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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到苏长史的脸上现出一种琢磨不定的表情,于是又道,“反正这里离着都濡城也不远,只要大人你有一句话,卑职立刻就去!卑职一心为了黔州水务,深更半夜地赶过来巡察,岂容有人对卑职生出半分的怀疑!”
热伊汗古丽昨晚明明说天黑后吕氏的小轿进了刺史府,丫环立刻就想大声地揭破马洇,但是发现苏殷正以目示意,不要她吱声。
这让她猛然想到,万一自己喊出吕氏不在都濡城中的话,有人若问“那你说她在哪里?”那么她就没法子再说了,总不能说吕氏在刺史大人那里。
苏殷淡淡地道,“哦,既然马大人已有个证人,我想父亲大人一定也不会怀疑马津丞所说的了!马大人就不要再坚持了。”
马洇非要坚持道,“这不大好吧苏大人,在这样大是大非的事情上,卑职一向钉是钉、铆是铆,眼里不揉砂子,尤其在涉及到刺史大人一力督行的抗旱大事上,卑职一定向长史大人要个清白。”
苏长史问,“张县令,你的意思呢?”
张佶斟酌着道,长史大人,其实下官最在意的不是这个,而是山上跑水的真正原因。这可是个大隐患哩!好好儿的、半宿的功夫水就跑光了!如果确定马大人没有嫌疑的话,那么我们就要从排洪闸口的方面找找原因了。
只有高审行知道吕氏后半夜才离开的刺史府,此时应该还在黔州驿馆里睡觉,看着马洇还腆着脸在那里装,高审行也就知道他所说没有一点是真的。
再看看脚下,大水过后一片狼籍的山坡,高审行的胸口中有一股无名之火,想忍都忍不住了。
高审行虽然有些容不得李引与夫人崔氏走得过近,但有些事情毕竟只是自己的怀疑和猜测,并未得到进一步的证实。
但从马洇此刻的表现看,这场毁地、毁了庄稼的大水多半便是他做下的了。而此时张佶有意往闸门上引,刺史就更怀疑连张佶也不地道。
苏殷对刺史道,“父亲大人,儿媳看张大人所言极有道理,我们万万不可避实就虚、舍本求末,耽误了引水抗旱的大事。自今年以来,父亲大人排除万难、发动黔州军民一力开荒,地亩翻了一番有余,深得陛下嘉许!面对干旱的天时,父亲大人百折不挠、任人唯贤,黔州引水大计方才见了些成效,此时虽然有了曲折,我们更不能自扰视听,功亏一篑啊”
李引一直在旁边听着苏殷与马洇斗法,这位西州来的女长史到黔州之后,与崔颖形影不离,李引对她已有了些了解,确信这位苏长史一定不会对自己发难。
但她分明又十分赞同张佶的话,似乎想把费了好大周折、方入正题的线索放弃不顾。李引一时猜不透,立意冷眼旁观。
高审行感慨道,“有理呀,有理!自乱阵角的事本官是不会做的。”
他正色对马洇道,“马洇,你非要个清白,那本官就给你个机会,只有先把你撇清楚了,我们才好光明正大深挖大水冲田一事的责任!”
马洇立刻道,“刺史大人所言极是!卑职这就去城中把吕氏找来做个见证!”
