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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张让、赵忠之手。
封笑道:“诸大人死到临头,还未醒悟。可知累日来,有多少洛阳权贵,暗地奔走。太皇董太后、太皇窦太后、何太后处,苦主盈门。皆为……”
“我等开罪?”钩盾令宋典,脱口而出。
“呵呵!”封一声冷笑:“皆欲诛灭诸大人三族!”
“人死债灭。”张让已醒悟:“只需杀了我等,抄出《子钱集簿》,先帝散出去的无数铜钱,便再无去向。洛阳子钱家,获利何止百倍!”
赵忠却道:“不瞒封常侍,我等之所以苟活于世,便是想凭《子钱集簿》翻身。今若交出,如何保满门老小,一世富贵。”
“也罢。”封笑道:“老朽之言,诸位大人已断难再信。如此,便换个人来。”
话音未落,封三击掌。
牢门重启。另有一人,下入监牢。
监内众人,定睛细观。脱口而出:“少令?!”
“左丰,拜见诸位老大人。”正是黄门令左丰。
张让、赵忠,心领神会:“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封笑问:“诸位大人,能信否?”
“少令出面,老奴等,如何能不深信。”张让伏地答曰:“事关重大,少令且附耳。”
“好。”左丰这便近前。
张让踌躇再三。性命攸关,唯吐露实言。然还未开口,已涕泗横流,似有锥心之痛。无它,只因利重,如割心头之肉。
左丰亦不相逼。待哭罢,张让便将前后诸情,和盘托出。
封支起耳朵,断断续续,只听得:鸡鸣堂、城上金乌、河间姹女,诸如此类。
心念一动,便忆起桓帝年间,京城一首广为流传的童谚:“城上乌,尾毕逋;公为吏,子为徒;一徒死,百乘车。车班班,入河间;河间姹女工数钱,以钱为室金为堂。石上慊慊舂黄粱,梁下有悬鼓,我欲击之丞卿怒”。
童谚前半句,以“城上乌鸦摇动尾巴”之比兴手法为始,预言桓帝登基后蛮夷反叛,暗示时局崩坏。后句“车班班,入河间”,预示桓帝即将驾崩,朝中又派大队车舆、人马,往河间国迎立桓帝从侄刘宏入京,是为汉灵帝。灵帝即位后,与母永乐董太后卖官鬻爵,于是这位来自河间的美丽女子,整天忙于数钱,仿佛住进了金钱盖成的宫殿。故后半句又以“石上舂黄粱米”作比兴,讽永乐太后虽攒铜无数,却异常吝啬,三餐只食黄粱米。并指出灵帝朝纲败坏,天下正直之士皆欲击鼓鸣冤,却被朝廷鹰犬怒止。
“城上金乌”喻灵帝像乌鸦一样喜独食,不与民共享。而“河间姹女”,自是指永乐董太后。今日之太皇董太后。
显然,西邸鸡鸣堂,便是《子钱集簿》藏匿之处。
听张让道尽机密。左丰这便起身:“诸大人且安心。只需得偿所愿,满门家小,富贵荣华,享之不尽。”
“有劳少令。”监内众宦,流泪下拜。
封目睹一切,不由得心生感叹。这天下,仍是汉家之天下。
出北寺狱。封这便与左丰别过,自行返回永乐宫不提。
左丰则赶往西园,寻找“兹事体大”的《子钱集簿》。
1。79 河间姹女()
灵帝末,西园内起裸游馆千间,引渠水绕流,乘舟可达馆中。灵帝命年十四至年十八宫人,皆解上衣共裸浴,煮西域茵墀香为汤,以余汁入渠,名流香渠。于馆北又作鸡鸣堂,常醉迷天晓,让内侍学鸡叫,以假乱真。引雄鸡争鸣,将灵帝唤醒。
西园因先帝而兴,又因先帝而衰。
直至灵思皇后,天降流火,麒麟送子,西园才渐有起色。今少帝继位,何后母凭子贵。西园自成一宫,愈发凸立于南北二宫之外。三宫大致呈“品”字形鼎立。南宫排列在前,北宫与西园,并居于后。故已有园内宫人,称西园为“西宫”。何太后,尊“西宫太后”。
西园,香渠环绕,垣墙高耸。内中广厦千间,堂馆列肆,悬溜迭石,花鸟鱼虫,不一而足。先前园中万余宫女,有近半数得返西园。多是未曾侍寝的采女,先帝驾崩,物是人非。何太后入主,自无需再裙下开裆。已备不时之需。
鸡鸣堂内,雄鸡犹在。鸡鸣时,雄鸡唱晓。唤园中宫人起身忙碌。何太后怀中天家麒麟子,事关国运,非同小可。先前不觉,待从先帝陵园返回,得见天日,宫人无不感激涕零。对何太后,忠心无二。
为何如此?
