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复起后的黄巾余部,裹挟流民,亦是举族同行。“群辈相随,军无辎重,唯以钞掠为资。“
宗贼与蛾贼,遂成豫州大患。并迅速向江南蔓延。
“凡聚众据险者,因欲久支岁月及给养能自足之故,必择险阻而又可以耕种及有水泉之地。其具备二者之地,必为山顶平原,及溪涧水源之地。”利用山险,建立据点,方能有效保全自己。
官兵唯有据守县城。不仅需提防黄巾蛾贼,还需谨防地方宗贼。然日防夜防,家贼难防。
蛾贼呼啸山林,不时下山抄掠。宗贼抱团结社,阴奉阳违。二贼连番祸乱,更有贪官污吏,趁乱取利,中饱私囊。乃至政令不通,民不聊生,赋税大减。
便在此时,一辆机关马车,顶风朔雪,驶入阳翟县城。
几近岁末,隆冬将至。守城兵丁,蜷身缩颈,无精打采。
传符便悬在车前,抬眼可见。队率细细看过,不由一惊。急忙整队上前:“拜见明庭。”
“诸位辛苦。”车内便是新任阳翟令:“县寺何在,前方引路。”
“喏。”队率不敢怠慢,这便引明庭车驾入城。蓟国机关马车,经南阳不断外传,天下通行。然为节省成本,常多删减。诸如避震板簧,能省则省,搪瓷轮毂,亦无可能。琉璃风灯,更绝无仅有。便是车内坐垫,也暗自降低档次。
然明庭所乘车驾,却是一辆价值不菲的蓟国安车。便是驽马亦油光发亮,能耐极寒之鲜卑良马。全套车驾,作价数百乃至千万钱。一言蔽之,非富则贵。
队率如何敢怠慢。
阳翟县城,即是长公主汤邑,又是颍川郡治。城高墙厚,乃是坚城一座。城池略呈方形,内外二郭,对开四门。长公主宫,位于城内西北。
先前,南阳太守秦颉,败张曼成。黄巾军改以赵弘为帅,据宛城。朱与董卓并击汝南、陈国黄巾,追波才到阳翟,后在西华大败彭脱。余军想逃到宛城,孙坚登城先入,众人蚁附而进,大破敌军,讨平豫州一带黄巾。
自此,阳翟城便再未沦陷,一直握于汉庭之手。
闻新任县令单车到任。留守属吏,出治所相迎。
车门徐徐开启,踏板折叠落地。
锦衣狐裘,面如冠玉。好一位洛阳贵公子。
一时贵气扑面。与苦读寒士,可谓云泥之别。众人这便收拢心思,尽显谦卑。
举手投足,温文儒雅。出口便是如假包换之洛阳官话:“诸位免礼。宋某初为外官,政务不精。还望诸位鼎力相助。”
“我等敢不从命。”好一个“初为外官”!众人心领神会。必是五陵公子无疑,或是长公主入幕之宾,亦未可知。
三老奉酒,已等之不及。这便迎入官舍。
草草勘验过公文敕令,遂引为上座。官婢送上香茗,贵公子取琉璃杯自饮。
润唇即止:“宋某此来,乃为长公主取食。”
一众属吏,四目相对,皆面露惭色。
“阳翟雄城大县,何以至此?”
