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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如此!”赵忠终于释怀:“然少帝年幼,能知你苦心否?”
张让惨笑:“五五之间。”
话音未落,忽听监外兵戈大作。二人急忙收声。
须臾,便有一人,独下牢内。
大氅落下,正是少帝。
张让、赵忠,如打鸡血,翻身跪地:“叩见陛下。”
少帝隔栅俯看二人惨貌,似心生不忍。遂从袖中取酒壶、吃食,放在监前:“酒食乃朕从宴上顺来,二位请自便。”
“老奴,谢陛下。”张让、赵忠伸手取来,狼吞虎咽。一人喂食,一人喂酒。吃饱喝足,再互换。如此反复,直到皆酒足饭饱。
打了个酒嗝,张让伏地叩拜:“珍馐美馔,犹存陛下圣体之温。老奴感激不尽。”
少帝轻轻点头:“阙书,出二位之手否?”
“然也。”张让认领。
“意欲何为。”少帝又问。
“为陛下张目(助长声势)。”
“如今事发,求死可乎。”
“我等,刀锯余人,苟且偷生。天家老犬,百无一用。今为陛下,杀身自効,虽受斧钺汤鑊,诚甘乐之。”张让涕泗横流。
“好一条天家老犬。”少帝微微一笑。
“陛下谬赞。”张让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少帝又道:“今日上巳节,太后设宴濯龙园。二位太皇与朕齐聚。本以为乃是寻常家宴,不足为奇。岂料席间,太后离席敬酒,被董太皇挥袖打翻。也不知太后说了什么,惹恼董太皇。故而忿恨大骂:‘汝今辀张,怙汝兄耶!吾敕骠骑断何进头,如反手耳(你今气焰嚣张,还不是依仗你兄何进。朕命骠骑将军砍下何进人头,易如反掌耳)!’”
张让心中狂喜,却面露悲切:“虽是家宴失语,然,何太后必如实以告大将军。”
少帝轻轻颔首:“今日之事,董太皇,亦当告知董骠骑。”
“陛下圣明。”张让再拜。
“依你之见,朕,该当如何。”
“太后与太皇,二宫之争。实乃何、董二氏,外戚之争。今,朝臣分立,各为其主。明日早朝,必互相攀咬。”偷看少帝表情,张让咬牙道:“二虎相争,必有死伤。然,依老奴之见,未尝不是幸事一桩。”
“幸从何来。”少帝追问。
“外戚坐大,必恃强凌主。今汉以来,多有幼主被废,被黜,乃至被害,正是因此。故,何、董二戚之争,于陛下有百利而,无一害。”说完,张让以头触地。
少帝趋步近前,俯身言道:“朕欲学‘桓帝除跋扈将军旧事’。与二常侍,歃血为盟。二位敢否?”
张让、赵忠,四目相对,齐齐咬破手臂,歃血为盟:“愿为陛下效死!”
1。128 势不两立()
不出三日。上巳节,二后濯龙园之争,已遍传洛阳。
潜伏在三宫鼎立,一团和气之下。自少帝继位以来,便百废待兴的朝政时局,矛盾随之激化。
大将军何进,并其弟车骑将军何苗等奏:“孝仁皇后使故中常侍夏恽、永乐太仆封谞等交通州郡,辜较财利,悉入西省。蕃后故事不得留京师,舆服有章,膳羞有品。请永乐后迁宫本国。”
意思是说:董太皇指使前中常侍夏恽、永乐太仆封谞等与州、郡官府相互勾结,垄断各地进贡珍宝财货,输往永乐宫。按照旧例,藩国王后,不能留居京城,奏请迁董氏回河间国旧宅。
此疏奏上,不啻晴天霹雳。引轩然大波,可想而知。如前所说。太皇董太后,并无太后头衔,乃“孝仁皇后”自行升辈,故得尊“太皇董太后”。事实上,垂帘监国之太皇窦太后,才是如假包换的大汉太皇太后。
董太皇虽未得策封,然依祖宗家法,亦无可指摘。且两汉多有先例。毕竟“家国天下”,家事即国事。奈何大将军何进,照本宣科,恪守汉礼,亦有凭有据,无可指摘。
有道是“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大将军何进,乃一介匹夫,盛怒之下,冒然行事。可想而知,朝堂是何等震动。
