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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帝为坐稳江山,势必铲除异己。自黄巾乱后,朝政日非。再加二除党锢,党人大量应徵入朝。为笼络党人,结好外戚,十常侍必然诛之。”蓟都尹娄圭,一语中的:“此乃嫁祸之计也。”
“陛下自继位以来,多启用中、小黄门,疏远十常侍。表面上喜新厌旧,实则乃权力之争。”左国相崔钧,一针见血:“十常侍久居深宫,历经数帝。可谓树大根深。宫中署寺,多为其党羽把持。陛下一言一行,一饮一食。借被十常侍掌握。坐卧起居,遍地耳目;衣食住行,细作深藏。置身如此一座深宫,陛下焉能安心。”
“世人皆说,宦官乃今汉顽疾。然清谈士大夫,亦多‘好治不病’。”郑玄起身言道:“若无黄门,外戚必欺幼主。若无十常侍,大将军何进又何须笼络党人,结好外镇。所谓‘应运而生’,若无必要,黄门焉能与大汉共存四百年。”
“上庠令之言,可谓‘不偏不倚’。”刘备轻轻颔首:“先前,大将军梁冀势大。权倾朝野,煊赫一时。称‘跋扈将军’。桓帝咬破宦官单超手臂,以血而誓,与唐衡等五人,共约诛冀。稍后使黄门令具瑗,将左右厩驺(主驾车马的骑士)、虎贲、羽林、都候敛戟士,合千余人,与司隶校尉张彪,共围(梁)冀宅第。见大势已去,梁冀与妻孙寿,双双服毒自尽。若只论忠心,宦官自强过外戚。正因诛梁冀有功,宦官终于得势。嚣张跋扈,朋比为奸。祸乱朝政,尤甚梁冀。后有大将军窦武,欲诛杀黄门宦官,清君之侧。却功败垂成,身死族灭。又谓‘孤掌难鸣’。内官与外戚,争权夺势,相互残杀。难道,只是宦官之过。”
司马徽起身奏道:“外戚与内宦,相伴成祸。起因便是‘内外之争’。并无善恶之分,皆是利弊使然。”
司马徽言下之意。外戚与内官的相互残杀,无关善恶正义。不过是为争权夺利罢了。而陛下究竟站在哪一方,亦多出于其个人利益考量。归根结底,恶犬之所以伤人,乃因主人纵容。历代昏君,难辞其咎。
昏君、宦官、外戚,三方一丘之貉。乌鸦笑猪黑,谁也别说谁。
先帝好驴车,洛阳贵胄争相仿效,乃至驴同马价。上行而下效。古往今来,莫不如是。
刘备耻于蓄奴,国中无奴隶。蓟王好胡女,和(亲之)风盛行。足见一斑。
“若行事不密,被十常侍悉知。又当如何?”此乃刘备最大心忧。
“料想,十常侍必会放手一搏。然陛下安全无虞。”司马徽言道:“俗语谓‘杀鸡儆猴’。陛下身边,自有人‘代君受过’。”
刘备心中一动:“莫非是……”
“主公明见。”论揣度人心,晓以利害,司马徽绝不在贾文和之下。
须臾,蓟都尹娄圭亦醒悟:“水镜先生,真乃国之‘智囊’也。”
语出《史记·樗里子甘茂列传》:“樗里子者,名疾,秦惠王之弟也,樗里子滑稽多智,秦人号曰‘智囊’。”后有前汉晁错、新莽鲁匡等人,皆曾被时人称为“智囊”。
洛阳西郭,平乐观下,平乐馆。
张让休假出宫,轻车简从,赶来此处。终得见夏恽并封谞二人。
“多日不见,二位可好?”张让皮笑肉不笑。
“张常侍所为何来?”封谞亦不气恼。所谓“和气生财”。洛阳权贵皆知,永乐董太后,遣封谞入平乐馆,为人求官。时有童谚:“平乐、乐平,有求必有应,凡事皆可平”。
“死期至也,特来为我等吊丧。”张让语出惊人。
“张常侍何出此言?”夏恽大惊相问。
“陛下欲杀我等,以谢天下。”张让含恨开口:“大祸临头,尔等竟还不知!”