阳翟功曹,起身答话:“禀明庭,城外黄巾呼啸山林,时常下山抄掠。民众苦不堪言,田中五谷将熟,便被贼寇抢割一空。故今季税赋,难以收取。”
“来时,我见境内坞堡绵延。莫非,豪右大姓之粮,亦被黄巾抄尽。”
“这……”功曹便是阳翟人氏,焉能不知宗贼之祸。只是,城中属吏,多沾亲带故。或为爪牙,或为耳目。如何敢直言相告。
“豪右之事,暂且不谈。且说,阳翟境内,哪只黄巾势大。”明庭又问。
“具茨山黄邵。”功曹脱口而出。
1。93 香饵悬鱼()
“诸位衣食何来?”阳翟令又问。
“粮谷乃是向城中商肆赊来。不敢隐瞒明庭,我等已有半年,未曾领食薪俸。”功曹躬身答曰。
“县尉何在?”阳翟令忽问。先前已知,县丞随前任县令弃官而去。
“卑下在。”阳翟县尉,起身答话。
“车内坐榻,下有一匣。且与我取来。”
“喏!”县尉略显迟疑,却不敢忤逆。
闻此言,一众属吏暗自叹息。果然是贵公子一枚。取件私物,仆从即可。何须使唤四百石县尉。
须臾,县尉回。将一漆木手匣,双手奉上。
阳翟令又取铜钥,递给县尉,示其开锁。
县尉不疑有他。倍加小心,打开手匣。偷眼一看,心头一颤。表情越发恭敬。
匣中厚厚一沓,正是蓟国千角券钞。怕是有数百上千张。
“诸位自便。”阳翟令,示意众人上前。
功曹、主簿等门下属吏,趋步近前。抬眼一看,表情与县尉如出一辙。
“我等……我等……”家中无米下锅久已,功曹一声叹息:“多谢明庭矜恤之义。”遂带头取出九十张千角券钞。阳翟乃大县,功曹、丞尉等,皆秩四百石俸。月谷五十斛,年六百石。折钱十八万。半年俸禄,正好九万五铢钱。然,明庭所发,却是五兑一之蓟国大钱。
属吏依次上前,争先恐后,取走五倍半年薪俸。
再看匣中,足有富余。
薪俸在手,士气高涨。
阳翟令言道:“岁末将至,天寒地冻。待雪大封山,为时晚矣。传令:凡有贼寇下山,既往不咎。悬扁市中街巷,张榜城门亭舍。务必,人尽皆知。”
“喏!”便在众人面面相觑时,县尉已抱拳应诺。半年薪俸,五倍补齐。如此权贵,何必见疑。
目送县尉大步而出,众属吏一时表情各异。
阳翟令,如沐春风:“阳翟乃长公主汤邑。食俸多寡事小。然被贼人所害,百姓生灵涂炭,长公主颜面无存,兹事体大。奉长公主口谕:荡平贼寇,保境安民。”
“卑下,遵命。”
话说。阳翟令竟不住官舍。车入长公主行宫。翌日方知,新任阳翟令,还身兼长公主家令。
必是洛阳权贵。
便有耳目将消息送出城外坞堡。宗贼豪强,嗤鼻一笑:“五陵公子,涉世未深。以为黄巾贼人,如家奴苍头,任其驱使。单凭一道敕令,便可招降宿贼黄邵。痴心妄想!”
堂内大小贼酋,纷纷叫嚣:“一绮襦纨袴子弟,不知天高地厚。行事犹如儿戏,有何惧哉!”
所谓“新官上任三把火”。
把把薪足火旺。
又闻阳翟令,命人修葺城中逃难人家空置宅院,清理废墟圈建流民营地;重修城内兵营、城外烽堠。花钱如流水。满城上下,皆为驱策。竞相奔走,忙得不亦乐乎。
所出,皆是蓟国千角券钞,当真富可敌国。
尤其举手投足,一身贵气,绝非寻常人家可比。便是城内豪强巨富,亦自惭形秽。必是洛阳贵胄无疑。许还与天家沾亲带故,亦未可知也。
有道是“有钱能使鬼推磨”。又说“香饵之下,必有悬鱼;重赏之下,必有死士”。古往今来,无往不利。天南海北,无一例外。
以阳翟令,兼长公主家令,何必多言。
城中豪商粗略计算。不出十日,明庭已豪掷百万大钱。诚如其所言,此来不为税赋,只为挽回颜面。
蓟国券钞,虽皆出将作馆。然宋奇所携,并非私印,乃右国令多年食俸积余。蓟国行高薪养廉。类比右丞贾诩,右国令一年千万薪俸。悠悠十余载,可想而知。
明庭此来,既不为刮地三尺。城中豪商巨富,顿时安心。凡有所出,必有所应。好一个政通人和,局面大好。
又据县尉回忆。那日登车取钱,只见坐榻之下,摆满漆木钱匣。众人闻之,无不咋舌。
又过十日。这日清晨,便有乌压压的人群,拖家带口,围满城下。不下十万之众。
县尉大惊通报。
明庭却神态自若:“兵卒登城,擂鼓三通。待我亲去问话。”
“喏!”县尉安敢迟疑。
三通鼓罢,阳翟令登临谯楼,俯瞰城下:“何人围城?”