不妨试想,哀帝崩后,诏令赵飞燕守陵,飞燕当日即自杀身亡。班婕妤充奉园陵,一年后亦病逝,因葬园中。
足见园中冷落,堪比永巷暴室。
对于习惯了声色犬马,富贵荣华的妃嫔宫人而言,更是日夜煎熬,生不如死。正因亲身所历,故对救其脱离苦海的何太后,感激不尽,誓效死力。再加西园卫,恪尽职守。何太后可谓固若金汤,与先前不可同日而语。
饶是大宦官曹节、程璜等人,亦轻易不得入内。唯有一人例外,便是黄门令,左丰。
世人皆知,少令执掌黄门署,乃蓟王心腹。先帝时,便受重用。待沙丘台上托孤蓟王,更受新帝与少帝器重。尤其阿阁兵乱,中常侍及其党羽,死伤殆尽。中、小黄门觅得出头之日。如今南北二宫,诸多禁中署寺,皆由中黄门掌管。中、小黄门,又以黄门令左丰,马首是瞻。
难得蓟王刘备与三宫帝后,皆关系上佳。行事不偏不倚,有礼有节,无可指摘。更加赫赫威名,冠盖宇内,威信天下。三宫帝后,对黄门令左丰,焉能不善加笼络。须知,结好少令,便是结好蓟王。
饶是西园上军校尉,小黄门蹇硕,见面亦先行礼。喜笑颜开,唤一声:少令。
鸡鸣堂,豢养雄鸡无数。构造参考蓟国所建新式鸡埘。一鸡一舍。下垫细沙笼屉,外置饮食槽枥。屉中细沙,日日更换,谨防积粪。还有流香渠中温水,淋浴盥洗。雄鸡各个精神抖擞,神气十足。
若非张让实言相告。如何能在层层鸡埘间,密阁夹层中,寻到《子钱集簿》及城上金乌并河间姹女两枚陛下放贷私印。以及,与城中十位子钱家相认之虞山鬼母玺印。
事不宜迟。
到手后,黄门令这便轻车出宫,直奔西郭函园,二崤城。
官堡,瑶光殿。四位谋主,已等候多时。
“少令。”右丞贾诩领众人,殿前相见。
“右丞。”怀揣先帝禁器,一路上左丰如坐针毡。直到将漆木匣交出,这才终得心安。
贾诩不疑有他,遂开匣视之。
左丰解释道:“匣中《子钱集簿》,详细录有‘子母’铜钱往来。两枚金镶玉玺,乃先帝与洛阳子钱家,书信往来之签印。虞山鬼母印,则为与城中十位子钱家相见之信物。”
贾诩轻轻颔首,取鎏金玉玺相看。一枚城上金乌,一枚河间姹女。
“金乌”之意,正如先前封所思所想。“姹女”,亦作“女”,言指,少女,美女,美少女。
今汉魏伯阳所著《周易参同契》亦有:“河上姹女,灵而最神,得火则飞,不见埃尘。”之句。后世注曰:“河上姹女者,真汞也。见火则飞腾,如鬼隐龙潜,莫知所往。”
故姹女,又有仙女之意。亦多被引申为妖女。河间姹女,自是太皇董太后无疑。
“二枚私印,如何使用?”贾诩又问。
“母钱往来,皆用河间姹女。子钱往来,则用城上金乌。”左丰答曰。
贾诩轻轻颔首,又取虞山鬼母细观:“莫非此乃‘子母印’?”
“然也。”左丰欣然笑道:“南海小虞山中有鬼母,能产天、地、鬼。一产十鬼,朝产之,暮食之,今苍梧有鬼姑神是也。虎头龙足,蟒目蛟眉。谓之‘虞山鬼母’者,便如玺钮所刻。”
子母印,乃“套印”之一种。由大小两个或多个印套合起来的印章。多见于今汉。一般铸有兽、龟等钮,大印腹空,小印嵌入腹内,如“母抱子”状,故称“子母印”。
后世释曰:“子母印,兴于汉,盛于六朝。制印而空其中,纳小印其内,如屉。外者为母,内者为子。多作深细朱文,母印作‘某某印信’,子印则刻姓名或表字。母印纽作母兽,则子印作子兽,套成如母抱子状。亦有母印纽作兽身,子印纽作兽首,套合而成完兽者,故一名“套印”。传世者,有双套印即一母一子、三套印即一母二子、四套印即一母三子。四套印不多见。”
贾诩手中,却是罕见之“十一套印”。“一母十子”,典出“虞山鬼母”。
换言之。洛阳城中,有十位子钱家,与先帝暗通曲款。将西园卖官所得海量钱币,偷运出宫,放债攫取暴利。
将张让所述其中关窍,悉数密语右丞贾诩。黄门令左丰,心中再无禁忌。
将右丞所赠,装有千万琉璃宝钞的饕餮锦囊,收入囊中。左丰随口问道:“敢问右丞,此物何用?”