“我等早已不问内外诸事,宫中亦多中、小黄门主事。陛下为何还要赶尽杀绝。”封谞将信将疑。
“鸟尽弓藏,兔死狗烹。老狗无用,弃不足惜。”张让惨笑:“党人复起,然江河日下。为稳坐大位,陛下欲杀我等,堵悠悠众口。理所当然,亦是帝王心术。”
“该当如何?”夏恽以礼相问。
“诸位想束手就擒,满门待毙。还是背水一战,搏命相击。”张让反问。
“自当保全满门家小,张常侍何必多此一问。”封谞亦拜。
“如此,当杀一儆百。”张让切齿生恨。
“愿闻其详。”二人双双下拜。
1。46 寻机而动()
听张让细说诸情,夏恽并封二人,皆惊疑不定。
夏恽言道:“我等好比藤枝,傍树而生。大树若倒,焉能独活。”
“新帝自幼长于外藩,与我等不亲。恐夜长梦多。趁羽翼未丰时,连根拔起。方为长久之计。”张让强硬以对。
“不可,不可,万万不可!”封连连摆手:“家奴岂能弑主。此计太过凶险。莫要忘了,虽是先帝遗命,然立新帝者,却是蓟王。若知我等大逆弑君,蓟王焉能善罢甘休。比倾举国之力,杀奔洛阳。我等势单力薄,如何能挡。”
“蓟王远在北疆。宫中之事,鞭长莫及。”张让随口答曰。
“函园内一万幕府精兵,又当如何?”夏恽脱口而出。
“这……”张让佯装一惊。二人说辞,实不出其所料。略作沉思,又试问道:“二位以为,该当如何。”
“所谓‘杀一儆百’。新帝万勿轻动。然身旁一干亲信,却可择一二,杀之!”夏恽已有定计。
张让心中暗喜,却不露声色:“依你之意,又该杀何人,方能以儆效尤。”
“这……”夏恽目光闪烁,不时偷瞥身旁封。
目光一碰,封幡然醒悟:“莫非……”
“然也!”夏恽咬牙道:“唯有如此,陛下方能晓以利害,再不敢轻举妄动。猛虎无牙不如猫。我等‘硕鼠’,得以偷生。”
“此事,此事……”封冷汗淋漓,浑身恶寒。然面对张让、夏恽,咄咄逼人,又不敢出言忤逆。
张让一语直戳心窝:“我等同气连枝,共称‘十常侍’。若我等皆亡,封常侍,能独活否?”
一语惊醒梦中人。杀人灭口,斩草除根。新帝又岂能留下活口。待大势已去,朋党皆亡。老而无用,还有何人愿为一条老狗续命!
“也罢!”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心念至此,封遂打定主意:“便,依计行事。”
“好!”六目相对,张让、夏恽,异口同声。
三人定计,分头行动。
昔日先帝设西园八校。夏恽捐资家财,认领一校。由其从弟,谏议大夫夏牟统领。大长秋兼领尚书令曹节,亦认领一校。由其婿,尚书郎冯芳统领。赵忠亦荐从弟,光禄大夫赵融,认领一校。
十常侍,手中并无兵权。若要拼死一击,此三人手握西园私兵,至关重要。
夏恽、赵忠,位列十常侍,事关全家性命,自当效死力。唯大长秋兼领尚书令曹节,称病不出。游离在二宫之外。张让与赵忠等人暗中商议,需借老大人之力。否则,难以成事。
钩盾令宋典,不无担心:“老大人垂垂老矣,或不久于人世。得善终,何其容易。想必陛下,亦不会为难。不似我等还有数十年荣华富贵,一家老小性命,故愿放手一搏。老大人不愿共谋,也就罢了,万一走漏消息,悔之晚矣。”
“自得蓟国华大夫良药续命,老大人身强体健,实无大碍。不过是,见陛下继位,朝政不稳,称病辟祸也。”张让嘿声一笑:“陛下重用中、小黄门。弃我等中常侍于不顾。老大人齿龄更长,焉能不怀恨在心。”
“如此,我且去一试。”赵忠言道。
“有劳。”十常侍纷纷下拜。
掖庭令毕岚又问:“程大人处……”
“程大人自入永安宫,服侍皇太子。已铺好后路。我等切莫叨扰。”张让叹道:“老而弥坚。我等刀锯余人,能活到程大人这般年岁,着实不易。”
言及心事。十常侍各自唏嘘。
秋风萧瑟,草木摇落。帝都繁华依旧。勋贵豪强,纸醉金迷。五陵少年,飞鹰走马。唯有诸如程璜、曹节这般禁中宿臣,嗅到了遮掩在京华烟云后的,一丝危机。
月初,新帝亲下口谕。十月初一,将为嫡母窦太后,行上寿礼。整个九月,中署皆为此事奔走忙碌。
百善孝为先。新帝此举,广受赞誉。大乱初平,百废待兴。确需一场庆典,来提振士气。振奋人心。
新晋组建的皇家击鞠队,网罗河洛好手,正在阿阁鞠城,勤加苦练。以备在上寿当日,与城中五陵少年组成的击鞠队,一决胜负。为上寿礼,增光添彩。
话说。上次鞠赛,还是与西域击鞠联队,一决雌雄。以袁绍、曹操、刘备等人为首的皇家击鞠队本遥遥领先,不料先帝神之操盘,判定不分胜负,为时人所津津乐道。
彼情彼景,历历在目。然却物是人非,君已先逝。
新帝二下口谕,百蛮贡职、众郡奉计,宜当提前出发,参席上寿礼,以示隆重。八月案比便已完成。赶在立冬前,抵达京都,亦来得及。于是天下闻风而动。百蛮朝贡使团,郡国上计车队,纷纷提前出发,奔赴洛阳不提。
趁上寿礼时,杀十常侍,以谢天下。可尽收人心。再挟威改元,新帝当稳坐大位。那时,内有中、小黄门,外有名士党人。宫内宫外,皆是心腹肱股重臣,以为爪牙。还有何人再轻言废立!
