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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说明自己的话无差,太子从袖筒中拿出一管笔来,众人看到笔头软趴趴的,天女散花。
李治一手举着笔杆、另一只手当众伸指一弹,笔头便飞落在案上,“看看,这都是什么东西!难道工部也是花钱买来的?”
本朝给各个官署配有廨田,所收地租充抵办公费用,由工部统一管理。
其实,这管笔是太子从后宫拿过来的,发现它时,李忠正蹲在宫外的空地上,用笔竿掘着一眼蚁穴,用笔头扫里面的蚁蛋。
太子一向视事甚严,陈王如此明目张胆地玩废一竿笔,看护着李忠的四名宫人吓得大气都不敢出。
但太子只是将笔要过来看了看、便收起来,也没有朝宫人瞪眼,他猜到这一定是太子妃同意过的。
萧氏怀里抱着新生子,恃子而骄,偶尔便敢小小的、擦边挑衅一下太子妃的尊严,这个事儿李治都知道。
而太子妃打过李忠之后,这次再要讨好这个孩子,一竿笔算什么!
但他说的是工部,“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这样的破笔,小孩子拿去扫扫蚁蛋才合适,如何办公?”
太子希望尚书令站出来,替手底下的工部尚书解释一下。那样的话,太子决不会给马王留情面,要当众、正正经经地说一说物力唯艰的问题。
但马王殿下自始至终也不吱声,他就是不接招。
这让李治有些无趣无奈,再多说也无益。又不能因为一竿破笔、就将堂堂的工部尚书阎立德罢职,这会更显得小题大做。
朝堂上有些沉闷,太子暗暗咬咬牙,非要捅捅马王的痛处。
指望别人挑战马王殿下,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一个个的胆儿早都没了。李治豁出去、一下子将议题转向了马政。
太子说,万年县许县令提到过,近年来厩牧之政显得有些混乱了,政出多门,我朝管牧厩的衙门可是不少!
只拿太仆寺来说,典厩署掌管饲喂马牛、杂畜,典牧署也管,司农寺有行宫监牧,少府也管理着诸州畜皮、角、筋、脑的输送之事,这可真是太乱了。
马王这次总算吱了声,“殿下所言极是,所言极是。”然后又不吱声。
难道马王这样的精明人,看不出这把火就是朝他烧的?
李治暗笑,看来今日,可不是那日你狠踩姚丛利了,事摊到你的头上,原来也会避蔫。他往底下看了一眼太仆寺卿,让他说话。
太仆寺正卿站出来奏道,“是啊是啊,微臣也看出点这里的弊端!”
太子笑问,“不知弊端在何处?”
太仆寺卿说,“典厩署有署令往下各级、直至流外官员九百三十八人。典牧署有署令以下一百八十三人,这么多人其实对底下各大牧场都管不着了!”
李治说,“是了,因为我朝的所有牧场,目前是由马王管辖,王兄是总牧监嘛!各牧场又都有牧监、牧丞一班官员,太仆寺怕是不大好插手。”
马王不吱声,没法说话!
许敬宗看看形势,觉着自己得说两句了。
在底下怂恿姚丛利举荐柳爽的是许敬宗,占了姚丛利便宜的也是他。
姚丛利回到万年县做了县丞,与许县令两人低头不见抬头见,也没什么明显不满的表示,但他能让许敬宗觉着做了亏心事似的!
万年捕头姚丛名为了哥哥却不惯着这个,他当面不说什么,偏偏与许县令隔着一道窗子、一道门的时候,便指桑骂槐,
“惹恼了老子,便把靖恭坊八仙桌子的事抖出来!”
许敬宗不知八仙桌子是什么典故,但姚丛名扯着嗓子喊靖恭坊,十成这句话大有来头,八成与许府有关!
不赶紧的在太子跟前卖卖乖,这个内忧外患的,再一跤跌下去,可就未见能爬起来了——曹二嫂已经死了!
许敬宗连忙奏道,“殿下,兵部除了原有的驾部,又新设了马部,两部都有管马的职责,这样一来好几处衙司都管牧事,其实谁也管不好。”
太子道,“但这个马部,可是王兄到长安后专门增设的,一定有它的道理,这个事不好特别提出来。”
马王不吱声,没法儿说话!
