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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他在丹凤镇能够看到崔颖的时间也就是这么几个月,然后她喜得孙辈,高高兴兴地接受村民们的庆贺,然后离开这里。
然后自己呢?怎么办,哪里才是他的落脚处?
李弥在屋子里躺了半天,然后再推了木推车去南阳贩梅,第二天的傍晚才回到家。他精心地在那些果子中挑拣出个头最匀称、看起来最熟透的,向房东借了两只竹篮装了,等着天黑。
太阳一落山,李弥便提了两篮梅子、骑了骡子去山阳镇,崔颖给他的那块碎银子够她们吃一季梅子了。
他有意在路上磨蹭,到的太早的话街上有人,还有当阳县衙的衙役在街头巡视。晚一些到的话,那两名衙役一定不会像傻子似地戳在那里。
他把骡子拴在山阳镇外的树林里,提了两篮果子、擦着街道的黑影进了镇子,街上一个人也没有,家家户户都熄灯休息了。崔颖所居的那间院子里也漆黑一片。
李弥站在院门外,想像着那个大半生让他魂牵梦绕的女人此刻正在熟睡,一阵暖流在李弥的身上流淌。他放下两篮梅子,又靠着崔颖的院门坐下来。等他猛然被山阳酒家的狗叫惊醒时,发现时间已经太久了。
早班巡街的衙役也快到了,李弥快步出镇,骑了骡子回家。
到丹凤镇的时候天早就亮了,房东是个五十几岁的老头,就住在李弥的隔壁,此刻正开了院门拿着扫帚扫街。他怎么看李弥大清早地才回来都有些鬼鬼祟祟,连个招呼都不肯打。
不一会儿房东的女人就跑过来要她的篮子,李弥一愣,想起来篮子是放在山阳镇了。那个女人不满地叼咕,说那是她的陪嫁,已经几十年了。
可篮子怎么才能立刻要回来?李弥想不出有什么好办法。他一个劲地表示着歉意,直到女人走后也想不出什么好法子。
可能过几天再去山阳镇卖果子时,崔颖一定会出来送还那两只篮子,他也可以借机再从大沿帽子的底下再看一看她、听一听她说话的声音。但今天就去是不大可行的,那两篮梅子够她们吃几天的。
不一会儿,房东扫完他家门前的街道,走过来正言正色地对李弥道,“那两只竹篮倒不值啥钱,但可有年头儿了她年轻时回娘家,我们就用两只竹篮担了两个孩子!”
李弥又表示歉意,说过几天一定奉还。房东十分不满地回去。然后李弥就听着隔壁在争吵,随后房东隔了院墙叫道,“你过来一下!”
李弥听出他是在叫自己,就过去。得知房东的意思是让他立刻就赔篮子钱时,李弥掏出了怀里的一只小小的袋子。
那个上了年纪的女人看他打开袋子、手刚刚能伸进袋子去摸出来三五枚,都是铜钱。她的余光注意着李弥的脚下,李弥问她留多少合适,她都忘了说话。
因为李弥掏袋子时,从怀里带出一块碎银子。
第689章 好人坏人()
她只想尽快地将他打发着回隔院去,因而说,“也不值什么钱,但那是我爹特别编了给我陪嫁的你就给五个钱吧一只篮子五个钱。”
李弥不在意十个大钱,他甚至想,以后身边就有两样东西是崔颖用手摸过的——篮子,还有那块碎银子。
回到这边,李弥手里拎着装零钱的小袋子,伸另一只手去摸他左胸前,那里是一只暗袋。但他一下子愣了,那小块崔颖捏了、丢在他手心里的碎银子不见了!
刚才它还在的!李弥急急忙忙地奔回房东的院子去,半路上也留意了没有,在门口他险些撞到房东的身上。房东问,“你还有事?”
李弥低了头,在他刚刚站过的地方找,什么都没有。他坚信唯一弄丢了它的可能,就是站在这里往外掏钱袋的时候。他着急地问那女人,“大嫂,你看到我掉出来的一块碎银子么?”
女人不解地望着他道,“你要是心疼十个钱,我就还给你,只要你能把我的篮子送回来就成!”李弥连连摇着手说不是,他在找银子。
女人翻脸道,“你能有多大的银子?可不要污赖我们,我们可没见什么银子!”
李弥从裤袋里掏出一锭大银,急切地道,“大嫂,那块银子无论如何我都要拿回来,你只要把那小块还我,这一大锭就是你的,我情愿和你换它!”