骠骑将军董重,亦称兵强马壮。麾下骁将张任,传言有千夫不当之勇。又如何能咽下这口恶气。于是纠结党羽,上疏反奏大将军“坐麾下武猛都尉丁原,火烧孟津,祸乱京师之罪”,理应撤职查办,交由三司会审。
各式人等,你方唱罢我登场。
朝堂之上,唇枪舌剑。朝堂之下,剑拔弩张。
少帝何曾见过此等激烈场面。一时竟目瞪口呆。倒是帘内太皇窦太后,正襟危坐。冷眼旁观,全然无觉。
待少帝忍不住回身询问。窦太皇这才柔声答曰:“结党营私,尸位素餐;色厉内荏,外强中干。陛下且安坐。只需谨记,函园内有幕府锐士一万,无人敢擅自兴兵。”
“敢问太皇,蓟王可信否?”少帝忽问。
“自然可信。蓟王威信天下,从未食言。”窦太皇答曰。
“敢问太皇,蓟王忠否?”少帝终于问出口。
“若无蓟王,朕早已殒命。料想董太皇,亦难善终。至于陛下,唯自求多福。”窦太皇言道:“蓟王为人究竟如何,假以时日,陛下自有答案。”
少帝轻轻颔首。遂与帘后窦太皇,相伴静坐。俯瞰群臣,面红耳赤,争论不休。
垂首立于座下的黄门令左丰,暗自叹息。大汉朝堂,何时成了西园列肆。贤良远避,唯剩一群狗官。先帝在天有灵,必然“朕心甚慰”。
永乐宫。
董太皇恼羞成怒,怒而生恨。恨意绵绵,竟一病不起。太医令张奉刚出,董骠骑便怒气冲冲,赶来相见。
“太皇切莫动怒。”董重伏地叩首,恨声言道:“何屠之所以明目张胆,乃因其有恃无恐。”
帘内董太皇,微微睁眼:“何屠何所恃。”
“何太后麒麟送子。”董重含恨挥拳:“传闻,上巳节当晚,何太后便遣长乐太仆郭胜,车驾入函园。二崤城上,当右丞之面,伏地恸哭。言,太皇逼迫,何太后母子危在旦夕,恐性命不保。乞蓟王活命。”
“唉……”帘后董太皇,一声长叹:“确是朕口不择言。被何氏拿住把柄,才有今日之祸。怨不得旁人。”
董重又进言道:“洛阳八关,皆握于何屠之手。更有车骑将军何苗,引五千胡骑,暗伏于后。以一敌二,臣虽不惧,然若蓟王亦心向何氏,则吾门危矣。”
“骠骑所惧,可是蓟王问罪。”帘内董太皇,起身问道。
“正是。”董重如实相告。蓟王托孤二帝,威信天下。南征北战,未尝一败。先时鞠城兵乱,幕府五校齐出,一举荡平京畿。前军校尉关羽青龙偃月刀下,无一合之敌。号“关刀莫敌”。三弟张飞,于百万军中取上将之头,如探囊取物耳。便是徐晃、周泰、典韦之流,亦难有三合之敌。董重焉能无惧。
更何况。何苗麾下五千亡胡突骑,并董重麾下万余西凉游骑,皆与蓟国千丝万缕。只需蓟王一声令下,必阵前倒戈。又岂会为何、董二外戚,效死力。
“所谓‘母凭子贵’。古往今来,莫不如是。”董太皇悲声一笑:“何氏好心机。”
“传闻二位太皇,曾歃血为盟,不知然否?”殿中并无旁人,董重索性直言。
“然也。”董太皇亦未隐瞒。
“如此当可转圜。少帝年幼,由窦太皇垂帘监国。何屠所奏,需经窦太皇批复,方可诏命天下。若窦太皇不许,(董)太皇自无需‘迁宫本国’。”董重言道:“待此事作罢,再徐徐图之。废立少帝,扶立贵子。”
“朕已与何氏撕破脸。且有过在先。何氏如何肯轻饶。”董太皇又道。
“能消何氏心头之恨者,唯蓟王一人耳。”董重已有计较:“待我亲登二崤城,向蓟王负荆请罪。”
“蓟王富可敌国,天下还有何物能动其心。”董太皇摇头:“此去,必无功而返。”
“依太皇之意,又当如何。”董重忙问。
“待朕手书陈情,六百里送往蓟国,面呈太妃。”董太皇言道:“朕,毕竟是少帝祖母。何氏亦是晚辈。料想,太妃必能体会。”
“太皇妙计。”董重大喜:“然二崤城,亦不可不去。”
“如此,也好。”董太皇轻轻颔首。
目送董重离去,永乐太仆封谞,欲言又止。
“且说。”董太皇言道。
“太皇何苦委曲求全。不如向董骠骑明言。何太后即便‘麒麟送子,母凭子贵’。又岂能与太皇相提并论。”封谞脱口而出。
