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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崔氏坚持道,“开荒一日未完,刺史一日不发话,我们就得不停地干下去。”
马洇听夫人这么说,便不再坚持,但他说,今天崔夫人带来的人比较少,就一定要给她们找一处好干的地方,这样会省些力气。
但崔氏有些生气地道,“马大人,难道你瞧不起我们是怎么?我们按刺史大人的安排下来开荒,别人没有的点心、茶水给我们供着,好活儿给我们干着,我们是来做样子的吗?”
马洇一下子愣了,他没想到刺史夫人会这么说,“那夫人你的意思是”。
崔氏道,“哪里最不好干,我们就去哪里!”
马洇小心翼翼地再看了看刺史夫人的表情,确认她说的是真的,他声情并茂地感慨道,“夫人,下官下官佩服之至!!夫人都有如此之决心,都濡开荒大计定会成其大功!”
盈隆岭,窄而陡峭,杂石遍布,下临深潭,是都濡县最后一块难啃的骨头。马洇本着先易后难的计划,本打算着等到最后集中些壮役上来开垦,他对崔氏道,“夫人,下官实是不忍但又不敢违逆夫人的决心”
崔氏与丫环拉着扶着,与这些人爬上盈隆岭来,就已经出了一身汗。上来一看这里石多土少,遍生荒草,而且岭上连个纳凉的树荫都没有,她很满意,“就是这里了不行不行,我还要往上走走。”
他们这些人已经爬到了盈隆岭的半坡,再往上马洇道,“夫人,你不知我的打算,再往上边,下官都没打算开垦”
崔氏倔强地问道,“为什么?”
“夫人,上边的尽处是一道悬崖,没遮没拦的,风也大得狠!下官以为那里不大牢靠,犯不上冒险啊。”
他一边说着,一边再琢磨崔夫人脸上的表情,最后再次屈服,“好吧,崔夫人,下官的脑筋都转不动了!但你们一定要多加注意,”
“注意什么?”
“夫人,此岭本叫压龙岭,因怕犯忌,改成了盈隆岭。夫人请看这道险岭像不像一条抬头的大龙?岭头的崖边有块大石,你们小心些吧!”
他提议再给他们派些人手来,但崔夫人道,“不必,我们刺史府的人来开荒,你们来人算怎么回事。”
马洇再一次领教了刺史夫人的倔强,他低头下岭,直到看不到那些人了,这才敢摇头,刺史夫人大概在府上喝茶噎着了!
李引一上来先看地势,心里也暗自吃惊。
第766章 功名粪土()
因为在悬崖上的那块半人高的大石,恰似顶在高昂龙头上的一颗珠子,它摇摇欲坠,就要顺着坡势滚落下来。在靠着他们这侧,两棵茶杯口粗细的小桕树,顽强地从大石的底下滋生出来,恰好将它卡住了。
大石的底下,还有以前上来的人用碎石倚住过,但那几块石头已然被大石压裂了,而两棵小桕树也被球一般的大石压得,树冠都歪向了一边。
他有些不明白崔颖选这么个陡悄之处来开荒的用意,认为她有些逞强好胜,但是接下来他就有些明白了。
崔氏等马县令走后,便招呼王氏、刘小姐、丫环道,“我们来干呀!”
她们把地上的散碎石块从土中扒出来,发现不能把它们往坡下扔,不然下边开荒时还得拣一回。于是就将它们搬起来往悬顶上走、将它们投到崖下的深潭里去。
她们只能拣些拳头大的,然后用手托着它们——都怕沾蹭了衣裙——走到悬崖边上把它们丢下去。许久,崖下的深潭里才隐约地传来溅水声。她们从那块大石的旁边走过,让李引看在眼中,每一次都揪着半拉心替她们担心。
李引也干,拣那些她们搬不动的,如此三番,李引便说,“夫人,不如你们就歇一歇,让小人来吧。”
崔氏说,“好啊,我们正好歇歇!”于是招呼另三人道,“我们歇一歇吧。”于是这四位女子就在地边、找块干净的地方坐下来。丫环道,“夫人,原来坐着也这么舒坦!”