女人眼亮了一瞬,随即不屑地道,“你莫诳人,谁信你再说我们是本份人家,不占你便宜。”她男人凑过来对她道,“我们不是正好有一小块,你就和他换!”
女人瞪了丈夫,“你是猪油蒙了心怎地?!传出去就是我们拣了他的,”她边说边把刚拣的那小块银子亮出来、托在手心里道,“自己家挣的花着就是舒坦!做人怎么好赖别人的呢!”
李弥一眼认出就是自己刚丢的,他一步跨上去指了说,“这就是我的!”
对方攥紧了银子把手背到身后,“你怎么还上手呢!这可是在我们家里,光天化日就不信你敢抢我的。”
李弥绝不会让这块银子再离开他的视线,探身一把攥住她的手腕子强拧到前面来,女人尖叫了一声低下头来咬他。
李弥不撒手,让她狠命咬住手背,一阵钻心的疼痛、牵出来这一年多来不堪回道的痛楚。长史大人、卖鱼的鱼夫长史、卖果子的小贩,让一个最最下等的村民直呼“你过来一下!!!”让一个村妇赖了银子还敢教训他!!!
他眼睛血红了,一拳捣在她的太阳穴上,她闭气倒地,碰倒了一只凳子。房东一愣,顺手抄起院门后一把长柄锄头向他奔过来。
他怎么是李弥的对手,李弥一晃闪开他砸下来的锄头,欺身而上一手锁住他喉咙、另一只手挥起来、在他可憎的面目上接二连三地重击下去。血喷出来,他仍不住手,直到他目光涣散、身子一软。
李弥奔过去,从那个倒地的村妇手中抠出失而复得的银子。她哼出声来,他绝不能再任她叫出声,一嚷起来什么事情都坏了。
反正房东头贴着地面,口鼻中的血已淌了一地,已经没救了。李弥抄起倒在身旁的矮凳子,朝村妇狠狠砸了下去。
有些事情是不能吱声的,即便嘴上讲的光明正大。因而这对老夫妻并未发出多大的动静。李弥从里面插好了院门。十分镇定地在房东的院子里、屋子里搜寻了一遍,他只在他们的柜子里找到了三吊半铜钱揣到怀里。
然后从灶上找到了他们刚刚做好的早饭,蹲在地下慢慢地吃了、想今后的打算。
他不能在这里呆了,房东的两个儿子分家另过,但是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过来看看,那么这里很快就会涌来一大群当阳县的捕快,释珍又有事情做了。
人不欺人、人自欺,当你足够软、足够卑微的时候,连只虫子也会对你瞪眼睛。你想做个本分的小贩,连这也不可能了。李弥想,你在这里守着崔颖有个屁用,她现在是黔州刺史高审行的正牌夫人,她可肯为你停下半步!
若要接近她,便要先取得能与她平视的高度,他凭什么坐在那里、只能从大沿遮阳帽子的底下看她的脚?李弥,你没有头脑么?!
他不敢走大门,怕万一有人撞进来,于是翻过中间不高的那面院墙。他要收拾收拾,到长安去,找宗正少卿樊伯山,从一个客卿做起
他一边收拾一边想,这也许是自己最后的机会了。做个幕后的客卿,不必抛头露面,等有了一定的根基,他再谋个外放的官职也是可能的,最好是去黔州。
他骑了骡子出来,街上人已经多起来,但没有人在意他一个外乡人,他不知不觉地拐上了去山阳镇的山道。在山阳镇外几里处的林子里,他放了骡子给它自由,然后一步步往镇子里走来。
现在是大白天,他不敢进镇子里去,就拐进了镇外的一大片菜地。地里各式蔬菜长得郁郁葱葱,茄子已经长出了拳头大的小包,他伏在茄秧子底下,摘了茄子充饥。
他要最后再看看那个女人,然后开始新一轮旅程。
李弥从茄秧子底下的缝隙,看到释珍带了两名衙役匆匆赶过来、迈步进了崔颖的院子。院内什么情形看不到,但李弥能想像出里面花团锦簇、欢声笑语的样子。
不久,他看到崔颖手里拎了那两只竹篮,在释珍的陪同下出来,将篮子按着当初的位置摆到门外,两个人说着什么,李弥什么都明白了。
时间已近正午,有两个年轻的女子说说笑笑、从崔氏的院中出来,她们挎了那两只篮子。是往李弥藏身的菜地来的。
李弥认出一个是樊莺、一个是李婉清。她们一个人的父亲是凉州刺史、一个人的叔叔是宗正少卿,因而挎了篮子的步态在李弥看来也像是对他的讽刺。
他在她们到来之前,猜测她们要摘些什么菜,然后悄悄地往深处隐了隐。李婉清说,“妹妹,我们摘些什么菜?”
