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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在郑一官身前的颜珂似乎听到了这一句,不禁回过头来,怒瞥了他一眼,却没有说话。
孙越陵见状心中暗自好笑,其实他早就从颜思齐那里得知了这个事情,只是二人尚且不知他就是始作俑者罢了,对着郑一官道:“恩,我知道了,这是好事,往后你们二人要互相支持,同结一心,不可辜负了你大哥对你们的一番期望!”
郑一官默然半晌,终于还是说道:“大人……你难道不知一官的心愿,就是侍奉在大人身边,甘为大人当一个牵马坠蹬的护卫么?”
孙越陵深吸一口气,拍了拍他的肩膀,沉声道:“我知道。可是,你不能留在我身边,有更多的事情需要你去做,有更多的敌人需要你去为我应对。”双目射出诚挚的感情,看着他缓缓道,“记住了,从今天开始,你已不是郑一官。从今往后,你叫做郑芝龙,我要你成为纵横七海,所向无敌的‘海上蛟龙’郑芝龙!”
郑芝龙听后双眼一阵朦胧,悲声道:“大人,我……我一定不会辜负您对我的一番期望的!”
看着他们登上海船渐渐远去,孙越陵挥手致意,耳中却传来郑芝龙高声大呼的声音,道:“大人……等着我……我一定会来找你的……”
孙越陵愣愣立着,一时之间,竟似痴了。
第261章 东林点将录()
送别颜思齐后,使节团在王梦熊水师护送下朝着福建而去,船队在大海上航行了五日后终于回到了福州。
回到巡抚衙门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向巡抚朱钦相禀报整个出使的经过。孙越陵将这次出使台湾的前前后后详细地向朱钦相叙述了一遍,直把朱钦相听得脸色数变,眉头深皱,最后听到他们逃出热兰遮堡,联合当地汉人势力反攻获胜、逼得荷兰人不得不妥协的时候悬着的一颗心才放了下来,对着他笑道:“本抚果然没有看错孙臬台,如此凶险异常、困难重重的使命,非你不能完成。”
孙越陵重重吸看一口气,沉声道:“中丞,属下这次出使台湾,本来一帆风顺,如果不是许心素挑唆离间的话,岂会遭此重重困厄?许心素虽然逃脱,但其背后主使者乃是总兵俞咨皋,此人通番误国、垄断海贸之罪不可饶恕,还请中丞为我主持公道,不可让那些为国牺牲的壮士们的血白流!”
朱钦相闻言紧锁双眉,一言不发。这次使节团出使台湾虽说达成目的,但也付出了惨重的代价,这些情况他都了然于胸,只是孙越陵所说的问题过于严重,他一时之间也难以回答。
孙越陵见他不答,继续说道:“大人,福建军方糜烂如斯,俞咨皋坐镇一方,罔顾朝廷法度,已有割据一方之迹象。还望大人为大明朝廷,为天下百姓着想,千万不可放纵这种情况的发生。”
这话说的很重,朱钦相听后脸色更是沉重,不由思忖起来。孙越陵的话不无道理,俞咨皋这些年以来确实是独掌一方,对朝廷的法令敷衍应对,就连巡抚衙门发出数道指令都置若罔闻。可是,他转念又一想,俞咨皋树大根深,最近又攀附上了魏忠贤这个权阉,要对付他恐怕是困难重重,凭他现在的力量恐怕难以办到。
想了半天,终于还是叹了一口气,道:“不是我不想对付俞咨皋,只是对方实力过于强大,只怕你我二人还扳不倒他。”
孙越陵急道:“中丞,只要你我联名上书一同弹劾,将俞咨皋通番误国,包庇海盗的事情历数上奏,我就不信今上不会治他之罪,别说今上,恐怕就是朝廷的任何一位大臣都难以容忍武将坐大一方,罔视朝廷。”顿了顿,又道,“俞家在福建经营多年,水拨不进,针插不入,早就惹起了朝中许多人的不满,也许我们的这一道弹折,会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也说不定?”
朱钦相苦笑摇头,道:“孙臬台,如今俞咨皋已经依附了阉党,只要魏忠贤保他,别说区区一道弹折,就是他罪证确凿也难以入罪。再说了,你我的指责多是臆测,并无真凭实据,恐怕此举还会引火烧身,对自己不利。”
话说到这个份上,孙越陵知道朱钦相终究是不肯与他一起弹劾俞咨皋,气道:“既然大人不肯上折,那么属下一人上折便是,就算参不倒他俞咨皋,也要在皇上心中埋下这一颗种子,让朝中的臣工们知道俞咨皋的势力已经扩大到何处地步,竟然能够随意左右朝廷的法度,并且还敢派人袭杀朝廷命官!”