崔氏道,“我们说说话吧,不知刘小姐多大年纪,可有合适的人家了?没有的话相不相信我,相信的话就给你搓合搓合。”
刘小姐看看不远处的李引,当着男子她有些扭捏。她母亲替女儿道,“多谢夫人,原来本县县尉家的公子与她年纪相当,也门当户对,两家已有些意思子,但未说明。只是我家老爷故世后,我们孤儿寡母的已经张不开口了。”
李引埋头干活儿,先大后小,斗大的石头被他用脚一蹬,便从半掩着的土中欠出个缝隙,随后被他搬起来往崖上走,崔颖这边的谈话顺风入耳:
“不知刘小姐愿意找个什么人家呢?”
王氏道,“我们母女无依无靠的,当然希望能招个养老的,早不敢望高了!有个好身板子、人也实诚、能挑起门户来的便是她的造化。只是哪有那么尽合人意的,我家已无半点权势,谁能看得上!”
李引投石入潭,半晌“嗵”的一声,水花飞溅。
崔颖道,“巧了,我这里就有一个合适的。这人以前不大着调,但经历几番挫折、再上了些年纪,反倒还让人放心,体力也好,只是不大上进但家务农活儿总能胜任了,还有些打架的功夫,总不会让你们母女怕他挑不起门户来。”
李引再搬起一块更大的,边往上走,边顺便听她们说话,这是他与崔小姐相识以来,听她说话最多的一次,但越听越觉着她的用意指向自己。
王氏道,“夫人,有你做个月老,这便是最大的招牌了!我们哪里还敢挑人只是不知他多大年纪,家中可有牵绊!”
崔氏道,“这个尽管放心好了,这人独身一个,年纪大约有四旬?四旬不到还是多个一两岁,我就说不大好了,”
刘小姐终于低声道,“娘,”
崔氏道,“我也知他有些大了,姑娘不大愿意吧?瞧我这记性,前些天我曾把我这贴身丫头给他说过,但他也说自已年岁大了怕亏了人。不过我又有个主意,也许王夫人正与他般配,不如”
王氏道,“夫人,你莫要取笑我了,男人四十一枝花,而小妇人已经人老珠黄了,怎么敢有这样的想法。再说他是什么模样也不知,可容得下我女儿?”
崔氏愁道,“哎!只是他有些过于执拗!不然哪会蹉跎到今!文也文得,武也武得,只是有些不大开窍儿,总之我不敢说定,还要先问问他的意思,看看他乐意哪个。”
“夫人说的总不会错看来这人能文能武,替我们母女挑起门户倒是有些富余的那就有劳夫人了!”
“只是他无意功名,还是不大开窍儿呢!”
“还求什么功名呢,我家老爷若非因为功名也不会死,也许这会儿还陪着我们母女。”王夫人说着抹起眼泪。
李引已经听出来崔颖的意思,她的话中有轻微的揶揄的味道,正是在暗指自己。更气人的是,她竟然当着自己的面,对着那对母女同时推销!
李引一声不吭,最后慢慢移到了偏风头上,他不想再听这些人讲话,但心里头百味杂陈。她两次说他不开窍儿,不开窍就不开窍吧,譬如上边这颗圆石,沐风淋雨,无怨无痴。
太阳慢慢升到了头顶,坡上无遮无拦,晒在李引的身上一片燥热,汗已出过了几层。但那边坐着的四人,在温暖的日光下谈兴正浓。
李引本意是把那一层拳头大的碎石留给她们拣,但崔氏一点起身的意思都没有。于是他再去搬更大些的,只听崔氏道,“这人不灵活也有不灵活的好处,只是必要的辛苦总得受一受的,”
李引伏身,令人目瞪口呆地抱起一块大石,步履沉重地往崖顶上走去,虽显吃力,但步伐稳健。
崔氏先时他那边望了一眼,住了话,后来又笑道,“不过也好,俗话说浪子回头金不换,我猜你们的此事多半能成!因为人是要讲究缘份的。不是有古语说——有缘千里等着,无缘对面错过,谁敢说这个人不是在等着王夫人你们母女某个的姻”
崖顶上,李引发出一声悲愤至极的闷吼,大石被他凌空抛入潭中,崔氏一惊,又把话顿住了。她看到李引脸色阴沉、扭曲地返身回来,一声不吭,崖下一片激荡的水花声。
崔氏道,“李引,累了你可以歇一会儿,那些小的就让我们拣。”
李引像是没听到一样,再去抱起另一大块石头。等他走过的时候,崔颖又道,“李引,你真该也去报名的,顶着日头干这些牛才干的活有什么意思!”