樊莺道,“总之这么多菜都是我们家的,母亲要留释珍都头用饭以示谢意,我们只要摘些新鲜的就是。”
两人有一阵子不说话,听着李婉清还在哼着歌。一会儿,李婉清问,“妹妹,你说那个在丹凤镇连杀两口的真会是他?”
樊莺道,“有可能,那个缺德东西什么事情做不出来?母亲刚刚不是也回忆说,那天买梅子时看他的手有些熟悉么?还有他不肯抬头、不肯说话,都头确信他至少是熟人。”
“但他肯再送梅子,又显得有些太好了,”婉清说。
樊莺道,“咦?怎么这里的茄子被谁摘走了!我不记得我们新摘过啊姐姐你也不必说他好,如果就是他的话,你还说他好么?有的人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好比这个偷茄子的人,当面是个人样子,却连人家没长成的茄子都摘。”
婉清道,“妹妹,不好骂他了,也许他只是口渴了呢!”
樊莺道,“我才不信,要是走到路边口渴了,也该是在靠着路边的地方摘一个,可你看看这里、这里,都被人摘走了,解渴有跑到人家的地中心里来摘的?”
婉清说,“真是这样啊,可恶,成心不想让我们察觉。”
两人摘了菜挎着篮子离开,李弥隐约听樊莺再说到了自已,“那个李弥,我记得被师兄捉到鄂州去了,怎么会跑到了这里来呢”
李弥想到,自己遇到樊伯山并改名李引的事,这些人恐怕还不知道呢,这可是他翻身的唯一机会。李弥伏在菜地里,发狠地把一只只茄包拽下来往嘴里塞。
第690章 灵州地震()
在长安,阁老高俭不时地接到长孙无忌送过来的西州战况。长孙无忌和程知节两个人是皇帝委派留守长安的,太子去并州监国,长安就是这两个人在主持政务,按理说长孙大人没有必要什么事都让高俭知道。
但是西州的主角是高俭的孙子——西州别驾高峻,他是高府中人,长孙无忌这样事事通知高俭,既有尊重高阁老之意,也有让阁老分担些压力的意思。
高丽的战事一开局就比去年顺利得多。辽州、建安、安市三座坚固城池纳入大唐之后,高丽防线直接退到鸭渌水以东。眼下唐军直抵乌骨城,御营扎于凤凰山上,先锋薛礼挥军在泊灼城做出渡江的姿态,李道宗在大行城,高丽虽举倾国之兵在鸭渌水东岸的白马、聊珠、乾川、筒浮、姑城一带布置防守,但这些地方没有一处具有辽州、安市那样的险要地势,形势是很乐观的。
反倒显得西州龟兹方向的战况更牵动人心。
阁老知道,长孙大人能做到这一点已经很不易了,他不但没有明确反对高峻的行动,还从雅州、凉州等地给西州筹措了一些兵马过去。
但是高峻在西州只能得胜、不能失败。万一西边失利,那么整个大唐西北部的形势便不可收拾了。阁老知道长孙大人是不会做赔本儿买卖的。西州胜了,有长孙大人锦上添花、运筹帷幄之功;西州失利,那么长孙大人也会说,没有他的支持,西州会败得更惨。
因而最担心和牵挂西州战事的,还真的是阁老高俭。
郭孝恪仿佛知道阁老心里想什么,在给长安呈送奏章之外,还有一封私信给阁老送到。他在信中说,西州五千兵马一直未曾动。
这句话很有学问,说明西州的一切都在掌控之中,还没有动摇根本。高俭看了之后,曾经有半个来月心里是踏实的。
但是龟兹方面的战报总是说双方在对峙、对峙,阁老又食不甘味。现在他也在赌,赌高峻成功。那么整座高府将会再一次沐浴巨大的荣耀,在他们这个档次的门第中将再也无人匹敌。
败了的话,那么他就也到西州去,给高峻收拾乱摊子。或者说,就是赔上整座高府来给高峻抵过。
贞观十九年七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