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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宁坊,对于皇帝的到访表现的最为紧张的,是夫人崔颖。
自从那年她从兴禄坊跑到西州去找她的丈夫、西州长史高审行,一直到眼下,崔颖都没有同眼前这个年轻人变过一次脸色。
这个人既是自己的女婿,也是大唐的皇帝,而且首先是至高无上的皇帝,她好像也没办法再替郭孝恪抵挡什么了。
皇帝没有随从的护卫,连正式的服饰也省了,乍一看就像是个来串门的山里亲戚,这才让崔颖更害怕。
家令高白知道陛下要谈大事,安顿好待客厅里的茶水果品,便示意菊儿和雪莲一起退下去了。
这里剩下了郭孝恪,还有极不放心的崔氏。按常理说她该回避,但仍然很反常地坚持陪着。
皇帝也无意让崔颖离开,开口第一句话也不是什么军国大事,而是看着崔夫人问郭孝恪道,“婆子和奚官局的稳婆都在?只是凝血珠仍在江安王府中,待朕从这里出去,必先去江安王府走一趟,将凝血珠索回。”
这话让崔夫人有些感动,不觉同郭孝恪一起问起江安王妃冯氏的伤情来。
皇帝道,“柳玉如和樊莺、崔嫣去探视过,但朕还没功夫听她们说起过,因而不知。但朕最初见过她,好像是震损了肺藏,须要好好的静卧调理。”
崔氏道,“既是王妃也用凝血珠,陛下不必急着去索。”
皇帝夸张地道,“夫人差矣!生产乃是女子一道关口,岂能不当个大事看待?再说朕岂能分不出个远近来?再说江安王妃的伤重在静卧,与夫人大不同的!”
崔颖听出皇帝在套近乎,一会儿好使自己不好意思开口,她无奈的看了看郭孝恪,话再不说也就没什么好机会了。
夫人道,“陛下美意,臣妾和孝恪感激之至,陛下日理万机,几时未见皇后了?初三她们来永宁坊时,嫣儿为此还动了气说许久未见你,扔了我们一只茶杯,陛下你该照顾一下她们。”
郭孝恪暗乐,夫人有意曲解自己的女儿,对皇帝下逐客令了。谁不知皇后和樊莺、崔嫣也是来帮皇帝做说客的!
但皇帝腆着脸就是不走,还道,“唉,哪里是朕不回去,而是在曹王府喝得过多,连缰绳都忘了牵,朕是让炭火自行带到这里来的!”
崔夫人无法,唤雪莲进来添茶,又让去熬些醒酒汤。
皇这道,“呃崔夫人你若是感到累了自去休息,朕与郭叔叔只是闲扯也没什么大事,醒一醒酒自然要回宫的。”
崔颖才不信皇帝的这套说辞,如果只剩下了郭孝恪,怕是禁不住皇帝三句半的忽悠。
虽说坐了这么片刻,夫人感觉着腰也麻了,腹内孩子又在不安份地蹬踹,但她就是不走,推说无事。
放生候谢广的娘在门外边提示道,“我说崔夫人,你可得歇着了,存些体力,不然到时候没有力气!”
夫人坐着不走,对门外道,“妈妈你莫催,我的事再大还有陛下金尊驾临事大?陛下不走我怎么好去躺着?万一让贤妃知道了再摔我茶杯。”
这是下逐客令了。
郭孝恪只是毕恭毕敬地陪坐,偶尔上手替皇帝亲自续茶,也不往正事上引,皇帝这个难!说道,“谢金莲特意朕要看看公主,不知她去哪里了。”
于是,郭孝恪再找高白,让去请公主。
公主却从大门外回来,身后跟着忠实的高舍鸡,和刚刚进府来的延州刺史高审行。她见到父皇问长问短,问谢金莲在做什么。
崔颖一见到高审行,就没法子再坐了,因为高刺史见到自己这副模样,大概会有些尴尬。
而皇帝却大喜过望,对刺史道,“高大人你来得可真是时候,不愧是朕的倚重之臣!”
