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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9章 本末倒置()
六县都水使李大人终于发了话,石城县令走后,信宁县县令也跑回去拉人。不到半个时辰,两县县令带着各自几十号民役们就赶到了。
李引大手一挥,开干。立时在山坡上响起一片叮叮当当的开凿之声。
李引又感到有些累,但这次不是身子累,而是心累。不知怎么了,澎水令张佶连同他的手下马洇津丞,最近两天一直有些不大对劲儿。
李引一时也弄不明白,坐在一边儿的石头上歇息。只要把这里联贯上,这件让自己每天忙碌的大事,也就算完事儿了。
然后他不会想什么官场,他在都濡院子里的那只小鸡,这些天自己没回去,也不知撒在院子里如何了。
他再想一想那头乖巧的小白犬,它不在乎自己有些丑陋的面容,对自己的亲热也是发自内心,这倒比有些人可爱得多了。
李引坐在那里,感觉心里面猛然间热乎乎的,就是不知它是随着崔颖去了长安、还是关在黔州的刺史府里。
正在胡思乱想,忽然在山坡的那边乱哄哄、吵吵嚷嚷地过来一大群民役,还有不知某乡的村正带着,一齐往工地上赶来。他们到了两县正在施工的地方,不由分说喊着让这些人停工,“都不要再干了”。
李引起身走过去,问道,“你们从哪儿来,因何阻挠砌渠!”
村正模样的人上前,有些卑微地冲都水使大人行礼,然后说,“大人,谁不知道做工程的,州里有补贴?我们自己人在那边挑水锄地,挣钱的营生却让外县人干着,这不合情理!”
李引明白了,对他们道,“这是你们县令张大人吩咐的事,本官管不了,本官只管水渠按期竣通,不管别的,众位还是去做张县令安排之事,莫耽误了大事。”
十几个群情激忿的民役道,“什么是大事,本该我们挣的钱,却被外县人挣去了就是大事,李大人若不勒令他们停下,怎么和我们说什么大事?”
李引回身再找马洇,马大人也不见了,而石城、信宁两县的干活民役们也都停下来,直着身子往这边看。
李引耐着性子,对领头的村正道,“那么你就让他们一起上来干,人多干得快些,补贴也就人人都有了。”
但村正说,那可不行,州府的津补可是按天给的,两天的活儿半天干完了,剩下的大钱,李大人你给么?
李引脾气并不好,闻言喝道,“无理取闹!刺史大人兴办引水大计,为了体恤民力,这才允下了按等的津补。可你们倒好,本末倒置,把挣大钱放到了引水前面来了,还不快快离去,省得你们张大人将来不好交待!”
但那些人像是有什么仗势,一点不怕,不但不听李引怒斥,反而还有几个人跑上去抢另外两县民役手中的的锤、凿等物。
李引一向有刺史大人撑着,往常到哪里去也不须有衙役、快捕役跟着,此时他就只有一人,虽然身手上并不惧怕,但他不好自已动手上前阻止。
而另两县来的人都是干活儿的,只有两个县令各带了两名县差,也是人单力孤。眼看着事情就再次耽搁下来。
李引有些无计可施,却看到山下有十四五人的马队驰近了,是西州长史苏殷、丫环和她的那些护卫们到了。
她们上来,丫环先从车上拿下一罐豆砂汤,里面放着木匙,往李引的手中塞。
丫环是得知了李大人的去向,这才求着苏殷赶过来的,但眼前的情景很快也让她明白了缘委,她去看苏殷。
西州长史一到,那些捣乱的澎水民役们有些收敛,但还不走,丫环低声求道,“苏姐姐”
苏殷对那些人道,“抗旱的津补是我娘家捐来,正该由我管着,与李大人无关。但这些钱只给做工程的人,让你们做渠你们说要锄地,你们自己不干却又干扰别人,这是何道理!”
有人喊道,“她只是西州来的长史,怎管得着我们的生计,总之我只听县令父母张大人的,他才管我们的生计,别的人一点都不必怕。”
也有人低声道,“不可造次,她是刺史大人的儿媳,西州大都督的八夫人,你敢冲撞她么?看她那些护卫,个个不好惹”
“不过十四五个西州来的娘们,能有什么了不起!”
