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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冷笑一声说,“再者,罗大人对澎水县诸多逾矩之处既然深恶痛绝,为此还要弹劾陶县令,这会儿怎么又委派下官去都濡县指手划脚、叫高县令做逾矩之事!”
罗得刀听罢,不由得愣了一下子。
他那份弹劾陶洪的奏章本来是想吓唬陶洪的,为此专门派了一位参军去请陶洪,陶洪居然没敢来。刘方桂来了,刘方桂显然比陶洪禁吓,临出门的这句话还把罗得刀噎得说不上话来。
刘方桂走后,罗得刀神情一懈,刘方桂此刻连表面的上下级的礼节都不在乎了,刺史请刘方桂去高白那里捞人,刘方桂拒绝了。
高白的禀事公文里不可能明着写盈隆宫什么态度,但是罗得刀猜测此时金徽陛下八成还不知道这件事呢。
罗得刀估计着,金徽陛下和九夫人丽蓝,此时应该还在忙着筹备苏托儿和热伊汗古丽离任移居黔州之事。这两个人是金徽陛下在西州时栽培起来的,此时赶到黔州来,盈隆宫的力量确实平添了不少。
这是令罗得刀稍稍感到安心的地方。
而刘方桂身为下属,有史以来、头一次,不温不火地回绝了刺史罗得刀的提议,这让罗得刀稍稍感到有些心慌。
高白拘押了都濡县越界的差役,陶洪若是怕了、想息事宁人,那么罗得刀打算让陶洪到都濡县求高白放人,然后他居中和和稀泥,那么在处置长孙父子、包括李袭袭誉打人、以及处置盈隆宫殒命差役的事情上便占据了主动。
谁知让刘方桂事不关已的这么一晾,好像高白那里有些弄巧成拙了。
罗得刀居然有些骑虎难下,刘方桂拒绝去都濡县,陶洪不露面,使得盈隆宫差役命案一下子变成了罗得刀和高白之间的事了,不论怎么处置,原来设想的韵味一点都没体现出来。
在刘方桂的算计中,只要黔州、盈隆宫的事能闹大了——大到长安可闻,那么澎水县这些失了规矩的越界差役、甚至县令陶洪都可以大撒把扔出去。
罗刺史坐在书案后叹了口气,现在看,刘方桂胆子大也是有原因的,罗得刀对他的抗命之事也不宜声张和追究,罗刺史同刘司马之间的纠纷、以及产生纠纷的原因,刘方桂难道怕传到长安去吗?
罗得刀起身唤着他的侍卫,备马,刘方桂肯定去陶洪那里捅事儿去了,那罗得刀立刻去澎水县!
都濡县的事儿是高白的,澎水县的事儿是陶洪的,刘方桂不怕事儿大。而两县的事儿都是罗得刀的,无论如何他得压事儿,不能让刘方桂如愿。
半路上,罗得刀碰到了正在赶路的郭夫人崔颖的车子。
马车里还有崔夫人九岁的儿子郭待聘,和盈隆宫里的一个侍女,车外随行的是薛丁山村的四位骑马的青壮村民。
双方在路上停步,罗得刀骑在马上朝车中问候,“郭夫人何往?”
崔夫人打起车帘儿,罗得刀近距离看到了崔夫人、郭待聘,时光荏苒,人如昨夕,罗得刀恍然如同置身在十年前的西州牧场村只听崔夫人道:
“儿呀,快去见过你罗叔叔,他既是我们黔州的刺史,但也是你父亲、你姐夫在西州时候的老朋友了!”
郭待聘从车中俯身要下,罗得刀连忙摇着手制止,“郭公子莫动,我们说话要紧!不知郭夫人何往?”
崔颖道,“赵国公到了黔州,但人却是在澎水县,我们母子也不必拘泥盈隆宫的什么规矩,这是代他们去看望一下赵国公。”
双方同路,于是又缓缓启程,边行边聊。
罗得刀问,“不知对死在虎爪下的那个差役,盈隆宫里是什么区处?”
