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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刚刚安静下来的澎水县女监又热闹起来。
女犯们很快证实了她们的判断——那位刚刚被她们奚落过的老者真的是一位不露痕迹的尊者。
陶捕头率领一帮如狼似虎的衙役闯进来时,女犯们还以为是冲她们来的。捕头一定听了老者在县太爷席上告她们的状,你看看气得捕头都喷鼻血了。
但随后人堆儿里冲出来一位猎户,一把采了陶捕头的脖领子下了狠手,当面一拳捣在捕头的脸上,“我日你娘,怪不得我爹顾不上等一等我,一瘸一拐只是往厕房跑!你将他放到女监,叫他如何方便?”
几名衙役见捕头挨打,呼啦一下围上来拽胳膊、抱腰,试图拉开两人。
长孙润“扑棱”一下甩跌了三五个,转眼间捕头面门上又挨了六七拳,陶亮已然眼肿鼻青,蹲在地下,脸上淌着涕、泪、血迹怪叫,“反了!反了!”
女犯们也缩在监房的角落里尖叫。
有衙役道,“都督请息怒,阁老找不见了,你再打出人命来,岂不给、给阁老增事么?”
陶亮总算站起来,女犯们看捕头的一张脸,已像猪头一样了,仍然恨声说道,“我看你能牛到几时!信宁县江边有个人命案子正等着你说明白呢,我们走着瞧!死的是个猎户,再不老实你便是下一个!”
长孙润哈哈大笑,高声道,“随你乱污便是,管他哪个县的什么人命案,都是老子做的。你既这么说,老子还就不走了,就在监房里听你消息。”
说罢一脚踹开监门进去,往草垫子上大字朝天一躺,“姓陶的,你找得着我父,或许我能赔你些医资,敢说找不着,今晚你便跑不了一顿狠打!”
陶亮上前“哗啦”一声锁了牢门,说道,“你有种,承认案子是你做出来的,我倒要看看你身在女监之中,还能施展什么手段。”
长孙润重重哼了一声,竟然闭上了双目,在那里枕着手养神。
女监中总算安静下来,那位年轻女犯隔着监槛问道,“你敢打捕头,看来真是个都督,是哪里的都督?方才那位老者是你什么人?你为何是这样的猎户打扮?”
年长的女犯也问,“你都让人锁了,怎么出手狠打他?连我都不信。”
年轻女犯道,“你若是都督的话,为何不见随从?”
另一人道,“你懂什么?看不到人家是乔装”
她话音刚落,便见对面的猎户跳将起来,飞起一脚将监门上的一根隔槛踹开了。也许是年长日久木头糟了,碗口粗的两截断木叮叮咚咚的,都滚到过道上去了。
女犯们以为这人要越狱出逃,谁知道他踹破了牢门,竟又冷哼着躺下来。
澎水县衙。陶亮伤痕累累地从女监一回来,便挨了县太爷的一顿斥责:撒泡尿的功夫,长安重要的流犯跑到哪儿去了?你去给本县找!挖地三尺!敢找不着人,本县便把你顶流徒之数!
捕头陶亮灰溜溜带着人出去,在整座县衙内翻江倒海地找,但哪里都没有长孙无忌的影子!
陶亮数次垂头丧气跑回来与县令禀报,县令道,“本县手中只有个长孙润了!你再带人到县衙外面搜一搜,眼下还没到报逃亡的时候呢!许县丞,我们暂按原先所议口径,先往黔州刺史府报备。但搜寻流犯不能延误,最迟明天一早,若还找不到人,我们报长孙无忌畏罪逃失。”
县丞道,“太爷,报逃失只怕长孙润要掀了我们县衙的屋顶!”
陶亮凑上前回禀道,“太爷,长孙润在女监中曾当了所有女犯声称,信宁县江边射杀猎户一案,原来正是他干的!”
县令眼中一亮,看着陶亮脑门子上的肿包,问道,“你是怎么做到的?让他这么痛快承认了?”
陶亮道,“太爷,这可不是小人的功劳,而是因为流犯突然失踪,好像让他大失了方寸!”
县令叫着,“这真算塞翁失马了,那还等什么!速给老子研磨来!”
黔州司马刘方桂很快接到了澎水县的“流徒入境”报备,看后不禁哑然而笑,流徒长孙无忌年老体衰,竟然为老不尊、调戏女犯,又对本人获罪多有微辞!