李引脸色胀得通红,似乎极为吃力、顾不上回答崔夫人的问话。丫环道,“夫人,马县令怎么还不送些茶水来呢!”
崔氏道,“难怪人家瞧不上你了,如何这般娇贵。你看看人家刘小姐和王夫人,怎么没想过茶水和点心。不要再说这话了,让马大人听到,以为我们就是来挣点心的。”
崔颖的声音闲适而随意,但在李引听来,她的嗓音一如十几年前,但内容却极为陌生,十几年前她从来没有这样说过话。她是在怨恨自己的不求上进,故意选了这么一个地方,故意让他自己干活,而她们看着。
如果命运,注定他只能远远的守望一个女人,即便让他做了一方诸侯又有什么用呢!难道你骗过我半生,又想着塞给我一个我并不需要的功名?
李引想,功名如粪土,难道你这女人把自己当做了粪土!他嘿地一声,把一个“诸侯”远远地抛出去了。
第767章 你可放手()
李引弯腰拾起小块碎石,不须走动、扬手将它们掷入悬崖底下。
他看出来了,这些碎石头也是他的。慢慢的,他的动作舒展起来,每抛一块,便注目它飞出、落下。他感觉得到,坐在那里有四个女人也在看着飞石的轨迹,他脸上终于有了笑容。
不就是一块地,这有什么难的,小事一桩而已!
日头毒辣起来,他仍不停,他就想在马大人送点心来之前,把这里打理干净,然后后半晌就可翻动、平整了。这便是他的回应。
而那些人在原来的地方已经坐不住了,崔氏抬头看天,不由自己主地道,“马大人今天是怎么了,茶水也不送到。我们为什么不去那边坐坐呢?”
夫人对另三人示意那块悬崖顶上的巨大的圆石,还有两棵小桕树投下的不大的树荫。
马洇终于把茶水和点心送上来了,有两名手下提着一只不大的食盒、一壶茶水。当他们迈上这块山坡的时候,马县令吃惊地瞪大了眼睛。
那些大大小小的石头都不见了,杂草也拔了个干净。他发自内心地恭维道,“夫人,这真是太出乎下官的意料了!才半天的时间!而下官本打算着多带些人来干的。”
崔氏道,“马大人过奖了,这点事情还能难得倒我们娘们!你把茶水什么的放在这儿,今天这块地不翻平了,我们就不走。”
她招呼另三人吃点心、喝茶水,李引不过去,她也不叫,也不提让谁把点心给他送过去。另三人觉着有些过意不去,王氏母女已经看出,刺史夫人所说的那个不开窍儿的人是哪个了。
她们不敢提醒崔夫人、也不敢自己动手把茶水给李引送过去——这对母女认为,崔夫人这么做一定是有她的深意的。
不过如果真的是他的话,那可太好了,只他脸上的那道疤,便可吓退几个街痞。
而李引到此时已经心如止水,面色如常,今天他见到了崔颖气人的本事,而之前已让她骗了半生!这没什么,我若有一丝的变了脸色便真是娘们!
他背朝着崖顶上的四个女人席地而坐,不看她们。身后有轻轻的脚步声,是丫环走过来,有些歉意地把手帕包着的两块点心放在李引的面前,然后回去了。
没有茶水,茶水。
李引头也不回,十分惬意地往后一躺,将那两块点心放在胸前,拿起一块往嘴里搁。太干了,他笑着把它们嚼了往下咽,然后噎出了眼泪。为了让它们尽快地咽下去,他再大大地咬了一口,然后弓起身在山坡上咳嗽。
他很痛快,像一只蝼蚁吃到美味那样,咳嗽着向同伴传递信息。
刘小姐端来了一杯茶,放在李引的身边,有些可怜地看了他一眼,又不能多呆,又想看他喝一点,但李引在咳嗽中似是无意地用头把茶杯弄泼了。
随后他安静下来,舒服地在山坡上躺了个大字。
身后的崖顶上没有说话声。
四十年来,他第一次十分认真而仔细地仰望头顶上那片蓝天白云。原来它美丽如厮,空明纯粹得令他心头发颤!以往,他就是在这样美丽的天空下低头算计、低头赶路、低头想念、低头怨恨。
胸前的一块半点心在他咳嗽时滚到地下去了,李引侧身拾起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