郭夫人说道,“大王此时也不在宫中,玉如她们主张,要多替死去差役的家人着想。金莲在这件事上也很大方,说无论赔补多少,全凭官府从中周全裁定,在钱财上她绝无二话。”
盈隆宫是这样的态度,罗得刀料想此事处置起来会容易得多了。盈隆宫谢二夫人只要抖出一点点来,对于普通人家来说便是一辈子吃用不尽。
但崔颖又笑着说,“不过这件意外对于静心庵来说,亦是属于无妄之祸,我们孤儿寡母,另有年少的两个尼姑,于天晚之时关门闭户、放虎护院可没什么错处。罗大人你想想看,有贼人深夜越墙盗物、被人家的看家狗咬了又能怪谁呢?”
罗得刀觉着底气十足,回道,“那是自然的!盈隆宫能有这样的处置已是难能可贵了!”
只听郭夫人又委婉道,“也不要话里话外的总提到盈隆宫——出事地点是我们静心庵,离盈隆宫隔着三道山门——还远着呢。”
说话时,郭待聘坐在车内只是安静地听着,并不插话,但一双明亮的眼睛看看车外的罗得刀,再看看他母亲,他觉着母亲方才的话已有两个地方不太合适了。
薛丁山村跟来的四个人不算外人,其实那就是盈隆宫的护卫营,母亲当着他们说什么自然都行,但罗刺史身边还有黔州刺史府的护卫呢,她将澎水县的差役说成了贼,此时又直截了当地不许罗刺史多提盈隆宫,而罗刺史听了不但没有窘态,居然还连连点头。
路上,罗得刀又将赵国公抵达后,澎水县发生的几件事大致同崔夫人讲了讲,郭待聘一一记在心里。
此时的节气,澎水村乡田麦成熟,有老者正在路旁的水沟里捕蟹,路边的柳树迎着风摇摆,还有早开的石榴半放半含,雀子们在其间穿来掠去的飞舞。这个孩子心想,如果没有罗刺史说的这些事情,澎水县便完美了。
澎水县衙的门子看到这些人,马上飞报里面,不一会儿。县令陶洪、许县丞和丁县尉一齐出来迎接。
罗得刀看到缀在三人身后的刘方桂,鼻子里哼了一声,却冲陶洪道,“陶洪,罗某叫你去黔州刺史府一趟,你敢不去,罗某只好到你这里来了!”
陶洪施礼道,“刺史大人息怒,非是下官大胆抗命,实在是忙得紧,还未抽出空来呢!”
“你忙什么?”
“呃呃下官正在审问信宁县江边被射杀的猎户一案。”
“可有定论?”罗得刀问。
陶洪看看刘方桂,回道,“罗大人你来得正巧,涉案犯长孙润正要招认。下官方才还同刘司马商量从速具结此案,并将此案卷宗上呈黔州刺史府不过罗大人这位夫人是”
陶洪看到随罗得刀来的一架马车里下来三个人,一位夫人身边跟着个清瘦少年,旁边随着个十四五岁的侍女。
罗得刀道,“本官为诸位引见一下,这位便是原安西大都护府郭孝恪——郭大人的夫人,这位是郭大人的三公子待聘。”
众人不由自主地“哦!”了一声,又不由自主地纷纷冲崔颖拱手见礼,每个人都听说郭孝恪的夫人居于盈隆宫,但一直没见过真人面目,此时乍一见,每个人都吃了一惊,许县丞又不住打量她身边的郭待聘,想从他的面容上揣摩已故安西大都护的模样。
陶洪忙不迭地说道,“下官竟然是头一次见到郭夫人和郭公子,因而怠慢了!真是失礼、失礼!不知郭夫人和郭公子到鄙县来有何指教?”
崔颖道,“我们听说赵国公到了澎水县,因而才随罗刺史来的。赵国公与孝恪两人曾经同朝为臣,如今虽说孝恪不在了,但还有待聘在,于情理说,有必要带他来见一见。”
刘方桂问,“郭夫人特意从盈隆宫赶过来,只为了要见一见这个人?”
