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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渐深。有一扁舟顺流而来,泊在滨水石阶前。公孙氏纵身跃上水榭。上楼环视,这便放下心来。冲士异盈盈一礼,便轻轻走到刘备身前,拦腰抱起,告辞离开。
士异以琴音相送。从始至终,两人未出片语。
刘备这一觉睡的甚是深沉。险些误了夜课。公孙氏不忍打扰,母亲上来把他唤醒。井水敷面,这便一蹦而起。接过母亲递来的糖饼,急冲冲奔出府去。
门前侍卫已列队多时,一路穿街过巷,护送少君侯入了楼桑学坛。
偷来半日闲暇,已是奢侈。岂能业荒于嬉?
黄县,蓬莱海港。
三个浑身泥泞的儒生,气喘吁吁的冲到田氏海船旁。
“且慢起航!”儒生中的一人,振臂高呼。
甲板上的商队主事,闻声走到船舷边查看。只见三人合力背负一名老者,面露焦急。
主事出声询问:意欲何为?
那儒生答曰:欲去楼桑为老父寻医问药。
主事随即示意搭上艞板(yao ban),放三人上船。
问过方知,众人从北海朱虚县一路驾车而来。出黄县后,官道泥泞,马车深陷泥坑,这便弃车步行,赶在大船出海前,合力将老父背到港口。
少君侯言犹在耳,管事这便笑道:诸位且安心,此去正是楼桑。舱室已备好,且下去歇息。
众人大喜,长揖谢过不提。
“幼安,我等此去,该当如何?”左侧儒生问道。
“根矩,我亦不知。但却听闻卢子干在楼桑学坛授业。我和子鱼与他有同门之谊。不妨先去投奔他。”中间背着老父的儒生,这便说道。
“你与子鱼竟和卢子干是同门,我怎不知?”左侧儒生又问。
“我们皆是陈廷尉的著录弟子。只有数面之缘,并未深交。”右侧儒生答道。
“原来如此。”左侧儒生轻轻点头,又道:“且不知楼上少君侯是否如传闻那般礼贤下士。竟为一黄口孺子倒履相迎。”见无人答话,这便自笑:“还听闻楼桑松泉酿世之甘霖。此去定要品尝一番。也算不枉此行。”
右侧儒生轻声道:“当为叔父治病要紧。”
左侧儒生正色道:“这是自然。”
安顿好老父,三人沐浴更衣,自行洗去儒袍上的泥点污渍。海船已经起航,陆地渐渐远离不见。三人临窗而坐,各有心事。尤其是中间那位儒生,脸上满是愁容。
父亲病来如山倒。遍寻良医,耗尽家财,也未能痊愈。今已入膏肓,生死一线。听闻楼桑少君侯建义舍医馆,施汤送药,活人无数。这便和两位好友结伴前往。
路途漫漫。既为人子,纵然只剩一丝生机,也要尽力一搏。
1。120 尚未割席()
西林邑。
铁匠铺坊日夜赶工,绕着邑墙的铁轨,终于铺设完毕。铁轨一米重约十六斤。皆是上好的灰口铁所铸,涂油蜡防锈,亦能润滑。车楼下设三列六轮,外裹钢片,可在铁轨上往复滚动。遇转角,亦能自转。由房中青壮以力驱动,绕行邑中,众皆瞠目。
尤其是乌莲和她的族人。甚至伏地叩首。口中念念有词。
“如何?”刘备笑着把她从草地上拉起。
“少君侯真乃天人也!”乌莲还能如何,愿赌服输:“小女子拜服。从此鞍前马后,相伴少君侯左右!”
“如此甚好。”刘备得意一笑。只是……这算收家臣,还是纳妾?无妨。只要知道乌莲和她的邑落,至此便被绑上战车,随他驰骋天下,就行了。
在千余口乌桓人的见证下,刘备和乌莲歃血为盟。共赴生死。
百名突骑,策马狂奔。口中呼喝不断,虽不通胡语,刘备亦喜气洋洋。而站在身侧的乌莲却面露娇羞,艳如桃李。
这些都不是重点。
楼桑八将,两百精卒,一百名骑,弓弩手、刀盾兵,刺奸贼捕,水军部曲……再加上楼桑坞堡纵横,水田遍地。保管贼人有来无回。
乌桓千口,百余家。车楼建造不难,也无需着急。毕竟还有帐篷可居。
慢慢来。
返回侯府,长兄刘文已等候多时。
问过方知,是恩师遣他来唤。刘备不敢怠慢,这便和大兄相伴前往学坛。
大兄路上告知刘备,恩师停课一天。说是有同窗来访。
何人能让恩师罢课?