“朕,岂能与南阳屠户,一般见识。”董太皇嗤鼻一笑,竟全然无惧:“一门上下,恬不知耻。为达目的,竟用如此卑劣手段。遣史子眇于群仙会,盗采麒麟之菁。当真,无所不用其极。”
“史子眇其人,如今魂飞魄散,皆是咎由自取。”封谞言道:“麒麟圣体,非同寻常。一般人等,无福消受。”
“先称病不出,闭门谢客。”董太皇果然无病:“且看何屠如何闹腾。鹿死谁手,犹未可知也。”
“太皇明见。”
1。129 心腹大害()
黄门北寺狱。
张让,赵忠,被各自心腹小黄门,搀扶出狱。恰逢深春三月。日光明媚,草木青翠欲滴。满目鲜活景色。
得少帝下诏赦免。二人即刻官复原职。张让仍为玉堂署长。赵忠为北宫黄门署长。然中常侍身份,却得以恢复。侍奉少帝左右,成为幸臣。
恰逢董太后称病卧榻,闭门不出。自无人反对。此时此刻,袁绍这才幡然醒悟。书朱雀阙,乃是为学毛遂自荐,而精心设计的一出苦肉计。目的,不在怒揭永乐、长乐之短,离间三宫关系。只为取信少帝,好借机翻身。
所谓“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少帝果亲下监牢,歃血为盟,赦二人死罪。
正如张让所言。黄门虽避入深宫,傍树而生。然天家帝胄,又何尝能少了黄门爪牙,宦官鹰犬。少帝,亦不例外。
见赵忠、张让,投靠少帝,何太后颇多欣慰。懂得梳理羽翼,乃人主所为。
然不知为何,垂帘监国的太皇窦太后,亦听之任之。并未阻拦。当真“心中无痛”?
赵忠、张让复起。先前同被发配城外,为先帝守陵的亲随中小黄门,得以复归。见二人声势渐涨,钩盾令宋典、掖庭令毕岚,遂与二人重归于好。朋比为奸,一如昨日。合称“四常侍”。皆为少帝所用。
先前三宫鼎立,少帝傍树而生。如今茁壮成长,巨木参天,指日可待。只需元服,太皇窦太后还政于朝,自行迁往长信宫颐养天年。少帝自当坐稳大位。
唯一掣肘,便是何、董二戚。董氏,乃因祖母董太皇而兴。何氏,乃因生母何太后而兴。所谓“手心手背,皆是肉”。岂能厚此薄彼。于是,少帝向太皇窦太后陈情,为二家说和。
始作俑者,书朱雀阙之事,亦随之不了了之。话说,董太皇之所以席间失仪,挥袖打翻何太后敬酒,又口出狂言。便是受阙书所累,心中积怒,被何太后一句“宗室无食,太皇怜惜”点燃。这才引发连环争斗。
南宫,玉堂后殿。
洗漱包扎,修养数日。气象一新的张让、赵忠,入宫面圣。
“老奴,叩见陛下。”
“二位常侍,速速请起。”少帝稚气未脱:“赐座。”
“陛下当面,岂有老奴坐席。”赵忠谄媚一笑:“我等习惯站立。”
“如此也罢。”少帝亦不强求。遂将一手札,递给二人。
二人四目相对,便由张让取来一观。
“蓟国八王子同日入馆,蓟国四少师传授鸿学。”此条目,看不出所以然。张让问道:“陛下何意?”
“蓟国二十七县,三百余城,九百万民。先前,蓟王已封太子刘封,为陆城侯。十余年后,诸子长成,可还再封否?”少帝随口一问。
“此乃祖制推恩,蓟王自当分封诸子。”赵忠答曰。
“若蓟王不欲再分,该当如何。”少帝又问。
“此乃……此乃……”问到此处,赵忠如何还能不领会圣意。
张让答曰:“此举有违祖宗家法,当(声)讨之。”
少帝言道:“蓟王长朕十五岁。如不出意外,蓟王必先薨于朕前。蓟王若薨,该当如何?”
“这……”饶是张让,亦心惊胆颤。
“蓟王赫赫威名,忠义无双,然若薨后,诸子并无此、此等威望。陛下当,当……”深吸一口气,张让不顾鞭疮崩裂,五体投地:“予取予求,易如反掌。”
“张常侍所言,有几分是真。”少帝追问。
“老奴句句肺腑。”张让以头触地。
“以常侍所见,大将军、骠骑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