那些全身披挂的女护卫们听了一动不动,只待苏殷发话道,“把这些不知好歹的人分隔开,再有无理者,只管乱拳打下!”她们这才行动利落地往前一站,拒人于千里之外。
工地上的锤凿之声再度响起。李引长长吁了口气,丫环上前道,“李大人,这是我亲手调的豆砂汤,你尝尝。”
李引托住汤罐,用木匙舀起一匙放入嘴中一抿,其中甘甜如沙,然后就招呼两位县令道,“两位大人,刺史府的手艺真是不错,本官不忍独吞,让你们也品一品。”
石城、信宁的两位县令赶紧过来尝,然后对丫环赞不绝口,但丫环却有些生气地扭身不看,自己的好意又被李大人故意曲解了。
但此时,有两个不服气的澎水民役在村正的授意下又凑上去,立刻被苏殷的女护卫们一顿拳脚打开,并有人扯下随身佩戴的快弩喝道,“再上前,先打烂他的狗腿!”
被打的两个块头并不小,也有把子力气,但方才只两个照面,就被那些女护卫们打得鼻青脸肿地溃败下来。
他们脸上无光,果然再往上找着护卫纠缠,言语间不干不净。
但猛然“啊——”的一声惨叫,一人的大腿上正插了一支弩箭,血流如注,其余的人作鸟兽散。
村正喊道,“不好了,官府的人殴打本县民役,我们去找能作主的!”这些人一窝蜂地往山顶上跑去,身影隐到了山后。
李引道,“正愁找张大人不到,他们找来倒好办了!”
正说话间,好似山后有暴雨发生,从那些离去民役们消失的山顶上、沿着早已砌好的石渠,有一股洪流奔腾而至!
山顶上是一座大蓄水池,几天来,池中早已蓄满了由四、五级水车一层层引上来的江水,只是因为眼下正在施工处的石渠尚未贯通,因而一直没有放水。
但此时水就冲下来,显然是那些离去的人故意捣乱了,工地上的人已经有人发现奔腾而至的水势,呼叫着连忙从施工处跳出来。
李引一边高呼人们躲避,一边拉起丫环、叫着那些女护卫们护着苏长史躲往高处。但仍有几个反应慢、只顾低着干活儿的石城县和信宁县的民役,瞬间被洪水冲下山去!
李引看看长史和丫环、以及那些随来的护卫们都没有事,他转身就往山顶上跑,那里早已空无一人。
第900章 干完才走()
蓄水池的三道出水眼正在池子的底部,此时三个闸门大敞四开,巨大压力下的三道水龙像射箭一样喷涌而出!李引跳下池台,奋力往下压关闸门,水溅了一身,当时便都湿透了。
石城县的县令跑来帮忙,李引大声对他道,“怎不下山搜寻那些民役?”
县令道,“信宁县令王大人,还有我的两名手下已经去了。”
他们总算控制了水势,两个人浑身精湿坐下来喘气,石城县令道,“岂有此理,一定要抓了严办。”
他们慢慢地下山来,沿途的石渠因为瞬间排不开如此巨大的水量,江水冲出石渠,裹挟着渠边开垦后松散的砂石泥土,然后再冲回到下边的石渠里,有很长一段石渠被泥沙淤堵了。
而刚刚还一片热火朝天的工地上一片狼籍,信宁县令带着人,抬着三四个满脸是血的民役上来,有个人还昏迷着。
丫环与苏殷跑上来,问李引山上的情况,李引无语。
苏殷气愤难当,也是一句话都说不出。那些人上山后就发生了这件意外,那么跑不出是这些人所为。
她们忙着救护那些受伤民役,安排人将他们抬下山去医治,苏长史安慰他们说,不必担心治伤的花费,所有的治病钱自由她来出。那些伤者、两位县令不住感谢。
但水贯通的工程,却不得不停滞下来。
李引不走,把剩下的惊魂不定的民役们收拢起来,要接着再干。但此时的工地上一片泥泞,有不少人的工具也都掩埋在泥沙中了。
丫环劝李引,“不如等过一天再干,那时地上也干燥些了。”
可李引说,“天时不等人,拖一天便耽搁一天庄稼的长势,再说,这些两县来的民役聚起来总不容易,今天放走,明天又说不好了。”
苏殷听了很是感动,她拍拍手对那些去留两难的两县民役们道,“众位乡亲!李大人有这样的打算,还不是为着我们各县的收成,我们总该齐心去做!但今天你们都累过了,不好强迫,但只要留下来接着干的,津补加倍、半夜时每人两块蒸饼、一壶酒做宵夜!”
