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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话一落,坐在他下首的朱童蒙说道:“阁老,下官以为,既然这是魏公公的意思,那么只要我等上本参奏骆思恭即可,只要有魏公公在皇上面前进言,不愁骆思恭不倒。”此人是苏松府分守参政,此番是借托病为名来京拜谒魏忠贤,故也在被邀之列。
“朱大人所言甚是,骆思恭久审汪文言无果,早惹得魏公公大为不满。只要我等上书历数骆思恭的罪状,哪怕他再受皇上宠信,皇上总不能对他一而再、再而三地护庇吧?”说话的是兵科给事中郭允厚,他和朱童蒙同为齐党中人,二人以前就和东林党不和,看不惯那些只懂治学传道、纸上谈政的东林君子,曾联名上书弹劾过东林三老中开创“首善书院”的邹元标,逼得邹元标致仕,离开朝廷中枢。
所以,二人被魏忠贤看中,齐楚浙三党倒台之后,二人也转投了魏忠贤门下,在其帐下出谋划策。不仅仅是他们二人,此刻在座的其余人等,大多数曾是三党中人,而眼下,他们都有了一个共同的称谓:阉党。
顾秉谦听了二人之言,问道:“既如此,你们打算如何弹劾骆思恭?”
朱童蒙续道:“依下官看来,骆思恭身为锦衣卫都指挥使,有以下三大罪状:其一,身居要职,竟然对皇城脚下的邪教闻香会视而不见,致使其攻打皇城,险些危及天子;其二,皇后娘娘于香山还愿之际,竟受妖人攻袭,公主更是被妖人掳掠,险受非人之辱,骆思恭护主不力,难逃罪责;其三,骆思恭与左光斗、杨涟等人交从甚密,互为朋党,由他来调度汪文言一案,难免处置不公,必会有所偏袒,不能恪职尽责。”
顾秉谦微微点头,道:“朱大人言之有理,如此弹劾,想必能够劝动皇上将其撤调……”
话未落,忽有人插话道:“不妥,如此行之,实为大不妥之法!”
众人一阵惊讶,都朝着这个插话之人看去,见是御史崔呈秀,都感大为惊讶。此人巡按淮、扬期间,因贪赃被东林党人高攀龙弹劾,被朝廷革职候勘,多亏了魏公公将其收留,为他出头说话,才恢复了他的官职。
顾秉谦心中不快,斜眼扫视着他,冷冷道:“如此行事,有何不妥?”
崔呈秀起身朝着顾秉谦一躬身,说道:“回阁老,下官以为,这骆思恭身为天子亲卫之首,向来便受皇上器重信任,身后更有东林宿老重臣的照拂,这区区几道弹折,是断不能左右皇上心意的,我们如此作为,只怕便要引来东林党人的反扑,以东林今日之势,诸位,你们有必胜的把握吗?难道你们忘记了三党党魁的下场吗?”
这话落在在座诸人的耳中,都感到阵阵心惊。如今的朝堂之上是东林党人一家独大,赵南星论四凶、驱三党的余威仍在,他们想来就觉得心悸,更遑论直接和东林党人对着干了。他们之所以要投奔以魏忠贤为首的阉党,不就是怕了东林党人非我族类必然伐之的做法么?
顾秉谦闻言更是不悦,皱眉道:“这可是魏公公亲口交代下来的事情,难道我等就罔顾他的意思么?”