许敬宗说,“马部郎中已经出任丰州长史,该部缺职已久,也没有显出什么捉襟见肘的苗头来。”
太子问道,“王兄,你是大唐的总牧监,对此事是如何看法?”
马王殿下说,“人可都是太仆寺的,上千号的人,殿下你总该问一问太仆寺的看法。”
太子只好道,“太仆寺可有什么良策?说出来我们议一议,正好寡人将去翠微宫,也将此事与陛下提一提。”
太仆寺卿看了看马王,赧言道,“微臣还无良策。”
马王其实不傻,早已经听出些味道来了。
太仆寺典厩署、典牧署一千一百多名职额,在前期归牧政于总牧监、马部之后,他还一直没腾出手来安顿这些人。
这些人早就素的可以了,简直什么油水都没有。
各地牧场自有一套行政,最上边又是堂堂的马王殿下任着总牧监,太仆寺两署,你就是给他个胆子也不敢去底下指手划脚。
当然,以往逢年过节牧场的打点、孝敬,尤其是牧场人事变动背后的那些好处,就再也轮不到这些人的头上。
看来太仆寺某些人早就有些微辞,借着太子动问,这就露出来了。
不过面对着马王殿下,太仆卿也不好深说什么——能想,但不能说出来。
而太子的意思,牧政混乱责不在太仆寺,但责任在谁,他也不明说。
赵国公长孙无忌知道,太子突然说起牧政之事、又有太仆寺、万年县打头阵,其用意还是直指马王。
按照惯例,大唐诸亲王、郡王的封号,可都是以封地为名,比如滕王李元婴最初的封地在滕州,顺阳王李泰的封地是在原邓州顺阳县。
但马王以政务获封,是特例,大唐有马的地方,便有他指手划脚的空间。
比如,丝路上总少不了马匹,丝路沿途的那么多州府谁也离不了马。比如遍布全国的驿道上少不了马匹,行军、打仗更少不了
这样一个职位、爵位都与大唐马牧业有关的王爷,当有人说起马政的混乱时,料想心里最不舒服的一定就是马王了。
马政散了架子,马王脚底无根!
太子李治又没有明说马王管的不好,只是就事论事。
本来自开年之后,马王就一直在忙大事,还平定了龟兹,事实上没有多少功夫留在长安管理马政。
兵部管马的郎中长孙润去丰州任了长史,这么久了马部郎中也未配员,马政岂有不乱?
但再往深里想,这就不再是马王爷有多忙的问题了,在其位谋其政,马政嘛,马王不管,谁好挺身来管?总之责任仍是马王的。
太子把功课做足了,这才面带微笑地问道,“王兄,你可得想个万全之策,不然寡人马上要去翠微宫,不好与陛下言讲。”
他就不信,这位王兄身为总牧监,会把少府职责内、那些跟畜牧有关的、筋筋脑脑的琐事、也揽到手里去。
少府主要掌管织染、铸钱、互市等百工技艺之政,供应天子御用器物、后妃服饰、诸庙所用圭玉、和百官仪物。
官员们由公家佩给的革带、牛角质的带扣、靴子、革囊可不都是跟畜牧有关,难道这么繁琐之事你马王爷也要?
太仆寺都说了,底下两署上千的人你要不要?要就都给你,当然把那些杂差也都划到马王手下去。
两署都划过去了,那少府的相关差事总不能单甩出来吧。
看看工部的大尚书阎立德,偏偏管着些公廨笔墨的末差,说让人抓个小辫子就抓个小辫子,连辩驳的底气都没有。
那么马王爷的难题就出来了,嫌乱?不要?那针对“马政乱象”,这个总牧监还有没有用?有多少的衙门慑于总牧监的存在、而不敢有什么施政动作!
牧政方面这么乱,总得想些办法出来。
如果马王不想要这些烂摊子,又厚着脸皮、把着总牧监不撒手,那么,有人拿着小棍儿抽马王的手背,他得忍着!
马王爷的脸皮要是薄一薄,当众卸去了总牧监,马王也就名不正言不顺了,离了马还是什么马王爷!