西州女长史是管钱的,兜儿里有的是钱,人家外来的女子都如此,何况本地人!人们刹那间情绪即齐刷刷地上来,喊道,“李大人不走,我们就不走,干完为止!”
丫环看着李引脸上初时的焦虑,也替他焦虑在心。此时听了苏殷的话,再看李大人紧皱的眉头也舒展开来,她搂了苏殷兴奋地对她道,“苏长史,你真厉害!”
天黑时,人们不走,点起松明子接着干,工程的进度用不到半夜即可完工,但苏殷道,“就算早完工,宵夜钱也会给大家带着!”
人们欢呼,干劲儿更足。
但从山下有两名刺史府的传信差役赶过来,高声对李引道,“刺史大人让李大人、苏长史及两县县令速去府衙,大人要询问工地上殴打、射伤民役之事!不得有误!”
所有的人都是一愣,不知这里的事怎么如此快就到了刺史大人的耳朵里。
可工地上石渠贯通只差最后一截儿,万一这些人走了,只留些民役在,再有人捣乱就全耽误了。
两位县令面露难色,都去看李引和苏殷,李引咬咬牙道,“干完才走。”几人点头,督促着底下快干。
不到戌时,水渠贯通了。
苏殷长史叫两县县令记下出工的民役姓名,宵夜钱也一并加入到当天的津补中,留待天明后发放。之后,几位官员、丫环起身回黔州府,民役们收拾着回本县。
几个人一进刺史府的大门,便看到澎水县的县令张佶,正像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团团乱转。张佶看到他们,上前埋怨道,“李大人,你没接到刺史传令么?怎么这会儿才到?刺史大人都发火了!”
李引不理他径直往里走。但苏殷问张佶,“张大人,白天任哪儿找你不到,工地上乱成一团,现在你来的倒快!”
张佶不敢顶撞苏殷,先是吃惊地询问工地上的情况,再委屈地道,“长史大人,下官一直在刺史大人这里商量抗旱的大事,何曾离开过半步!”
但李引、苏殷、两位县令、丫环,已经头也不回地走进去了。张佶无声地笑笑,随后跟进来,想像着马上就要开场的大戏。
在张佶看来,马洇连夜给自己看的那封西州密信,刺史大人一定看过了。他有个预感,刺史不好迁怒于自己的夫人,但李引的好日子八成到头了。
他绝不会像马洇那样把自己置于不能转身的境地,但今天的事情自己躲开的恰是时候,仿佛刺史大人一早招自己过来,就是有这个意思似的。
刺史的面前站满了人,张佶、马洇、李引、苏殷、石城、信宁县两位县令,丫环也在。而那个腿部中箭的澎水县民役,是除了刺史大人之外,唯一获准坐着的人。
高审行威严地沉声问,“李大人,是怎么回事?”他指了指伤者。
李引看了看他,怒道,“你好大胆,扰乱工程,放水冲渠,难道想恶人先告状么?”
那人哭丧着脸冲刺史喊道,“大人替我做主,小人从那里路过,不由分说被人射倒,这位大人所说的放水冲渠之事,小人哪里知道!”
刺史仿佛刚刚听说有人放水,便问,“还有这事?是怎么个来龙去脉?引水工程涉关黔州年景,不能有半丝马虎,当时哪位大人在场?还不快快讲来!”
苏殷发现,刺史大人今天的话明显有着与以往不同的站位,捣乱之人坐着信口开河,而这些官员们人人站着像是受审。
李引:大人,今天下官在澎水山上率领着石城、信宁两县民役最后贯通石渠,就来了一帮澎水县民役搅扰施工。
张佶:李大人你等等,据本官所知,今天在山上并无我县民役,那些人是哪里来的,你会不会搞错了!
李引:张大人你难道忘了,昨天我就约好你与另两县县令大人到山上开工,张大人你也说好带人过去,怎么你人不到,反倒这样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