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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高过皇帝。
老子说治大国若烹小鲜,但金徽皇帝只是在手里掂着几味佐料,决定撒什么、不撒什么,每味佐料撒多少。剩下的烹煮,其实也就不难了。
户部尚书道,“听陛下一番话,微臣茅塞顿开,是否令诸州逃亡之民,限百日内各归本籍,听待本乡减免今年赋租、课役?逾期未归者,即没收其口份田充公!如此一来,朝廷可授之田又增加了!”
他觉着这是个好建议,而且又暗合了皇帝一直以来念念不忘的土地。谁知皇帝慢慢摇头,说道,“治民如治水,强禁总不如顺引,”
随后又笑着问道,“如若民众不愿归附土地,朕手中可授之田增加了又有何用?怎么朕看户部此议,目的不在拢民、而在收田?”
户部官员赧颜道,“陛下,原来微臣亦犯了前后次序颠倒之错。”
皇帝道,“总算你明白了!朕令高审行延州开荒,这只是第一步,比开荒更难的,则是拟定出可令民众们、踊跃趋归土地的朝政!”
“陛——下——英——明!”含元殿内,众臣齐声道。
皇帝道,“门下省给朕拟诏”
但他看到侍中樊大人再一次欲言又止,便停下来问他,“樊大人有事?”
樊伯山说,“陛下,微臣手下给事中徐惠,一大早托微臣向陛下奏禀一件事,是有关女学的。但微臣一直没有机会说出来。”
皇帝道,“是什么事?”
樊伯山这才从袍袖中掏出一份奏章来,向上呈出道,“有先皇郑充媛及数位感业寺入宫教师,一同检举徐惠手下副助——叶玉烟瞒报两岁年纪,事属欺君。”
“真是胡闹!”
突闻叶玉烟的名字,皇帝心头一动,再听涉事之人居然都是先皇遗妃、遗嫔,而她们合力针对的,居然只是一位刚刚入宫的少女,皇帝顿感困惑不解。
这件事若扩散出去,对感业寺还俗的教师们影响也不好,对刚刚起步的太极宫女学影响同样不好。
这些昭仪、才人、宝林们到底是怎么了!小题大做!
樊伯山说,“徐惠说,叶玉烟因为不堪瞒岁之举被人揭露,她羞愤之下,于昨晚投西海池自尽,”
皇帝感觉所有的臣子都在盯住他,建立女学虽是柳玉如的主意,但是当众提出来的,却是皇帝。
体恤那些凄苦无依的感业寺遗妃们,连宁国夫人崔颖也赞同,但拿到桌面上来说的,亦是皇帝。
此时刚一听到叶玉烟投湖自尽,皇帝猛然想起在丹凤门消暑的情景。叶玉烟火热的眼神还在眼前,可这个正待裂苞而放的花季女子,却投湖自尽了!
皇帝怒不可遏,“啪”地一拍龙书案。
樊伯山连忙道,“后经宫人发觉,人已搭救上来,此女已无生命之忧。但徐惠对微臣讲,叶玉烟神情还是有些恍惚,不饮不食。”
听樊大人这么说,皇帝才忍了忍气,脸色慢慢地好看些了。
底下人也不知皇帝因为什么生气,是因为太妃们小题大做,还因为女学生的不诚实?还是兼而有之?
前一日长安赛马,徐惠太妃不在女学中。叶玉烟觉着,此时她正该多替徐惠管些事情,哪些人要听课,要请哪位太妃、太嫔或才人来讲,哪些人要到宫中某处值日,她都按着往常一一分派。
有女学生望着叶玉烟窃窃私语,她们胆子小,不敢大声,而郑充媛和几位感业寺来的遗妃们则直接问她,“叶玉烟,你倒底多大年纪了?”
有人问,“听人说你十三岁了,是不是?”
叶玉烟在吃惊中不敢答言,这样的问话不是私语、也不是随口一讲,这是对证的味道。
郑充媛进一步问,“这很难回答吗?还是你忘记了?”
叶玉烟低声道,“名册上不是都都写着。”
郑充媛嗤笑着道,“名册上有么?怎么我们几个都看过了,上边写的数目让人偷偷涂污了,成了十岁!”
