内高徒。左慈请三人协同,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