同时,信宁县江边被射杀猎户案也有了重要嫌犯,竟然就是长孙润!看来澎水县在短短时间里大事可没少做。
这太重要了,长孙家族大厦已倾,唯独漏掉个在黔州打猎的长孙润,且此人一向奉公守法找不到一点毛病,如果他同此案有牵连,对于长安的英国公来说可真是个好消息。
据英国公飞鸽传书的意思看,长孙无忌失势后举族获罪,妻妾、儿子们都被流放去了岭南,偏偏他只身跑到黔州来。
这样的安排远非长孙无忌所能决定,英国公在其中也没什么着力,那么其中一定大有深意。
以英国公行事的谨慎,他未在直送刘方桂的密信中提到此事同盈隆宫的联系,但正是长孙府漏网的这个原凉州都督、现澎水猎户长孙润,有可能是长孙一族绝处逢生的唯一倚赖——因为长孙润同盈隆宫关系极铁!
盈隆宫主人的身份在官方和民间都讳如莫深,知情者装聋作哑,而且知情者注定越来越少。不知情的也只是猜测,而且猜测者也会越来越少。
这种情形只要像前十年一样延续下去,那么与盈隆宫主人有关的秘密,注定会一点一点淹没于光阴里。
看来英国公的目光还是深邃过一般人,他在大明宫流放长孙无忌这件事上一定嗅到了什么不同寻常的气息,因而绝不允许长孙无忌见到盈隆宫主人。
英国公的理由便是举国上下都在心照不宣地、刻意淡忘着的、盈隆宫的秘密。
身为一位英国公的老部下,黔州司马,刘方桂知道这件事情实施起来根本无须作奸犯科:因为盈隆宫的人无论大人孩子,十年未步出过都濡县,而长孙无忌的官定流放地是在澎水县!
他仔细看一看澎水县递交上来的公文,觉着无须自己再添枝加叶,于是以极小的字迹亲自誊写了一份,以飞信送往长安。
英国公对黔州如果没有进一步的指示,也就说明国公对黔州目前的局面满意。那么黔州这里只须死死看住长孙无忌,让他不离开澎水也就成了。
长孙润的案子则更无须英国公说什么,有时候上司不作批示便是最明确的指示——官员严格执行律法,那是多么光明正大的事!不执行律法才需要动动脑筋哩。
接下来是另一件事,刘方桂只是个州司马,流徒入境是州司马负责的日常政务,他可以不对刺史言白,但信宁江边的人命案则不同,这得立刻报予刺史罗得刀知道,半刻都不许拖延。
至少在行文痕迹上要衔接的严丝合缝!
他立刻在澎水县报上来的公文后边署上,“信宁命案之嫌犯依律该查,职:方桂白。”
他不亲自去送,而是要走正常的程序,由衙门里的司职录事按部就班传送到罗刺史手上去。然后以静制动,刘司马坐下来安安静静地泡茶,等刺史罗大人的示下。
罗得刀的十年太平刺史坐得太稳当了,刘方桂等得花都谢了。
不光黔州刺史坐得稳当,司马坐得也稳当,刘方桂还不能着急,他得比罗得刀更有耐心。
英国公安排他到黔州来,目的便是盯着盈隆宫和罗得刀,英国公未对他言明的、对刘方桂的奖赏是罗得刀的刺史位置。
在长孙无忌和长孙润父子一事上,罗得刀只要敢有出格动作,那么他刘方桂的机会也就来了,他的另一封飞信立刻便飞向长安英国公府上。
别看罗得刀这些年连都濡县都很少去,但长孙无忌与押解他的解差们一出京,长安便有飞信直达盈隆宫,罗得刀早就从都濡县令高白那里知道了消息。
此时的黔州刺史,早已不是西州时那位尖嘴猴腮的牧监管家了,白净富态中透着刺史的威严。
他瞟了一眼录事送至的、刘方桂白上来的澎水县公文,长孙润涉案之事令他心起狂澜,突突乱跳,但依旧面色如常,马上提笔,在刘方桂的那行字后示以一个“查”字,便将公文丢还录事。
看到刘方桂匆匆赶往澎水县,罗得刀吩咐道,“来人,本官欲往都濡县公干,先去人知会高县令迎洽,你们替本官备马!”
罗刺史压下心中的急躁,先四平八稳回后宅来同夫人王氏辞行,一进门便对夫人道,“事来了!长孙润竟然涉及了信宁县猎户命案!”