刘备顿时来了兴致,这便急忙赶去相见。等赶到学坛后院恩师宅邸,堂上已有访客。
大兄先去通报。听闻刘备之名,客人纷纷侧目来看。刘备表情淡然,早已见怪不怪。
随大兄入堂。刘备先行弟子礼,又转向三位年轻儒生平揖一礼。
恩师言道:此乃北海一龙。华歆,邴原,管宁是也。
刘备岂能不知!
华歆素有才名,向与邴原、管宁相友善。时人称三人为一龙:华歆为龙头,邴原为龙腹,管宁为龙尾。
这便再次行礼。
三人亦回礼。
大兄取来坐垫,刘备遂坐于恩师身侧首席。大兄自居于次席。没办法,在恩师面前当排入学早晚。而非年龄长短。
恩师又道:少时,我与子鱼、幼安皆拜在陈廷尉门下,为著录弟子。几位师弟从北海远道而来,向你求医问药。
陈廷尉,便是威著南邦的陈球。
刘备急忙问道:何人有疾。
端坐末席的管宁,这便肃容答道:正是家父。
历史上,管宁年十六丧父,中表兄弟们怜悯他孤独贫困,纷纷赠予他治丧费用,管宁却全都推辞不受。凭一己之力为父亲送终。
管宁与平原人华歆、同县人邴原为好友。一日,宁与歆共种园蔬,锄地见金。宁挥锄不顾;歆拾而视之,然后掷下。又一日,宁与歆同坐观书,闻户外传呼之声,有贵人乘轩而过。宁端坐不动,歆弃书往观。宁自此鄙歆之为人,遂割席分坐,不复与之为友。
后来管宁避居辽东,常戴白帽,坐卧一楼,足不履地,终身不肯仕魏。而歆乃先事孙权,后归曹操,且风传有破墙收捕伏皇后一事。
终身不肯仕魏的管宁,此时刚好十五岁。
换句话说,管父死于明年。
而三人好友,此时还未割席断交。
终身不肯仕魏的管宁,愿意助我呼?
刘备一时恍惚,未能听见恩师言语。大兄偷偷拉了拉他的长袖,刘备这才回过神来。
这便沉声说道:管师叔既来,备定当全力相助。事不宜迟,速去医馆。
管宁大喜过望,这便长身而起,五体投地:谢少君侯。
刘备急忙离席扶起:师叔万万不可!即与恩师同门,便是备之长辈。恩师当面,没有君侯,只有门徒。
管宁眼中含泪。一龙中的两位,亦对刘备颇多好感。
礼贤下士,少君侯名不虚传。
将管父送往义舍医馆,交由良医诊治。又安排三人在客舍三楼精舍住下。刘备回禀恩师,这才返回府邸。
恩师说,三人是乘田氏海船而来。刘备不禁暗自得意。先前为太史慈母子,特意登门拜谢。且有言在先,若遇北上楼桑者,尽可接来。
果收奇效!
恩师还说,三人皆敬重名士陈寔。想必也都愿拜在陈寔门下。意思是让刘备想办法留下三人。
管宁此时不过十五岁。华歆虚长一岁,所以是龙头。邴原年纪介于二人之间,自然是龙腹。
虽未及冠,却已颇具才名。如今三人同来楼桑,如此天赐良机,刘备岂能错过?
想了想,这便转去了义舍医馆。
义舍三层,重症监护病房。
换了病服的管父,已被妥善照看。馆中良医也来诊过脉。说乃是胸腹受创,内伤淤血所致。
刘备顿时松了口气。不是瘟疫便好。
不久,心忧老父的管宁亦到。
问过管宁,方知皆因北海地震。外出访友的管父,恰逢地震。马匹受惊奔走,乃至马车倾覆。管父摔成重伤,久治不愈,家财耗尽,这才赶到楼桑。
问过主治良医,说管父热邪入体,身热发疹。已服下宣散风热、清热解毒的汤药。
刘备问是何种药汤。
良医答曰,乃是忍冬。
金银花确能消炎。可在刘备看来,最好的消炎药应是青霉素。只可惜以现在的手段,他根本无法获取。
良医又趁机谏言:药房现缺忍冬、连翘、黄连等,常备药材,重金亦难购买。寒冬将至,病患积多。请少君侯早做准备。
刘备长揖道谢。
先前,他就有将邑民院中桑田,改成药圃的计划。无奈诸事繁杂,竟抛之脑后。如今天灾不断,瘟疫横生。不可不防。
眼看天气转冷,冰天雪地如何种草药?