徐惠曾指着那团墨污,对叶玉烟说那是陛下的意思,就算叶玉烟相信那是陛下的意思,此时她也不能说。
她不知墨是谁动手涂上去的,总不会是陛下亲手涂的吧?徐惠又不在,叶玉烟只想快些走开,等徐惠回来。
有人挡住她,“这很不好,你私自为自己改小两岁名字,是想在宫中多留两年,你知道女学生出宫的年纪是十六岁,因而你作弊!这是欺瞒,一个正经女子是不会这么做的。”
叶玉烟替自己分辨道,“这,这不是我涂的!”
郑充媛道,“你还说是陛下令你副助徐太妃的,陛下管着多少大事?还要管着你么?此时你再实话告诉我们,你助管女学,是不是陛下的意思?”
叶玉烟也不敢说这是徐太妃同她说的。
郑充媛获胜。
“你不敢说了,这话一旦也被证明不实,作弊也就成了矫旨,最轻会被逐出女学,令你一家人都抬不起头来,也会令县中核录你的官员蒙羞。”
她们总算放叶玉烟离开了,叶玉烟不便再回到学生当中去,她躲回到自己的住处,虽有些害怕,但还不算太绝望,她等徐太妃从赛马场上回来。
午后,叶玉烟终于听说徐惠从两仪门外回来了,徐太妃会有个说法的。
叶玉烟站在屋子里也不坐下,就等人叫她过去,一直站到傍晚。
等同室的学伴回来之前,叶玉烟匆匆出了屋子,她不想让人再追问年纪上的事,也不敢到前边去,她往人迹稀少的地方走,慢慢地溜哒到西海池。
然后又坐在西海池岸边的千步廊里等,等有女学生提着灯笼过来找她。
叶玉烟就这样,在回廊里直着眼睛坐了一夜,四周寂静,直到天际泛青。
看来这不是陛下的意思,权力无边的金徽皇帝如果看上她,只须一句话便可留住她一辈子,又怎么会令她隐瞒年纪!
叶玉烟根本不知道,郑充媛这几位、前一刻还步步逼问过她的人,在见到徐惠之后只字没提她的事。
这个十五岁的女子彻底绝望了,她令人羡慕着选入太极宫来,却灰溜溜地出去、令家族抬不起头,连县府录用她的官员,亦要因她而蒙羞。
这件事若闹大了,那天她在丹凤门上鬼迷心窃、像个荡妇似的撩拨皇帝的举动,弄不好也会被人扒出来,可她本不是那样的人啊。
叶玉烟想,皇宫是个她不懂的地方,一切失了本来的味道,莫名其妙,挤着进来、赶着出去,说出来的话也改不回去了。
而郑充媛不放过她,可能是她曾在言语上接近过“陛下”这两个字。
叶玉烟起身,直着眼睛一步步走入到西海池里,陛下是不属于她的。
有早起的内侍及时发现了她,将她打捞上来,徐惠这才得知事情的大概,她对郑充媛说,“我将此事回禀陛下,全凭陛下裁断吧。”
事到如今,徐惠也糊哩糊涂卷进来了,她匆匆写好了经过,又匆匆出两仪门,托人给樊大人带到含元殿去。
然后,徐太妃有些沮丧地想,皇帝不派人来问则已,只要来人问,那么自己意会皇帝的意思、引诱着叶玉烟在人前改小两岁年纪,又会招来别人对自己什么样的看法呢?
郑充媛完全是一副坐等真相的表情,“我是为这些女子们授业的,对她们任何的毛病也不能装聋作哑,不然,不如留在感业寺。”
所有人都在等含元殿上的消息,叶玉烟苏醒过来以后,浑浑噩噩,觉着自己没死成居然又是一层羞辱——既像是畏罪,又像摆样子——偏偏在天亮后才投湖,你为什么不趁黑?
徐惠一直没到叶玉烟的床前来,郑充媛戒备的眼神提示徐惠要避嫌,是徐惠千里挑一选中的叶玉烟。
快正午时,陛下安排的人终于来了。
来的是御史大夫萧翼,正三品的官员,看来有的人要受弹劾了!