崔夫人实在不宜再坐了,这才起身,唤着公主和高舍鸡道,“我们去后宅呀,莫打扰了陛下和刺史说话。”
延州刺史一见到了崔颖大腹的样子,的的确确冒了一股浓重的酸意。
她本是自己兴禄坊府上、令半个长安城都艳羡不已的安宅女主,多少年了肚子悄没动静。这次倒是有了动静了,孩子却是郭孝恪这个“死”人的。
他不恨郭孝恪,只恨自己,这种感觉就像一只蚂蚁痛恨涛涛大河,它可以登高望见对岸,却没有任何东西可以助其渡越了。
刺史痛恨女人和女人绝无雷同,因而让自己控制不住地得陇望蜀,却亲手丢弃了最值得他珍惜的一个。
他崇尚不穷不尽的知觉,但有一个知觉不可重复,已经永远成了过去,想一想都有痛楚来袭。
刺史要从这种知觉是迅速走出来,皇帝的“倚重”之语同样令他感动。同皇帝、郭孝恪见礼过后,开门见山地回禀道,
“陛下可知长乐坊刚出的一件事?房遗爱和李愔砸了归林居,毁了不少家俱还伤了人,据知起因是只臭虫双方已经经了万年县。”
皇帝气得高声道,“哪里来的臭虫,分明是借风耍气!!”
高审行道,“房遗爱跑到微臣这里借钱赔偿归林居,微臣未借。”
皇帝再道,“不管他!就让妹子自己去陪!谁让她管不住个爷们!”
崔颖刚刚走到后厅,听着身后皇帝在使高声,心中不由惊了一下,“怎么这么快便发起火来,难道是孝恪应对不当?”
想要返身回来看看,但注定再回去已不大合适,肚腹之中却有一阵厉害的痛感传来,她身子晃了晃,用手扶着肚子、皱眉说道,“这孩子!”
在厅外接迎的婆子慌忙扶住道,“夫人,不能再拖延了,速去后宅!”
菊儿、雪莲上前相助,一同搀着崔夫人往后宅去,行到半路时走不动了,婆子要去回禀郭大人,崔夫人道,“就这几步路了,我管不了他了,先顾孩子不要打扰他们。”
奚官局的两个稳婆日常吃住在永宁公主府,常在这里候着的还有一位老太医,这便是皇帝亲戚生个孩子的好处。
当下,这些人个个都听婆子的吩咐,你干这他干那,烧水铺床准备盆具干净拭布剪子等物,老太医进来摸了夫人的脉又回避出去了。
崔夫人痛得呻吟,说道,“雪莲你去前厅外边听着,陛下他们若和气着商量正事,你便不能动,听着语气一不好,再将这里的事进去回禀。”
皇帝三人坐在前厅中说事,雪莲借着续茶的机会进去了一次,发现皇帝并无动气的迹象,于是倒过茶,顺便将茶壶拎到中厅里来,以便下次再进去。
初五有“破五”的说法,城中的鞭炮声远的近的连成了一片,雪莲坐于中厅,根本听不到后宅里的任何动静。
她心头为郭大人暗喜,又担心着夫人,但崔夫人有吩咐,她又不能轻易离开这里,只好寄希望于菊儿会跑过来随时告诉一下。
室内,郭孝恪郑重地向皇帝推荐延州刺史高审行。
高审行对郭孝恪的无私深为感动,因为这个夏州中都督是个正三品,他可以由从三品再往上升一阶。
但皇帝直言不讳地说道,“高刺史有能水是可以胜任夏州都督之职,但不得不说,高刺史身上让人攻谄的弱处也不少。朕若让刺史去,恐为不美,弄不好要害了刺史,那便连垦荒大计也没人替朕照看了。”
刺史知道自己不要做这个打算了,转而真诚地替皇帝说话,反过来劝郭孝恪,“郭兄,你我二人相交多年,不分彼此,高某也知郭兄的能水,为何你不复出襄助陛下?夏州都督一职,高某看你才是最合适的。”
郭孝恪也不怀疑高审行的诚意,他同崔颖刚刚抵达长安时,在漕渠边偶遇高审行时,高审行便表达过同样的想法。
但他苦笑道,“高兄你不是不知道,在下的毛病比你还要大!我若复出的话陛下岂能安生!实在不行陛下或可考虑一下西州高岷。”
皇帝已经看出郭孝恪的坚决,多说无益。
高岷资历略浅,倒是可以来夏州任都督,但西州同样举足轻重,他在西州更能磨炼一番,而且闲事注定少于夏州。
不动高岷西州尚安,动了的话,恐怕一时间也找不出合适的人,同阿史那社尔一文一武相得益彰。
如若动了高岷,反而显得高审行叔侄二人都到了关内,似乎也不大好——这不明白告诉众人,皇帝心幕中再无可用之人?
高审行去西州就更不适合了,他那个臭脾气,注定同阿史那社尔尿不到一起,不出三个月西州必起波澜。
只有郭孝恪可以镇得住高审行,换别人还有谁?