“当然不是。”崔呈秀站直了身子,眼光从在座诸人脸上一一扫过,道:“东林党再强大,也只是皇上的臣子,和东林党对着干,也许我们没有必胜的把握,但是,我们可以将东林和我们的矛盾转嫁给皇上,让皇上去和东林掐架,我们再从一旁使力,如此一来,东林就算是权柄滔天,也逃不过覆灭的下场。”
“哦?”顾秉谦听他说的玄乎,不禁问道,“如何行之,才能将矛盾转嫁,让东林直接和皇上对着干呢?”他虽为魏忠贤手下第一重臣,但只是凭着资历老、年纪大,善于逢迎投机而已,要论智谋心计,还真及不上这满肚子坏水的崔呈秀。
崔呈秀好整以暇,慢悠悠说道:“东林党人自以为辅国卫道,政论天下,却没有想到,他们的所作所为,早就惹得了皇上不快,否则的话,皇上不会令魏公公提督东厂,更不会打乱东林内阁,从皇上的诸般作为来看,皇上分明就是对他东林党人一家独大的情形非常不满……”
这一番言语,惹来众人纷纷点头,在场的这些人,都是官场上厮混多年的老油子,从当今皇上的一番布置来看,他们又岂会猜不到皇上的隐藏心思?只是,一来皇上没有明显表态,二来东林势力委实强大,所以没人愿意再当出头鸟和东林对着干,唯恐事亦为成,反而牵连自身。
“所以,眼下咱们欠缺的就是一个机会而已。只要皇上对东林的愤怒不满到达顶点后,我们便伺机点燃这一股压抑已久的火焰,必然会引发天子震怒,到时候,我等自然可以彻底扳倒东林党。”
刑科给事中霍维华闻言笑道:“崔大人,你就痛快说吧,我们到底要怎么办,何必绕老绕去,让大家听不明白?”此人也是魏忠贤麾下谋士,当年魏忠贤使计扑杀三朝太监王安,就是采纳了此人的主意。
他如此一说,众人都纷嚷起来,有人早就对崔呈秀故作卖弄的做法感到不满了。
崔呈秀收敛笑容,正容道:“近年来,东林的施政之策早就被朝中有识之士大为批驳过,皇上也察纳雅言,略微调整了一些东林的政策,更是恢复了“茶监”、“矿监”等监管部门,可这样一来,却和东林党人产生了极大的冲突,他们因此也和皇上拧上了胳膊……”顿了顿,续道,“而我们,只要在这件事情上再加一把力,必然使得东林暴跳如雷无法再忍,而这事却是对皇上、对内库、对天下有大好处的事情,皇上心里自然会有想法,所以,只要皇上因此事再次和东林对立,便是我们全力反击的时候了。”
“妙啊!”霍维华一拍大腿,叫道,“崔大人果然是智计过人啊,如此一来,皇上决计不能忍受东林党的诸般推脱抵触,必然对东林党大为光火,而此时,事情则演变成了皇上和东林之间的矛盾,并非我等和东林的矛盾,我等只需一旁使力,纵不能一举扳倒东林,恐怕也要让他们深负君恩,再也不被皇上信赖!”
崔呈秀阴阴一笑,道:“正是如此。”
此时,众人已经大概明白了崔呈秀的意思,顾秉谦心中更是笃定,转向郭允厚,道:“郭给事,崔御史的话想必你已经心领神会了,明日朝会,你知道该怎么办了吧?”
郭允厚凝神想了片刻,道:“下官明白,下官回去后便写好奏章,明日一早便直奏御前,奏请派遣税监、加收税课。”
顾秉谦呵呵一笑,道:“如此甚好,我等再仔细商议商议!”
……
今日是大朝会,所以孙越陵起了个大早,早早候在了午门外。他如今是从五品的兵部员外郎,头戴三梁冠,身着青袍银带赤罗裳,白袜黑履,手执象牙笏,朝服补子绣纹是一个白鹇,一身行头终于也随着他的品级而变化,不再像以前那么简单粗鄙了。
按照惯例,朝会为三日一小朝、五日一大朝,但从天启的爷爷辈开始就一直怠政免朝,所以大明的朝会制度也渐渐形同虚设,只在有重大事务、重要边情发生时才召开。天启本人更是个玩主,上朝的次数也少的可怜,能有今日如此规模的大朝会,简直就是经年不遇。
此刻,朝房内外已经站满了候朝的官员,朝鼓三通响后,文武百官依照左文右武、品秩高低陆续站定,从左、右掖门鱼贯而入,过皇极门往皇极殿而去。太监鸣鞭,天子仪仗衣甲鲜明、仪仗整齐地立于皇极殿内外,紧接着朝钟响起,立于大殿丹墀之下的文武官员依次进殿,朝见天子。
锦衣将军、校尉们身着铁甲盔胄,于御道两侧站定,与文武官班握刀相向。丹陛之下钟鼓司奏乐,锦衣力士张五伞盖、四团扇联翩自东西升立座后左右,内使二人一执伞盖立座上,一执“武备”立座后正中。
天启安坐大殿正中,再次鸣鞭之后,鸿胪寺唱“入班”,文武臣工行一拜三叩首礼后,接着便开始朝会奏事。