王氏本是西州府柳中县青楼头牌,能与罗得刀走到一起一是缘份,二则亦是因为金徽皇帝一家牵线,谁远谁近她还是知道的,此时王氏急切说道,“老爷!那你怎么还不急,应该快些报与盈隆宫知道!”
刺史道,“已然派人去给都濡县通气了,希望本官到都濡县时,高白能有陛下的指示才好。”
王氏道,“怎么我感觉着黔州要发生大事呢,眼皮子忽然跳的厉害。”
刺史道,“赵国公只身流放黔州便已蹊跷,为何不与长孙冲等人同去岭南呢?这是谁的主意?目的何在?本官这便轻车简从去都濡县,实在不行的话,便亲自去盈隆宫一趟!”
罗得刀在府中候至黄昏了,料定高白那里该通的气已通过,这才带了护卫十二人,飞马赶往都濡县。
第1360章 盈隆宫()
都濡县在隋开皇十九年置务川县,贞观十六年以都濡河为名,改名为都濡县,原属播州。
高审行任黔州刺史时,贞观皇帝看了时任西州都督与高审行“父子”关系的面子,这才将都濡县划入黔州,就为将黔州升一格变成中州。
高白的都濡县令坐得也很稳当,但都濡县说白了也就是盈隆宫的食邑,全县人的赋税不往上缴,直接归盈隆宫,高白这位县令其实还是金徽皇帝一家的大总管——只不过头上顶了县令之名。
十年时间经营一座县,只要有心,没有理由不将都濡县做的跟铁桶一般。
盈隆宫不缺钱,县民们按律该上缴的税赋你得一文不少地按时缴上来,这是每一户县民的义务,缴不上来是高白失职。
但钱物收缴上来之后,盈隆宫所留又甚少,大部分又以各种名义用于县内公益:县民生老病死、红白喜事、学生登科、添人进口、对孝子节妇奖励乡村镇子补路修桥县里出钱!盈隆宫又让高白将这笔钱花出去了。
为啥不省了税赋收缴,直接不要了?
你说呢?
反正盈隆宫的压寨夫人们,尤其是二夫人说了,都搞明白点——这钱可不是盈隆宫要的,而是盈隆宫给的!
都濡县内无乞丐,无失养之孤,无未奉之老,无待药之病,无低陋之屋,无难涉之溪,无丑陋之妇——凡要嫁到都濡县来的女子,得称掂量掂量,丑了连媒人都不好意思举步进都濡县。
当然更不敢有豪强恶匪,整座都濡县只有盈隆岭一位山大王。
但都濡出大掌柜。
天下各州知名的丝绸、瓷器商号,只要细细追究起来,做大掌柜者总得有三四成出自都濡县,它们打起各种名堂的招牌,但背后的金主都是一个——盈隆宫。那才是盈隆宫正经的财政来源和力量所在。
也难怪十年来,都濡县从未传出过与盈隆宫有牵扯的不良传言,你就是只苍蝇、挂着灯笼都找不到嗡嗡的地方。
高白做着县令,表面的上司是黔州刺史,实际的上司却是盈隆宫十一夫人叶玉烟,叶玉烟有时来问问帐目支出,而二夫人谢金莲一年才亲自来两次。
这次是盈隆宫主人亲自到了,只带着九夫人丽蓝和太监徐韧,这种事十年也没有过几次。当都濡县的衙役们赶回县衙、向县令高白回禀这件事时,高白以为一定出大事了!
还真是大事,高白知道苏托儿和热伊汗古丽的名头,也知道这两个人在金徽皇帝心幕中的地位,这可是随着他一起在乙毗咄陆部出生入死的老部下,他们夫妻要来黔州定居,安排住处还不算大事?
说心里话,这些年高白也没见过几回盈隆宫主人,衙役们来禀报时,高县令拿不定主意,是马上跟过去瞅瞅还是不跟过去瞅瞅?陛下可没有话让他去砚山镇呀。
盈隆宫。
猎户随着六夫人等人再往岭上走,第三道门里简直就是个战场。
这里本该是李睿、李捷、李惠三个负责,但李睿和李捷早跑到二道门,与年长些的哥哥们去玩了,只有八夫人苏殷的儿子——老八李惠手里挥着竹刀,带着几个妹妹在玩竹马。
别处是男孩子们乐于此戏,而盈隆宫是男孩子玩竹刀,女孩子玩竹马。
盈隆宫的竹马可不只是一根竹棍儿,而是带有以竹篾制扎、并裱糊起来的“马头”,有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