当然,汉室宗亲,亦需顾及。
择吉日,先帝拜太常刘焉,为益州刺史。入蜀安民。又拜侍御史刘瑶,为扬州刺史。再拜侍中兼领西园典军校尉刘岱,为青州刺史。
西园典军校尉一职,遂授予前合肥侯国相,胡毋班。其妹夫王匡,亦有重名。已被大将军何进,辟为府掾。
如前所说,危难之秋,抱团取暖。新帝能信得过的,自然是宗室家臣。
洛阳西郭,函园二崤城,官堡。
蓟国四大谋主与幕府五校,齐聚一堂。
将蓟王手书传阅众人,右丞贾诩言道:“新帝决心已定,断难转圜,主公让我等,寻机而动。切莫坐视二宫,血流成河。”
“外藩干政,自取其祸。”取王上手书细观,荀攸遂言道:“杀十常侍,大快人心。若出兵干预,阉宦得以侥幸逃生,岂非令我主,身背骂名。”
“主公让我等‘寻机而动’。我等自当‘见机行事’。”贾诩言道:“主公书中所言‘切莫坐视二宫,血流成河’。而非‘二宫流血’。换言之,十常侍可杀,然二宫不能乱。”
“右丞所言极是。”前军校尉,二弟关羽言道:“可命人举火为号,若战火延绵,当入城相助。扑杀乱党。”
“何人举火。”后军校尉,三弟张飞,瞪大环眼。
贾诩笑道:“我倒是有几个,适宜之选。”
1。47 一念之差()
西邸,万金堂。
自天降流火,麒麟送子。灵思皇后,深居简出,安心待产。“众人皆醉,我独醒”。站上风口浪尖的前一刻,何后急流勇退谓之知机。任凭宫墙之外,人声沸鼎。何后深居简出,充耳不闻,颇多淡定从容。
新帝又令千余宫人,重返西园。园中内外,渐有生机。
大将军何进,每次下朝,皆赶来相见。今次亦不例外。
朝政如何,何后已不在意。只需保住腹中麟子,无论风云变幻,何氏一门自当枕无忧。且何后韶华正茂,待太子长成,甚至待腹中麒麟子长成,犹未迟也。
“拜见皇后。”大将军何进,登堂行礼。
何后自帘后言道:“大将军免礼,赐座。”
“谢皇后。”
待何进落座,何后笑问:“太后上寿礼,可备周全。”
“皆已齐备。”何进躬身答道。今时不同往日。窦太后抚养皇太子,何氏一门自当善待。
“好。”何后又叮嘱道:“宁多无缺,切莫失礼。”
“唉。”何进轻轻颔首。
“陛下所募鞠手,是何来历。”何后忽问。
“皆是河洛游侠。队率名唤黄纲,乃颍川阳翟豪强。”何进必然知晓。
“陛下先为合肥侯,因何结识颍川豪强。”何后又问。
“乃程中大夫保举。”何进答曰。
“原来如此。”何后轻轻颔首,转而又问道:“陛下仍未与袁氏圆房?”
“是。”何进面色微变。
“为何?”何后追问。
“这……”何进贵为大将军,虽不敢说权倾朝野,然足可称耳目众多。关于陛下床笫之私,南宫玉堂殿,隐有风传。只是,事关天子隐密,身为人臣,何进一时难以启齿。
“可是不能起兴。”何后早知。
“传闻……确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