今日举行大朝会,其一是因为河北滦州地震,毁城垣、房舍无数,百姓遭灾伤亡,损失巨大,朝廷不得不商议赈灾抚民的办法;其二是因为荷兰人侵占澎湖,筑城自守,要求与明朝互市,又勾结沿海海盗,时而骚扰沿海郡县,由于这件事涉及外交方面,朝廷自然不能坐视不管。
孙越陵虽然能够跻身朝堂之内,但品秩仍旧不算高,所以立在文官队伍里面靠后的位置。今日之朝会,表面上是朝议赈灾和剿寇两件大事,但他心里明白,东林党决定接着此番朝会之机,发动众御史、科道言官上折言事,重点针对将汪文言弹劾入狱的御史章允儒和傅櫆二人,挫其言论,辩其所指,极力将汪文言搭救出狱。
这件事也是得到了叶向高和赵南星的同意、在他们二人授意之下而为的。汪文言是东林的命脉所在,东林党岂会眼看着阉党为所欲为通过汪文言来构陷自己,所以,汪文言是不得不保,不得不救。(未完待续。)
第185章 党争()
朝会开始,循着惯例问询了一些外国使节外交要求、离京官员谢恩陛辞之事后,便开始了今日的主要内容:赈灾和剿寇的事宜。
这是户部和兵部职责内的事情,自然有两部的官员出班向皇上陈述事况、建言以对,户、兵两科言官也就此事发表了他们的意见和看法。对于赈灾这件事,朝中众位官员的意见大多一致,都表示要尽快拨付赈灾米粮、安置受灾难民,于是天启命户部侍郎郑三俊为钦差,即可调配人手、装载米粮赴滦州总揽赈灾事宜。
至于荷兰人侵占澎湖一事则有点麻烦,原因是御史崔奇观弹劾漳南道副使程再伊放任副将张嘉策接受荷兰“红夷”银三万两,许其在澎湖互市。既然有御史弹劾,兼之海患严重,
朝廷不得不察,一番商议之后,天启派都察院佥都御史朱世守会同兵部官员同往福建查处,并督促福建巡抚南居益严厉惩荷。
两件大事商议完毕后已经过了不少时候,不要说天启皇帝,就连站在后排的孙越陵也有些累了。于是,在升殿太监高声唱诺“百官有事立奏,无事退朝”声中,孙越陵猛地惊醒过来,便想要冲出官班,高声来一句“臣有本奏”——这是叶向高早已安排已当的,由他这个扫平四川叛乱,为东林立下大功的新晋官员来打响疏救汪文言的第一炮,此时他又岂能违囿首辅之意?
可是,就在他有所行动之前,猛地里站在他前面的官班中突然冲出了一名官员,伏地拜曰:“皇上,臣兵科给事中郭允厚有本奏。”
孙越陵心中一惊,郭允厚是阉党成员,他在这个时候出班奏事,难道果真如叶向高所想,他们打算要弹劾锦衣卫都指挥骆思恭,以期能够撬开汪文言之口吗?
他心中有些懊恼,不由责怪自己刚才走了神,以至于让他人抢了先,也不知道首辅会不会怪责下来。
天启虽然有些不耐烦,但终究不好此时不让别人说话,只好说道:“你有何事要奏?”
郭允厚抬起头来,大声说道:“皇上,今日之大明,既有虏酋寇边抢掠,又有地震、决堤等内患为虐,兼之我大明百姓傜赋深重、难以维持,导致国库空虚。为天下计,臣奏请皇上对两淮、两浙富庶之地派遣盐监,诏收盐课。”
此言一出,满堂哗然。
两淮之地是大明产盐重地,所产之量居各地之首,大明收取的盐税银两,有一大半出自于两淮,且两淮多盐商巨贾,富不可言,大明朝廷每年从这些盐商手中征得的税款便不在少数。至于两浙之地,那就更不用说了,更是富足甲天下,光是每年上缴朝廷的税银,也是大明其它省份所望尘莫及的。
可是,两淮、两浙之地,是朝中东林党人的大本营,东林党中许多人便是出自两浙,身后有两浙商团的支撑和扶持,朝中的东林党,在某个程度来说,也代表着这些江南商贾的利益,是这些商贾们在庙堂之上的喉舌。
如今郭允厚提出来要派遣盐监,加收两地盐税,这可是又捅到了东林党人的要害处,让他们怒不可遏。
近年以来,就是因为三党中人的搅合打岔,导致东林党施政的策略有所偏差,天启皇帝更是调整了大明的税赋政策,不仅将早已取消的派往江南的矿监、茶监给重新放了出来,且还加重了江南一带的税赋。就因为这件事,他们早前就曾和天启皇帝力争过,双方经过一番讨价还价,终于达成了初步的妥协一致,
可如今,郭允厚居然又将此事提了出来,不仅如此,他还要求唯独对两淮、两浙地加收盐税,这非是要逼得江南富绅吐尽囊中所得才善罢甘休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