朱钦相道:“孙臬台不可意气用事,你这样做只会给自己惹来灾祸,断不是上策。”顿了顿,续道,“你可知最近朝廷发生的事情?”
孙越陵心中一惊,道:“大人指的可是杨涟等人?”
朱钦相点了点头,叹道:“东林失势,阉党坐大,杨涟、左光斗等六人被魏阉抓捕回京,下入诏狱,如今六人已经全部遇难,无一生还。”看着孙越陵,继续道,“阉党已经开始清洗我东林,只怕你我二人就算离京万里,也躲不过这场祸事。所以你此时上书弹劾,断不是明智之举。”说罢再次叹息,眉目之间忧愁更甚。
孙越陵闻言无语,随着东林的失势,前有“六君子”、后有“七君子”之狱,都是阉党对东林展开的报复手段,这些事的大概他还是知道的。可是,要他强忍一口气,而对俞咨皋这个老家伙完全没有任何动作,他决计做不到。虽说阉党势大,但他相信天启一定还是信任他的,否则便不会在东林皆遭贬斥的时候偏偏重用他。
而且,经过上次的海盗风波可以看出,天启还是站在他这一方的,否则他擅自斩杀张汝贞的时候就应该被夺职处理。孙越陵此时铁下一条心来,纵然是天道晦暝,世道无良,也要弹劾他俞咨皋这么一回,否则对不他的良心,对不起随他赴死的众多属下,对不起大明的衣冠百姓。
主意打定之后,整个人反而变得放松下来,孙越陵对朱钦相正色道:“既然如此,那么此事属下心中自有分寸,懂得如何去做。大人尽管放心,属下一定不会牵连大人!”说罢,作揖施礼,阔步而去,将愣愣看着他的朱钦相独自留在那里。
回到住所后,他连夜写就了一番奏折,将自己出使台湾的经过大致叙述,并着重说明了此番出使所遇到的困难并不是来自外部,而是来自于内部,尤其是来自军方的掣肘。在这篇奏折中,虽然没有明说俞咨皋,但字里行间所言诸事,无不是指向他这个一方总镇。这还不够,孙越陵还特意将俞咨皋试图拉拢他一起经营海贸的事情详加叙述,并指出俞咨皋和许心素关系非同一般,许心素之所以能够垄断海贸无法无天,背后就是俞咨皋在支持。
当这封奏疏被官差快马送往京师之际,孙越陵长舒了一口气,他不知道这封奏疏会带来什么样的影响,但他该做的已经做了,他对天启,对大明,可说是忠心耿耿,毫无二心,问心无愧。
除此之外,他还写就一封《海贸公私疏呈》上呈朱钦相,在这封奏疏中,指出了官府垄断海贸的弊病,并结合当前海事贸易的具体情况,详细说明开海禁、行贸易的必要性,官府只要加强监督和引导即可,不必约束商贩,更不能规定船引数量,一切都要任其而行,鼓励民间百姓多多参与海洋贸易。
这封文书呈上去之后,朱钦相没有任何表示,孙越陵知道事情不能强为,只能慢慢劝导和解释了,也许再过一点时间,朱钦相就能看出控制海贸带来的弊端,从而调整策略也说不定。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孙越陵继续和陆文衡一起处理“跨海开台”事宜,征召了第二批前往北港的戍民,并将他们送上了开往台湾的海船。
半个月后,郑芝龙从北港传回了消息,颜思齐终于还是死在了台湾诸罗山寨,不过在他死之前撮合了郑芝龙和颜珂的婚事,并将首领之位传给了颜珂。好在这次人事变更没有引起什么其他变故,李魁奇、陈衷纪等人尽皆表态愿意向颜珂效忠。
在颜珂和郑芝龙两人的运筹下,将颜思齐原有的二十八股势力整合为十八股势力,分别在北港和热兰遮镇驻扎,并联合了当地的大肚王国,打出了大明的旗号,在台湾完全扎根巩固了下来。
这也算是他此时唯一感到欣慰的事,历史虽然还在沿着固有的轨道运行,但多少已经出现了偏差,郑芝龙手中虽然掌管着武装力量,但在北港和热兰遮镇,大明官府也派出了官员并成立了临时衙门进行治理。有大明的官员对远在台湾的民众进行管辖,就可以对郑芝龙等人起到监管作用,不虞他们脱离大明成为一方割据势力。
这日,孙越陵正端坐按察司衙门处理要务,东方胜平忽然从外闯入,手中拿着一册书稿,对着他说道:“大人,你看看这个?”