刺史大人冷笑一声,“本官若由你独去,便有失公允!你若与那吕氏串了口供怎么说?”他吩咐手下两名最为得力的护卫,“你们与马大人同去。”
看着马洇在两名刺史府护卫的陪同下、雄纠纠打马下山,丫环当着李引大人的面,即冲苏殷挤眉弄眼,苏殷故意不看她。
李引看丫环这样得意,似乎马洇的下山就已经对自己极为有利了。
李引怎么都搞不懂她们打的什么哑迹,心中暗道,难怪自己在雅州会糊里糊涂地败在高峻的手下。
这次到黔州来的八夫人,擅摆八卦阵,神秘、又不露声色。那么她方才对高审行的一大段恭维之辞,想来也是这套阵法当中的一环了。
第915章 官场有鬼()
趁着马大人未回,李引先把放空的这座大池再蓄起来,并且关闭两边的闸门,他要做个试验,看到底漏不漏水。
水车起动、缓缓运转,下一层级的水源源不断地重又注入进来,水位很快上涨。张佶不动声色地注视着这一切,虽然马洇尚未回来,但他已经有些不好的预感。
山顶蓄水池再次水满的时候,武隆渡津丞马洇,像是被两名刺史府的护卫押着,垂头丧气地一步一步捱上山来。
在他无比熟悉的小巷,吕氏的院门上锁,人却不知哪里去了。
马洇真没想到这个情况,他被两名刺史府护卫一步不离地跟随着,慌忙地向街坊四邻打听吕氏的下落。有人说昨天傍晚吕氏就锁门走了,说是出城。
随去马洇去的两名护卫开玩笑说,“马大人你该不会是记错了,把出城记成了进城。”但马洇哪敢对刺史这样说,他站在刺史大人的面前,光顾了后悔。
苏长史当时还提到吕氏出城的事,但被他一口否绝了,非说是进城。
高审行似笑非笑,让马洇好好看一看再次蓄满的水池。滴水不漏。
刺史大人问道,“姓马的,要我怎么还你的清白呢?你这么大人进城、找了个一同入城的证人却不在城内,看来你扯慌也算有一套了。”
刺史就差没有当众宣布:山上蓄水池中的水就是他趁着夜深人静放空的。刺史不说,才更让马洇连个虚张声势喊两声冤枉的机会都没有。
马洇只觉着两条腿不由控制地一阵乱抖,知道此时就是当着西州长史苏殷、李引、张佶甚至丫环的面给刺史大人跪下也不会有用。
他寄希望于县令张大人会给自己说句话,但张佶厌恶地连看也不看他。
马洇想起,让自己壮起胆子、摸黑跑到都濡县作案的,就是这位张大人语焉不详的引导或许诺。打掉李引、让李引彻底失去与张大人抗衡的资格,连吕寡妇都想的到,何况马洇?
但现在再想起张佶的那些话,马大人以为,简直一点凭据都没有。比如他曾对马洇说,“我让你去都濡夜查,是希望你抓住这个千载载逢的机会,你从哪里跌倒的、就一定再从哪里爬起来!”
马洇因此下定了决心——自己要在都濡县爬起来,那么都濡县的李引就得在同一个地方跌倒——不然一个小小的都濡县怎么站得下两位县令!
而近期李引屡遭刺史大人敲打的不利处境也给了马洇错觉,让他认为,兴许刺史大人也正等着他去做这件事。只是,事情败露之后,张佶当然可以说这是对马洇的勉励了。
并非马洇不长记性,他上一次在处置刘端锐的案子时栽过的大跟头,似乎也曾受到过刺史大人的某些暗示,可以说与这一次如出一辙。
但他有什么办法,官场有鬼,谁都知道。
错不在他马洇,而在于马洇的地位太卑微,像河中的小虾,注定给那些大鱼摇旗呐喊、被那些大鱼们利用、耍弄,甚至一口吞掉。怪就怪在他这只小虾总想着通过弄些奇巧来化身为鱼,而不肯一口一口地踏实觅食。
刺史指着瘫坐于地的马洇,对八儿媳苏殷说,“看人,你还嫩了些!”而再也不提当初他在澎水县衙中当着苏殷、丽容、夫人大谈特谈的“磨砺”之语。
刺史顾虑于此时大概仍在黔州驿馆中的那个寡妇,根本不屑于亲口处置这个因为吕氏、而与自己产生瓜葛的断脊之犬,似乎怕被他发疯了当众咬到。
于是,他对着因为那句“嫩了”,而面红耳赤的西州长史说道,“他是你举荐的,就交由你来处置!”
但高审行恐怕忘了,泥人也有三分的火性。
苏殷为着吕氏夜入刺史府的事一直替婆婆不忿,又对刺史数日来为难婆婆的恩人耿耿于怀,此时偏偏就不按着刺史的意思来。
她对澎水县令张佶道,“红梅艳雪,宝剑磨锋,看来对他的磨砺还是太浅了!张大人你把他领回去接着磨砺,磨砺不好就不要再带出来见人!”说着,就带了丫环、女护卫,头也不回地下山去了。
高审行就再一次领教了这位八儿媳绵中带针的行事风格。
今天刚上山时,苏殷绕来绕去引诱着马洇说了这么多,偏偏马洇一说出吕氏,苏殷便戛然而止。
那她一定已经察觉了吕氏的事情,也给自己这个公爹留过情面。但这回自己刚说了她一句“嫩了”,她就回敬了一句“浅了”,刺史若是脸皮薄一点点,几乎招架不住。
好在这脸打的,还算照顾了一些刺史大人的脸面。因为知道“磨砺、梅花”来历的几个人中,夫人崔氏和高峻的七夫人丽容都去了长安,澎水县那些官员里头只有个张佶在场。
而张佶是不会外传的,传出去又如何,我一个做长辈的难道不能大度点儿!