令人奇怪,七十多的萧大人却不多说话,仿佛他这次来,就是给身边的一位“内侍”毕恭毕敬地引路、并将之引荐给这些人,然后对此事作个见证。
“都来见过贵妃娘娘,陛下得知了此事,委托贵妃娘娘亲自来处置,”
郑充媛等人马上去看谢贵妃,惊讶于一位贵妃因何穿着普通内侍的服饰。
只有徐惠和叶玉烟见到过贵妃,徐惠为给兄弟求情曾两次见过谢金莲,而叶玉烟则是在丹凤门的城楼上。
萧大人一说,她们立刻认出来了,叶玉烟挣扎起来见礼,泪水淌了一脸,对着贵妃娘娘哭泣道,“求娘娘不要赶我出宫,爹娘会伤心的!可在宫中赐我死。”她不知贵妃带来皇帝的什么断判。
徐惠低了头,此时她已无能为力了,身为太妃,刻意揣摩陛下的心思,并利用一位女学生、授意她隐瞒,这很失颜面。
徐惠已看到郑充媛把头抬起来了。
贵妃对叶玉烟说,“什么大不了的事,你就寻死。”
一句话,徐惠和叶玉烟便将心放到肚子里了,陛下一定说了,事儿不大。
吃惊的是郑充媛,贵妃娘娘一定是徐惠的亲生姐妹,因而才这样偏袒。难道不诳、不妄还算不上一位正经女子应有的教养?
贵妃也不会说什么话,也没施妆,从她的装束上看,来得匆忙。
贵妃转达皇帝的原话,皇帝说,京兆府领县二十,太极宫女学前后两次海选,只入了千余人,每县不过五十。
凡有获选者无不举家欢庆、乡里荣耀,未选之家亦怅然而向往之,因为选女首看女子家世。
皇帝当着众臣说,太极女学择人授业,其实只是一面,更在于指引端正、向善之家风!这些女子既是学生,则人人都有不足、不然谁须要来女学。
陛下托贵妃传话给这些女学生,今后万不可因为有不足,便寻死觅活。此时光身一人牵连倒少些,将来嫁了人、有了幼儿,岂非一丢丢下几个。
叶玉烟这次就没有哭,她举目向天,猜想皇帝说这番话时的语气、神态,而她自己的神态中,充满了数不清的崇拜。
郑充媛不确定自己会不会受责备,虚虚地道,
第1236章 我是青瓜()
“陛下之言真是至理!我受陛下之命,从感业寺到女学来便是传道释疑的!可能一听她有隐瞒,认为这是女子的大毛病,将来会言传身教于子孙。可能,可能我话说重了!”
谢金莲笑笑,对她道,“太嫔不必多想,陛下对太嫔未责一辞!”
可陛下也未说你做的多么对,先朝遗妃合着伙儿、将一个涉世未深的十几岁女子吓唬到投湖寻死,难道这也是女学里要教给她们的?
郑充媛道,“嗯嗯,话说女学生其实都想在太极宫多留个一两年的。”
郑充媛有些不满意。谢金莲听出来了,于是对她道,“嗯,这个可不怪叶玉烟,因为陛下确实说过她应该十三岁。”
这只是谢金莲临机说出口的,只为让郑充媛闭嘴。
徐惠听了很高兴,她曾指着名册上那团墨污,对叶玉烟说“这是陛下的意思”,现在从贵妃口中证实了。
叶玉烟没有祸事了,心头一片乌云尽散,果真是陛下的意思!曾经压到她崩溃的心头重负一下子卸去,嘴便没了把门的,脱口道,
“陛下还说我是青瓜呢!”
但话一出口,便意识到了不妥,她急于向身边人暗示——皇帝同自己不疏远,更借此语来填实空虚的安全感,甚至还有些借势的故意。
这就与丹凤门上消夏时,她抛向皇帝的大胆眼神有些类似了。
这个话又令在场人禁不住一愣,皇帝能对一位女学生说这话,那人家给徐惠做个女学的副助还新鲜?
谢金莲更是第一次听说,暗道,“峻那么忙,又是走失人口,又是私盐成灾,他什么时候说的这话?这话也不像当着人说的!那柳姐姐让我们轮换着、紧紧陪着大唐皇帝陛下,可真是太英明了。”
太极宫女学中发生的这件事,就这么平息下去了,有人感到庆幸,有人感到惊讶,有人感到惶惑,贵妃谢金莲则有些莫明其妙的不快。
她第一次伴驾上朝,便被打发到女学来,素面朝天,穿着一身内侍之服。
谢金莲不大在意叶玉烟如释重负的神色,她在意的是太妃徐惠。
这人表面上是个太妃,但却比自己年纪还小,要命的是,徐惠与自己长得又那么像。
两人站在一起时,已有女学生、先皇遗妃们,在不远不近的地方偷偷打量她们,谢金莲故作不知,懒得细想一个形如内侍的贵妃、和一个形如贵妃的太妃会让人想到什么。
将事分处完毕后,谢金莲满腹的委屈,匆匆离开太极宫。
回到大明宫后,谢金莲头一次敢不向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