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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审行再一次打断他:“李大人能够不计前嫌,量人为材,也是难得!”
马洇道,“正是,李引大人当时正与樊大人、褚大人、雷州刺史刘敦行大人在一起”
高审行道,“知道这个刘敦行吗?从西州上去的,太子中庶子刘洎次子。中庶子失势之后,刘敦行还能这样快地复起,真是个奇迹不过你说他们四位在一起做什么?”
马洇按捺着数次被人打断的不快,不敢表现出来。
又说,“四位大人庆祝赈灾大有成效,那晚在一起宴饮李引刺史当着另三位大人,说下官在黔州又做过县丞、县令,又做过武隆渡口的津丞,还干过盐井,简直水陆皆宜,在赈灾中正该大有用处,他让我去崖州北海码头。”
北海码头专门迎卸雷州跨海南来的货物,在赈灾中算是个重要的位置。高审行问,“对你有什么重要的委任?又是个津丞吧?”
马洇赧颜说道,“是,是去扛包卸船。”
高审行正喝一口茶,闻言“噗!”地一下喷对面马洇一身,刘青萍连忙找手巾帮高审行擦拭。
高审行笑道,“可不就是水陆皆宜!马大人你先须登到海船上扛包,然后扛下来上岸、放地陆地上。”
马洇抹抹脸上的茶渍,“大、大人你见笑了,李引大人对下官的处置,下官不敢有一句怨言,如果只有李大人这么对下官,那还有可能是偏见。但下官与雷州新任刺史刘大人素昧平生,刘刺史居然也极是赞同李引的决定,说让我在北海码头扛包扛腻了,再给我个机会去雷州码头上扛”
高审行也不清楚,刘敦行与李引因何这般一致,这个问题留待以后再问,他最关心的是,褚遂良因何一把将这条落水狗从码头上拉起来。
但马洇说,他真的不知!
褚大人与樊大人赈灾结束,离开崖州回京复命时,马洇已经北海码头上扛包扛了一个多月,肩膀子上的肉皮都磨没了。
马洇万万没想到,当时自己被李引一脚踹去码头上时,褚大人还曾哈哈大笑,在席上将饭喷了出来过。
但在码头上登船时,褚大人却点手让人叫过了马洇,对他道,“与我回京吧,老夫看上了你的字。”
而马洇的字只算一般。
高审行不理马洇,认为马洇脱离了崖州,并非是因为什么字。如果褚大人对李引有什么成见,这倒有可能,而在这两人之间有什么矛盾,他高审行是不会反对的。
临走时,马洇恭敬地给高审行献上了由崖州带过来的特产,有一串儿由二十几颗硕大海珍珠串成的项链,一串玳瑁手链,请高大人笑纳。
这本是他带过来给吕氏的,此时临时决定给他们的邻居送来。马大人还真诚地说,本来以为是崔夫人在这里,因而只各准备了一件,不好意思。
高审行没什么不好意思的,马洇这个“京官”,在见面后短短的时间里就让高审行看透了。
他充其量只算褚遂良的一个储备、一件随手可以拣起、再投出去的石头。高审行几乎可以断定,马洇与李引的过节就是他脱离苦海的真正原因。
而褚大人无论给马洇一个什么差事,都一定会强过他在码头上、烈日之下扛麻包,让他对褚大人感恩戴德一生一世。
他无须再追问马洇在长安是个什么差事了,从马洇的服饰上便看得出,隔院看门奴仆高声通报的“长安马大人”,只能在深山的乡村中唬唬人罢了。
马洇只算个褚遂良的幕后宾客。
高审行只要不高兴,只须给褚大人捎个话,表达一下自己对马洇的不满,那么褚大人即便不看自己的面子,看在高峻的面子上,也会毫不犹豫地将姓马的这块石头丢到大街上去。
马洇面前的茶盏已经剩了少半下,刘氏想再续茶,但高审行示意她省省。
马洇起身告辞,并对高审行道,“刺史大人,那个吕氏说住得惯终南山的肃静,因而下官才将她安顿来这里,不想扰到了刺史大人的清静,要不下官这就给她搬家,让她再找地方?”