孙越陵搁下手中笔,拿过那册书卷一看,只见封面上隶书写就几个大字“东林点将录”,不由诧道:“这是什么,怎么有我东林名号?”打开一看,只见首页上写着几行斥责东林党的言语,往后翻去,入眼内容触目惊心,标注的尽是东林党中的干将要员。
只见上面写着:
总兵都头领二员:天魁星及时雨大学士叶向高、天罡星玉麒麟吏部尚书赵南星;
正先锋一员:天杀星黑旋风吏科都给事中魏大中;
掌管机密军师二员:天闲星入云龙左都御史高攀龙、天机星智多星左谕德缪昌期;
马军五虎将五员:天勇星大刀手左副都御史杨涟,天雄星豹子头左佥都御史左光斗……
越是往后翻,越是让他怒火填胸,这是搞什么,完全把东林党拼作一锅胡炙乱炖,做了个大总结。
翻到后面,只见他孙越陵的大名也赫然其中:
守护中军大将十二员:天微星九纹龙大学士韩旷、地短星出林龙大学士孙承宗、地藏星笑面虎国子监司业厉若冰、天狂星金陵会主钟不离、天剑星立地太岁兵部员外郎方逸尘、天潜星九头虫按察使孙越陵、天巧星浪子左春坊左谕德钱谦益、地满星玉幡竿吏部员外郎周顺昌……
孙越陵拍案大怒,道:“这书从何而来?”
东方胜平小心翼翼道:“这是朝廷典印下发各地的书册,如今在街坊之间已经广为流传……”
“欺人太甚!”孙越陵无比光火,就算是东林没落,尽遭贬斥,阉党也用不着这样来损人,不仅将所有东林臣子名讳刊印成册,还四处散播广为传扬,完全不把他们这些仍在朝中任职的东林官员放在眼里。
“我们还没死呢,阉党就如此狂妄!”孙越陵指着《东林点将录》的手兀自发抖,“阉党将我们编为一册,是想要按图索骥、一网打尽么?”
东方胜平见他盛怒,垂着头不敢插话。
“天潜星九头虫?”孙越陵仍在自顾咆哮,说道,“我平生最恨这种胡乱给人取绰号的行径,竟将我写的如此不堪。这完全是肆意污蔑,就算我平素隐忍退让,也只是以大局为重,岂能担上一个‘潜’字?九头虫?难道我在他们眼里还不如一只虫豸可比?”
孙越陵拍桌大叫,道:“给我查清楚这本书是谁编写的,来日返京,我第一个要找他算账。”
第七卷终。
第262章 南北二孙()
“念向来、浩歌独往,故园松菊犹存。送飞鸿、五弦寓目,望爽气、西山忘言。整顿乾坤,廊清宇宙,男儿此志会须伸。更有几、渭川垂钓,投老策奇勋。天难问,何妨袖手,且作闲人。”——调寄《陇头泉》
时值天启六年二月,江南道。
江南的春天来的早,寒冬留下的痕迹尚未完全消褪,田野间、山道里、池塘外,已经展露出了初春的气息,野外泥土开始变得松软,点点金黄嫩绿也在枝头桠角悄然凸现,轻风虽然依旧带着潮湿的寒意,却已经变得温和轻柔,仿佛情人的手在脸颊上轻轻抚过,惹起了几分惬意、几分沉醉、几分不舍。
温柔的春风虽然驱走了去岁的严寒,但驱不走东林党人心中冰封未雪的伤痛。天启五年,阉党在取得朝堂大胜之后,并没有放过这些罢黜离京的东林官员,在魏忠贤的指示下,许显纯借“汪文言之狱”诬陷杨涟、左光斗、魏大中等东林“六君子”收受熊廷弼贿赂,派出缇骑将六人抓捕回京,下入北镇抚司诏狱内严刑拷打、百般迫害,六人最后全部死于诏狱,无一人生还。
这件事让在朝在野的东林余党都震惊万分,惶恐不安。朝廷的争斗向来自有分寸,但凡罢黜之后性命可以保全,不受余波祸及,但魏忠贤的这个举动彻底颠覆了朝廷“规矩”,不仅要对手丢官弃职,还要赶尽杀绝不留活路。不过这也不能怪魏忠贤心狠手辣,当初杨涟、左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