贾诩笑答:“不义之财,非我主不可正当其用也。此物若握于张让、赵忠之手,必生祸乱。由我主代为保管,则可趋利避害。”
左丰深以为然:“右丞言之有理。”宫中百废待兴,黄门令不敢久留。这便告辞离去。
目送车驾出城,荀攸笑道:“洛阳贵胄,皆为鱼肉矣!”
1。80 债台高筑()
贾诩言道:“天下大乱,群盗蜂起。洛阳贵胄,穷奢极欲,骄奢淫逸,不知收敛。质卖家中值钱祖物,犹不足够。大肆举债,已是常态。这二年,金水质舍,门庭若市。进出皆是洛阳勋贵。那时便听闻,城中子钱家,大肆放贷。本不知铜钱所出。今日方知,乃先帝谋划。”
沮授亦会其意:“‘出纳王命,王之喉舌’。陛下大肆放贷,扼天下之喉舌。”
拿人手短,吃人嘴软。欠了陛下钱银无数,如何还敢对陛下行事,说三道四。
田丰叹道:“黄巾乱时,闻宗室贵胄,常往宗正处哭诉,令先帝不厌其烦。后渐不闻,本以为宗室贵胄多有收敛。今日看开,皆举债度日。重利盘剥,苦不堪言。”
沮授不禁问道:“若一般人家,多半质卖儿女,家破人亡。换作勋贵,又当如何?”
贾诩答曰:“行走禁中,通风报信;往来署寺,平事捞人。不一而足。一言蔽之,终归是有利可图。”
荀攸忽道:“先前洛阳勋贵,累我主罚铜百亿。想必所得大半,用来还债。若欠债两清,恐不易行事。”
贾诩却摇头:“如黄门令所言,‘母钱生子钱,生生而不息’。还完子钱,方能还母钱。洛阳贵胄债台高筑,若想一次还清,恐非易事。百亿罚金,禁中取其三。百官亦取其三。贵胄取其四。看似最多,然洛阳贵胄,公子王孙,多如过江之鲫,如何能足够。”
“账目究竟如何,何不将子钱家悉数召来一问。”沮授言道。
“便依公予之言。”贾诩笑道。
翌日,数十辆机关马车,出洛阳城郭,汇聚南下,皆奔伊阙关而来。
伊阙关前,伊阙山。
见前方车马,停于道旁,后车徐徐止步。
车内东主,纷纷取袖中手绘简图查看:“似无需出关。”
踌躇间,忽闻钟声阵阵,雄浑悠长。
众人推窗窥探。只见密林之中,山巅之上,有一座连绵楼宇。钟声便从此处传来。
见一老迈樵夫路过,便有人上前询问:“敢问老丈,山中高楼,何人营造?”
“此楼悬于绝壁,下临溪水。建成已半年有余。老朽亦不知何人所造。”樵夫答曰。
“伊阙关前,还有楼否?”
“只此一楼,别无其他。”
“多谢。”
“不敢。”
送走樵夫,便有东主言道:“楼悬绝壁,必有原因。何不近前一观。”
众人遂寻路入山。
本以为山路崎岖难行,岂料驰聘无阻,一路驶入山门。抬头可见连绵楼宇,悬于绝壁。宛如悬空一般。另有无名清溪,自山中涌出,汇入伊水。
青山碧水,华楼悬空。般般入画,美不胜收。
车将停稳,便有清秀童子,含笑行礼,引路在前。一问三不知,只因口不能言。
楼内另有童子,虽目不能视,闻声却自行避让。
众目相对,皆心领神会。口不能言,目不能视,乃为保密。正是此行之所在。
乘天梯登顶阁。终见此间主人。一鹤发童颜,矍铄老者。
示意众人各自落座。老者取细竹,书于身前沙盘:“签印何在?”
“签印在此。”十人取昨夜投入门下密信示之。信上签印,正是城上金乌并河间姹女。
老者轻轻颔首,又写道:“十鬼何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