高审行坐着不起,说道,“罢了,何苦为难一个女子。”
马大人连连表示谢意,说吕氏让自己有后了,总不能放下她不管。但家中的原配夫人其实是不容她的,只把儿子揽过去,吕氏是不准进府的。
高审行道,“让她住着吧,都是从黔州来的人,马大人公务繁忙,兴许本官还能替马大人代为照料一下她的生活。”
马洇再一次千恩万谢,倒退着出去了。
刘青萍把玩着两件马大人留下来的崖州特产爱不释手,她对青若英说,姐姐你看你喜欢哪件,剩下什么我都是喜欢的!
而高审行倒背着手,踱出去站在院子里,侧耳听隔壁的动静。村中傍晚的炊烟已起,软软地浮在树巅,而他的邻居——刚刚到达不多久的马大人,正在收拾着连夜赶回长安去。
随后,街上有数人骑着马匹驰走,对面院子安静下来。高审行侧着耳朵再听,已经没有了奴仆的声音,只有一个吕氏和一个丫环。
第二天,高审行起个大早,拎起鱼竿出门,在大街上,他看到了等着他的吕氏。
吕氏慌忙地对着高大人万福,脸上早就没有了昨天的倨傲之色。
高审行对她忽然就有了一丝丝的怜悯,后悔昨天自己对她太苛刻了,那本该是他们两人之间的秘密。
他对吕氏说,“马大人可安顿好了你们主仆的粮、油、钱物用度?”
吕氏道,“大人!他匆匆离开,像有线牵着,哪有大人想的这样细致!奴家正为这事愁着!”说着,眼圈儿发红了。
高审行知道,以后除了来给吕氏送钱送粮,马洇几乎是不会常来了。他骂道,“马洇这个浑帐,真不懂得珍惜!”但他也没有下文,优哉游哉地去村外钓鱼了。
牧场旧村,崔氏接到了由长安送来的信件。一看正是无谷、也就是高审行的原配夫人青若英写来的。她在信中说,已按着阁老临终之意重回府上,目前正与刘青萍在一起。
接下来,她们将与高审行同赴终南山,过三年与世隔绝的日子。
青若英在信中殷切希望崔妹妹也能赶回来,一家人在一起。而且她说三妹刘青萍也希望她能回来。
对于自己的委屈,崔夫人并不觉着比无谷大多少,她犹豫着,把信给柳玉如和崔嫣看,其实就是看她们的意思。
重回西州后,崔氏已经渐渐归于平静,放下了黔州带来的一段纷扰。这里既热闹、又有属于她的一片宁静的空间,而去终南山,不知等着她的是什么生活。
柳玉如、崔嫣姐妹从母亲的犹豫中其实也看出了她的意思,她已经没有当初那样坚决了。崔嫣道,“母亲,这由你说了算,去了住不习惯你还可回来与我们在一起。”
而柳玉如却不这样想,她考虑到了年纪比她们都小的刘青萍,以及母亲眼下的新身份——她已理所当然地不再是正室。因而她坚决反对母亲离开。
就这么着,一向做事很有主见的崔颖头一次举棋不定,去留都在两可之间。与女儿们在一起、远离了高审行,这件事总会引发长安府上、西州村里人的猜测。但匆忙地赶过去,在她心理上还是有些别扭。
柳玉如打算将这件事与高峻商量一下、从高峻的态度上确定自己的态度。无谷是高峻的母亲,而崔氏是她们姐妹的母亲,也许大家都在模棱两可的时候要听听他的意思。
但在二月底高峻很忙。他有两件事需要处理,一是先头定下来的添丁之户减免税赋一事就牵扯了很大的精力。长安同意了这项政策,就该从速地实施起来,让百姓们得到好处。
那些呱呱坠地的孩子们可不是一天生下来的,因而核定各户享受优惠的起始时间、享受减免的数额,都是一件不轻松的事情。
底下的各州县都在一力操办这件大事。
偏偏原任户曹参军罗得刀已去了交河县主政,眼下西州的户曹衙门没有个主事的,人一时也配不齐。本来西州司马苏殷适合做这件事,但高峻指望不上她。
因为第二件事,也就是明年封禅所用的诗辞绢,此时正由苏殷在牧场村盯着赶制。
相比较来说,诗辞绢虽属官面文章,却是面对着长安的。西州内部的事情再大,总可以粗糙一点,有些纰漏也可捂在家里。
于是,崔夫人是去是留这件事就耽搁下来。
这天,高峻总算回来早了点,却拿着另一封信进了府。这是通直散骑常侍褚大人写来的。