这是太子发起的,针对马王殿下的一次最官面的发难,不涉军政,连个刀尖儿都没见,但却很令马王难受。
如果马王不表态,太子说的明白,他马上要去翠微宫,太仆寺提出的问题他一定要与陛下郑重提出。
许敬宗在底下窃笑,马王遇到难受的事了。
连他都看明白了,马王不论撒不撒手马政都难受,以马王爷的脾气,弄不好下一刻就会跳起来。
郭待诏怎么样,脾气那个火暴,揍许某就像揍重孙子似的,但此时他人在哪儿?料想太子更不会怕马王玩浑的,也许太子正等着呢!
像今天这样、仅凭两三个人将马王逼到墙角儿的事真不多见,别人谁也插不上话。太子、马王正将杠子抬起来,你上去乱添斤两,谁知道合不合适?
朝堂上再一次鸦雀无声,只有许敬宗的袍袖子里,听着像指关节“咯咯”响了两下,很快也没了动静。
江夏王李道宗与马王站的同班,心里着急也不便扭脸看他,只是朝着对面、同样坐的四平八稳的赵国公眨了两下眼,意思是,“说点什么。”
但赵国公眼角和嘴角都垂着,面无表情的看着他。
第1189章 两难之选()
太子又追问了一句,“王兄,你一向很有办法,今日之事也不算小了,即便想法不妥善,你也须说一说,等寡人去翠微宫时,也好给陛下个参谋。”
只听马王回奏道,“殿下,此事真是已到了火燎眉毛的关头,再不整治一下子,恐怕就要影响到军国大事”
太子道,“王兄请讲,寡人愿闻其详。”
马王道,“有两个对策,一是集政、二是散政。但本王更乐意散政——头一个,这个总牧监我是不干了,马部衙门也裁撤掉,还马政给各部衙门!”
太仆寺卿当然乐意,这样太仆寺总有些气派了!
马王说,“牧场之事仍归太仆寺管辖,到时候出师征讨,大军未动,兵部只管朝太仆寺要马,此事以前便是太仆寺在管,本王想太仆寺一定不会误了军情。”
太仆寺卿立刻有些局促,马王爷不做总牧监,但还是尚书令、管着兵部,他若挑谁的毛病,那可不是一管笔的事情、不疼不痒,弄不好官儿就没有了。
他低声嘀咕说,“当然还是集政看起来好些。”
李治及众人都没想到,马王居然这么快就提出了两个方案,其中就包括取消总牧监的提议,也没有想到太仆寺这么快就往回缩了。
他问,“集政的话不知王兄可有什么详细的打算?”
马王道,“集政,所有涉关马牧业的政务,均归入到一个衙门来管,但殿下、列位大人们可都看到了,事太乱呀!不大好管,闲人也多。”
“太仆寺两署居然还有上千人与马政有关,这是本王一项重要疏忽。既然太仆卿提到此事,如集政的话,这些官员正好充实到各个牧场中去,岂非都有了事做?别的不说,工部供应两署的笔墨,便又省出来不少的开支。”
太仆卿听了,心里就是一抖落手,马王提的这个集政的建议如果得到皇帝点头,那么他手底下上千的职额,也就凭空飞走了。
官员失了属下,那还玩个什么劲头!
谱儿都没处摆还在其次,关键是,这么多京员跑到塞外的牧场去,不说有没有现成的职位留给他们,就那份活罪,这些娇气的人都受不了。
还不得一天天、一时时、一刻刻,都有人骂他这个没事找事的太仆卿?那他做梦都要不停地打喷嚏了。
太子听出来,他的王兄居然又将马政与笔墨之事联系起来。就在刚才,太子还借着一竿笔的事情朝阎立德发难了。
这时太子除了沉思着点头,已没什么好办法。
马王的两个提议对太仆寺都没什么好处,料想太仆卿一定已经后悔多这回嘴了,太子从太仆卿的表现上,看出这个人已经动摇。
最后,马王的话才更令人吃惊,这才是他不动声色的回击:
“依本王看,这件事最好是分政!本王不做这个总牧监,也好专心六部之事。不然典厩署、典牧署一裁撤,太仆寺也就没有必要再挺着一座大衙门口了,也许陛下会考虑将太仆寺合并到太农寺去,九寺改八寺,也未偿不可。”
太仆卿脸色不大好看,真要集政的话,他以破落之寺的首官、跑到司农寺去求个凳子,估计这个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