便有一将,打马近前:“某乃黄巾渠帅黄邵是也。”
“所谓何来?”见兵卒惊惧骚动,明庭又问。
“特来归降。”黄邵答曰。
“明庭不可!”阳翟功曹、主簿等人,已闻讯赶来。
“有何不可?”明庭明知故问。
“城下黄巾贼寇,不下十万之众。若阴怀不轨,诈降攻城。一旦放入,万事休矣。”主簿亦劝。
俯瞰城下,老弱妇孺,蓬头垢面,衣衫褴褛。明庭问道:“若是诈降,何必带上家小。”
“这……”众人顿时无语。
“贼人既来,我当亲出,以示赤诚。”十足贵公子做派。
见明庭心意已决,众人仍苦劝:“明庭贵胄之躯,岂能亲身涉险。不如,让我等代劳。”
“不可。若不见我,(黄)邵必生疑。”明庭笑道:“打开城门。”
“速速落桥!”县尉咬牙发令。
吊桥隆隆落下,城门徐徐开启。便有一人,轻身出城。过河与黄邵相见。
待看清来人相貌,黄邵一路担忧落地。
“见过宋上使。”
“见过黄渠帅。”
四目相对,一切尽在不言中。
“谨遵神师号令,率众归降‘宗王’。”黄邵再拜。
“谨遵神师号令,特来恭候渠帅大驾。”宋奇回拜:“且与我入城吧。”
“喏!”黄邵一时唏嘘不已。山中岁月,寒暑自知。
见明庭与黄邵,把臂同行,共入城中。城头一时鸦雀无声。屡败官兵豪强,神出鬼没,杀人如麻。撒豆成兵,来去如风。只需看上一眼便魂飞魄散的妖贼黄邵,就这么……降了?
县尉粗声一笑:“诸君且随我,城下相迎。”
“同去,同去。”黄邵只身入城,又岂是诈降。
待十万黄巾,拖家带口,列队入城。病患暂入流民营地,各家分批安置于空宅之内。一万黄巾精卒,最后入驻城北大营,以备整编。满城肃然。
阳翟百姓,关门闭户,各自窃窃私语,又惊又俱,亦喜亦忧。
车入官舍,明庭当众宣读敕令。赦免黄邵之罪,拜为阳翟县丞,兼领长公主洗马。一万黄巾宿贼,悉数留用。
又过数日,便有南阳兵甲车队,源源不断运抵县中。
城内兵营,整日磨刀霍霍,杀声震天。
1。94 与王雷同()
汉人处处以高为贵。
身高、位高、才高、名高、德高,诸如此类。
以及崇高。
当来自洛阳的贵公子,豪掷百万,不为求财,不为求名,只为找回“天家体面”时。这个崇高的目标,以及为此目标所采取的行动,及产生的后果。皆超出了阳翟百姓的预期。
属于不可估量的“知障”。
于是乎,当贵公子抱着此崇高目标,悬扁市中街巷,张榜城门亭舍,招降黄巾余众。而屡败官兵、神出鬼没、杀人如麻、撒豆成兵、来去如风,被看上上一眼便魂飞魄散的妖贼黄邵,举众来相降时。
整个“崇高逻辑环”,随之完满成立。并被阳翟百姓当做经验积累。无人敢生疑。
贵公子豪掷百万,找回天家体面。果真应验。
为何如此?
只因平常百姓,习惯仰望洛阳。自无法想象,高高在上的权贵,所思所想,所欲所求。
于是乎。当平常思维逻辑,及一般生活经验,不再成立时。自然而然,将其拔升到更高的层次。是为“崇高”也。
就此事而言。
阳翟百姓与城外豪强宗贼,皆不认为:单凭一道敕令,妖贼黄邵便会举众来降。然却出乎所有人预料。妖贼黄邵,当真来降。此事何解?
没错。洛阳贵公子的“崇高”,产生了意想不到的效果。
此乃,我等无法匹及的,高贵。
宋奇出身扶风名门,曾为外戚,贵为强侯。自幼熏染的高贵,又岂能假冒。
如此一来,当宋奇待人接物,如沐春风。俯问民间疾苦,走访鳏寡孤独。送衣赠粮,施医喂药时。那股来自洛阳高贵,足以温暖人心。
宋奇二下敕令,城中百姓官吏之“通贼者”,只需痛改前非,则既往不咎。
只因阳翟功曹、主簿等人密告。前任县令及丞,与城外豪强,暗通曲款,狼狈成奸。克扣官俸军资,属吏敢怒不敢言。知新任县令到任,又将库中钱财席卷一空,弃官而逃。故才半年,未能领食俸禄。
又道,城中官吏,多为豪强耳目。需雷霆铲除。
宋奇这才二下敕令。
效果斐然。
官吏痛哭流涕,皆来请罪。宋奇好言宽慰,悉数赦免。又叮嘱道,前罪可免,后罪难逃。如若再犯,数罪并罚。
一众罪官,指天为誓,绝不再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