他向高峻推举了一个人——马洇。
西州官职缺员是个不争的事实,很长的时间里西州府一直在耍两个人——高峻和苏殷。
按理说重新回到通直散骑常侍的显赫位置上,褚大人完全可以直接与皇帝举荐的。褚大人之所以先写信来,便有尊重西州的意思在里面。
高峻从信里得知,这个马洇是褚遂良由崖州带回来的,曾经做过黔州都濡县的县令。
褚大人说他善于文案、算术,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如果西州高大人有意思,那么他将在陛下面前提一提这件事。
这样的人才正是西州急需,高峻满心欢喜,心里其实已经同意了。
但想到家中有几个人去过黔州,苏殷、崔嫣、丽容,还有崔夫人更应该知道一些此人的情况,因此今天他特意早回来一会儿,与家里人问问。
谁知才把话提出来,苏殷、丽容就连连摇头。
苏殷说,“峻你难道忘了,这个马洇,正是你和樊莺去余杭途经黔州时,被我们流放去岭南的。”
高峻已经没什么印象,崔嫣也道,“不许让他来,当初他可没少气着母亲!”樊莺也说不行。
去过黔州的四位居然异口同声地反对,看来这个马洇人品也是坏到可以。本来高峻还想去牧场村问一问崔夫人,这么一来也就不必了。
但又觉着亏对了褚大人的美意。
第二天,柳玉如和樊莺、崔嫣去牧场村看望母亲,对崔氏提到了这件事,崔氏初时也连连摇头。但又说,“这么个人,让他留在褚大人身边,万一再使起坏来可不好对付。”
三人回来后将崔夫人的原话与高峻一说,高峻又犯了难,总不能一个人坏到流脓,居然成了被起用的理由。
丽容出主意,“又要给褚大人面子,又不能便宜了这个马洇让他过来到牧场里做个群头如何?”
高峻道,“牧场重中之重,我的立身之本。岂能让个祸害掺和进来!不成不成。”
思晴说,“那就让他到沙丫城金矿上做个仓史之类,既离着西州远,眼不见心不烦,而且那里有谢广兄弟两个联手,马洇怎么也坏不出手去。”
但高峻仍道,“金矿重地,怎能派个没把握的人掺和进去?不成!他都跟不上谢广一根脚趾头。”
高峻说,谢广虽然好色,但却极为看重名誉,连个谢氏大姓也舍不得丢。他相信谢广在金矿上不会做太出格的事,但马洇就难说。
第1006章 有些微妙()
于是,这件事也就算定下来了。
贞观二十一年,二月甲寅,铁勒十三部上书长安,请立为大唐正式县域。
皇帝大喜,下诏、赐玺书加以确认。将新设各县划入庭州,庭州升格为中州,刺史王达升至正四品上阶。京师赐酺三日。
来自西州的消息总是让皇帝畅快无比,他在宫中大宴群臣,多饮了几杯,忽然在席间便口不能言,连笑也不能笑了。
众臣大惊,连忙请御医诊治,原来是得了与高俭同样的病,也就是“外风”。
这种病放在一般百姓人家,也就是等死。病人自己在床上连翻个身也不能,一个照应不到,病人的腰、背等处便会生出恶疮、逐渐漫延,一旦侵入腰骨,人就彻底完了。
皇帝自十七年太子李承乾之事后,一直郁郁寡欢,再加之亲征高丽,风餐露宿、饮食不当伤了元气,身体一直不是太好。
这次因乐致命,又比阁老因气致病来得稍轻一些。但最初的两天,一应的汤药,皇帝连吞咽都困难。
太子李治亲入宫中侍奉,在皇帝的病榻边衣不解带,又与御医们在一起,听他们的诊治计划。
御医们察阅张仲景在金匮要略中提到的灵方,以黄芪防风汤置于皇帝的病床下,药气熏蒸,如同烟雾。
太子丝毫没有表现出对药气的厌恶,耐心地服侍。
两天后,皇帝就能开口说话了。又两天后,他的半边身子便能动一动。有些口齿不清地对太子说,“汝之仁孝,吾已尽知也。”
为不使太子过于辛苦,皇帝令后宫派出个人来协助服侍。
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