于是刺史大人装傻、很大度,点点头对张佶补充道,“张大人,你就照殷儿的意思办吧。但武隆渡就不要让他再去了去盐井上磨砺吧。”张佶领命。
李引因此而躲过一劫,仅此而已。高审行仅仅是不再对他进行苛责。
对李引这个别出心栽的排水闸口的改造方案,高审行并不准备采纳。看看眼下烈日当空的架势,再看看这片山坡上被毁的庄稼!真是人有一念、便有一怨。李引不想出这个点子,哪有刺史今天的一场虚惊和来自儿媳的抢白,而刺史还没有追究他迟迟不组建巡水队的责任。
不过,高审行知道夫人崔颖很快就该从长安返回了,另外她答应台州苏刺史看女儿的事马上也到了日子,让夫人不高兴的话,估计着这次两州亲家的会面不大好摆弄。
罢去李引六县都水使的奏章已经送出,这也是个威力巨大的暗雷,肯定会惹得夫人不快。不过高审行仿佛就是要这样做似的。这是个机会,可以好好观察一下自己对她的怀疑之事。
高审行看着在山上、水池边不停忙碌的李引,听着他有条不紊地吩咐着手底下人做事,有那么一瞬就觉着这个人似曾相识。
这个身材修长强健、面皮白晰,连手都修长的人,本该是个招女人们喜欢的,如果不是脸上的那道疤,也就没有了此时的狰狞之气。高审行不大服气地想,就李引这样儿,夫人、丫环、苏殷、丽容等人怎么都愿意帮他!
高审行看看时候不早,忽然有了个主意。对于自己的这位手下,夫人和丫环都是他家中的常客,而自己却一无所知。他招呼李引道,“李大人,时已正午,你有没有意思请本官到你家中喝两杯?”
第916章 可知此事()
于是,高刺史只带了两名最贴身的护卫到李引的家中来,其余人都被他打发到了都濡县衙去自己解决吃喝。
他默默地认为,自己这次偶然所起的主意,将是有异于乡村中那些凡夫俗子的两个真正男人所做的单独接触、甚至碰撞。
而他立意借今天的会面,好好打探一下这位属下隐秘的内心,那就极有可能涉及到不便为外人道的东西。因而,就连随着跟来的两名亲卫,高审行也不让他们进院,只叫他们在院门外守卫。
李引的这座小小院子,高审行居然是第一次迈步进来。待主人打开院门,随着门上的锁环声响,高审行猛然听到了一连声熟悉的犬吠。
他看到了自家府上、夫人最为喜爱的那头小白犬飞奔着从屋内跑出来,把在院子里阳光下踱步觅食的两只鸡惊得往两下里尖叫着飞开。
高审行这才想起,夫人走时未带小白犬,而是把它放在了家中。他以为这个小家伙一直是潜伏在后宅的。此时,刺史大人按捺下进院后的第一个惊讶,依旧弯下腰去,对它伸出双手。
但小白犬没有扑向他,而是直奔李引而去。当了张着两臂的刺史,李引意识到这可能引起刺史的不快,但他实在不忍佛拒小白犬的亲热,便有些被动地伸了一只手接它入怀。
然后,小白犬旁若无人地在李引的脸上、刀疤上甚至是嘴上不住地舔着、哼着,尾巴不住地摇着。
高审行的脸上煞时间有一片阴霭上浮,但一闪而逝,真是太好了,他早该到这里来。
小白犬向来是夫人打发时光的玩物,刺史曾经不止一次地看到它对着夫人摇尾乞怜,就像现在这样舔夫人的脸。
它对主人的冷落引起了主人的不快,进屋后便不失礼节地再跑来向主人打招呼,在高审行的脚下摇着尾巴,仰着脑袋看着高审行,它对自己两个熟悉的人同时到达掩饰不住地兴奋。
但高审行用脚把它一下子拨开了,没让李引看到。
有一个村姑在院门口探着头往里面看,她的手里提着一只竹篮,却被刺史的两名亲卫挡住,高审行冲着大门那里咳嗽一声,人便被放进来。
刺史看到她向着自己慌乱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