这话皇帝都不能当着高审行说啊。
第1340章 两箭定富贵()
郭孝恪早就看出来了,夫人崔颖在这里两次暗示着送客,皇帝都没动身的意思,看来手里真没合适的人了。
郭孝恪同金徽皇帝可称忘年之交,自西州开始两人就从不相疑,他岂不知夏州都督府的紧要?
待诏亦曾是皇帝至交,他若知道皇帝此时的难处,会作如何感想?
皇帝主政以来,将贞观皇帝身后的大唐平稳承接下来,兄弟之间更是手足相协,周边四夷蜇伏,国内百业振兴,这位不足三旬的皇帝倒是花费了什么样的心思!
长子郭待诏于龟兹城殉国,让郭孝恪心灰意冷,他知道,西援龟兹的兵马不至,那是朝堂之上各方倾轧的结果,郭孝恪从未怪过皇帝,只是感觉到极度心寒!
有些人因为一已之私充斥于心,肚子里根本没有公理的位置,有时候根本看都看不到。
以利益为纽带而捆绑起来的小团伙还常常藐视它。因为权利之糕,你多得了一块则他会少得,若都肯秉持着公理的话,也就无须簇拥在小团伙里了。
那么持公理者不知何时、总有一天又会成为这些人的眼中之钉,这便是郭孝恪坚持不愿复出的原因。崔颖也是这个意思。
端正的复出,必然会干扰到某些人、某些小圈子的利益了!
而自已身为朝廷命官的瞒死行为,恰恰不合“公理”,这会成为他们对自己口诛笔伐的利箭,皇帝挡得住吗?
即便最终挡得住,为了一个郭孝恪而令皇帝不得不直面这些人,值得吗?
长乐坊。
褚大夫派来的人,乘夜色赶到归林居暗晤酒店老板,情况变了。
褚大夫的职责便是检举天下不平之事,而世间之事最重个理字!尤其在金徽皇帝脚下,任何纠纷都该有一是一,有二是二,不必想用不着的歪的斜的。
店中一应的损失,板凳桌案、门窗瓷器、茶罐古董、伙计骨折、跌打药费要重新评估!天亮前诉至万年县。
总之也不必担心扰了许县令静休,越快越好!最好让许县令赶得上在早朝前、向皇帝陛下回禀处置结果。
来人提示道,“蜀王李愔砸没砸?”
“砸了,真砸了,但臭虫是从房驸马嘴里吐出来的。”
来人道,“这个时候你提臭虫干嘛?吓傻了?让你算损失呢!”
万年县衙,醉醺醺的县令许敬宗让衙役们在巷子里找到、并请回来。本来许县令断了大案,正找个地方放松一下的、怡一下情。
砸东西的又加了蜀王殿下,店家的胆子比许县令都大了!但许县令肚子里有酒,已经无所谓胆子,马上下令去请蜀王到衙。
反正不是许县令没事找事,归林居去而复反,里面总有褚遂良的影子。民不举官不究,反正你蜀王殿下也怪不着县里。
已经认赔的房驸马失了踪迹,任哪儿都找不着。
不过没关系,房驸马身上的数额已自认了,虱子多了不咬,再多分摊些的话,估计房遗爱也不大可能再跳了。
关键是李愔,态度未知。
衙役们到吴王府时,吴王正将母妃杨氏接入府来,一家人团圆着过节。
鼓动着房遗爱毁了归林居,怨忿已消、全身而退且心如凉水的蜀王李愔,一见到万年县来人,当时便跳了起来威胁道,“速些走开,莫等本王翻脸不认人!”
李恪大惊,李愔回府后居然什么都没讲。
杨太妃更是惊讶,也无须多问,她只从儿子的表现上,便已断定衙役们说的没有假,太妃恨道,“你兄长刚刚荣任个都督,你便送给他个贺礼!”
李恪问了详情,对兄弟道,“有责担责,总之是你向房少卿多了嘴,去了县衙听凭许县令裁断,早认了赔,可不必捅到朝堂上去。”
李愔浑蛋倒是不假,但对母亲和兄长却从来不敢,他随着衙役,当然还有亲往护送的兄长李恪,垂头丧气再去万年县。
房遗爱没想到,自己被赵国公府悄悄的盯住了,这个有时候愚蠢、有时冲动、有时软弱而且包容的太府少卿,在大年初五的晚上,密差着手下冒充着猎户,去买了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