嘱咐良医好生照顾管父,满是心事的刘备这便告辞离开。
管宁起身送到舍外,方才返回。
恩师难得停课一天,刘备却无心游玩。这便早早归家,将心腹之人唤来商议。
五层书房。
听刘备说完,耿雍和崔钧相视一笑。这便由耿雍说道:主公所忧,实有破解之法。
刘备双眼一亮:如何破解?。。。“”,。
1。121 上下勠力()
听完耿雍的破解之法,饶是天生麒麟子,也不禁瞠目。
当下,竟然有温室!
温室大棚的温室!
原来,早在西汉时,皇宫中便有专人培育反季节蔬果。
《汉书召信臣传》上载:“太官园种冬生葱韭菜茹,覆以屋庑,昼夜燃蕴火,待温气乃生。”温室蔬菜果品固然新奇,可吃了段时间,皇帝自己就觉得心虚了。召信臣(人名)于是谏言说,反季节蔬菜是“不时之物,有伤于人”。
孔圣人亦说“不时不食”,要“顺时育物”。
古人最讲究“事死如事生”。活人不能食用的东西,也不能供奉祖宗,“不时之物,不宜以奉供养。”于是,永初六年(公元112年)春,安帝下诏:“凡供荐新味,多非其节,或郁养强熟,或穿掘萌芽,味无所至而夭折生长,岂所以顺时育物乎!”但凡上贡的新奇蔬果多数不是时令出产,这样不是违背大自然生长万物的规律吗?
又明令:“自今当奉祠陵庙及给御者,皆须时而上。”从今天开始,不是按照时令生长出来的东西,不许供给皇室与供奉祖宗陵庙。
安帝的诏书里,甚至详细规定了二十三种菜蔬果品,绝对不允许用温室反季节栽培。
不让反季节栽培蔬果,却没说不能种植草药啊!
再细想,刘备不禁自嘲。
自家的暖柜,又是何物?楼上房,胡姬不早已试种药材了吗?
管宁一来,又险些喜到癫狂。心神激荡,六神无主。往日的沉着机辨全都不见。更把这些要紧事都忘记了。
唉,心平才能气和。
往后一定要淡定。
只待邑民院中水田收割,刘备便会助其改建温室,种植药材。药材的价格,可比稻谷高多了。当然,为防邑民见有利可图,将邑外水田也改成药圃,刘备会严令将温室药圃限定在宅院之内。
先退热正骨。再以纱布、竹夹板固定断处。静卧修养,辅以汤药。半月后,管父病情渐好。
良医好药,一切用度都是最好。才能药到病除,见效极快。其中销,非一般人家能够担待。刘备自家便是因病致穷。以己度人,这才开义舍,建医馆,广施汤药。所求,不过是让自己和母亲,心有所安。
管宁感激不尽。
两位好友亦弹冠相庆。
这便相约到酒垆小酌。邴原本就好酒如命,恰逢喜事,这便多喝了几杯。三人击碗而歌,引来楼上楼下酒客,皆侧耳驻足。听到慷慨激昂处,便有一人挑帘而入。冲三人抱拳道:“三位皆高士,当委以重用。且随我去见主公!”
见他人高马大,雄壮却粗通礼仪。邴原这便睨视发问:“你是何人?”
“某叫韩猛。草字苴子。乃少君侯门下一家将。”
邴原洒笑:“某一家将,如何能替主做主?”
韩猛咧嘴一笑:“高士既来,又被某撞见。时不我待,心中急切,这便擅自做主。”
“哦?”邴原旋即正色道:“少君侯年少英才,自有主张。又何须假你之手?”
韩猛再抱拳:“能助主公成大事者,某甘愿牵马提灯!”
虽是粗鄙武夫,错把‘牵马坠蹬’说成‘牵马提灯’。却胜在情真意切。
邴原还欲发问,却被管宁打断。管宁起身行礼:请问足下,少君侯欲成何事?
韩猛一字一句,掷地有声:匡扶汉室,再兴大汉!
这几个字,说的中气十足,气冲霄汉。震的耳廓嗡嗡作响。
楼上楼下,一时落针可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