崔颖问罗得刀,“这位是?”
罗得刀说,“这是黔州刘司马。”
崔颖冲刘方桂万福道,“失礼。”
刘方桂略略还礼,仍看着崔颖,意思是你还未回答我呢。
崔夫人只好道,“刘大人有所不知,孝恪在时,最不喜欢以势取人,赵国公今日虽说失势,但我们不能不来。”
刘方桂提醒道,“天下人都知道长孙家因谋反获罪,郭夫人此刻说长孙家和郭家的交情实是有些不妥!郭都护人已不在了,自不会有人猜测,但夫人你该为待聘公子考虑。”
崔夫人笑道,“刘司马多虑了,我带待聘来,便是要传他父辈遗风。”
刘方桂有些尴尬,郭孝恪在官场时,不结党不营私,举世公认,自己方才这番话倒显得不仗义了。好在郭夫人话并未深说,好像特意给他留了面子。
罗得刀又哼了一声,说道,“澎水县差役若非深夜跑到静心庵去搜捕赵国公,又怎会惊动郭夫人和郭公子?陶洪,你给本官说说看,是出于什么考虑才将你的衙役撒到都濡县去?难道你也猜测长孙家与郭家的交情?”
陶洪吱吱唔唔答不上来,罗得刀冷声道,“赵国公人可找到了?”
陶洪回禀,“回刺史大人,他他并未出县府院子,人早回来了。”
罗得刀声调转厉,“可你有一个手下却再也回不来了!!”
第1369章 郭待聘理案(上)()
自从黔州参军口中得知澎水县差役在盈隆宫丧命的消息,陶洪便心内惶惶六神失主,此时被罗得刀连吼带嚷地当众质问出来,陶洪自知无理可辩,脸上一阵青一阵白,不由把肩膀一拢,口中嗫嚅不清。
许县丞和丁县尉自从认得刺史罗得刀,也没见他发过这么大的脾气,心中震撼莫名。
罗刺史平日里说话总是不紧不慢,和声细语,若是不穿着刺史袍服,换了便装,几乎便可认定是某户的管家。可今日他这一嗓子,震得人耳内微鸣,院内树巅里有几只鸟儿也应声、扑棱棱飞走了。
刘方桂赶忙站出来打圆场,“刺史息怒,最近两日澎水出了这么多事,竟多过了以往数年,不说陶县令,便连下官亦有些糊涂了,深感怀中抱了一团乱麻相仿,理也理不出头绪来,难得罗刺史亲临,又有郭夫人同郭公子到场,我们何不替澎水县理它一理?”
罗得刀站在那里,青着脸、立目狠盯了陶洪片刻,这才恢复了往日语调,躬身请崔夫人道,“夫人,郭公子请,请到堂上安坐用茶,下官这便着人去请赵国公。”
说罢当先越过众官员,大步入内。
崔颖见陶洪仍旧呆呆地愣在原处未动,举步前请道,“陶大人你请,想不到罗刺史的脾气竟是如此,盛怒之下比我静心庵的老虎还凶,”
陶洪喉咙里“嗯嗯”着,赧颜应道,“郭夫人请,是陶某失措于先,扰了夫人清静,自知也怪不到罗大人”他瞥见刘方桂面色阴沉,便将后边的半截儿话咽下,耸肩随着众人入内。
罗得刀在堂中站定,先吩咐,“来人,给郭夫人、郭公子看座!”
有衙役慌忙搬了凳子,待崔颖、待聘坐下,他这才一撩袍子于正位上坐下来,往常这是陶洪的正座,今天被罗得刀坐了,陶洪也不敢吱声。
又有机灵的衙役不等吩咐,纷纷在底下两边添了座位,刘方桂、陶洪、县丞、县尉等人都安顿着就座了,罗得刀又吩咐,“去请赵国公。”
不大的功夫,厅外衙役已将人领到,众人闪目看去,进来的是两个人。
赵国公长孙无忌,和他的儿子——原凉州都督长孙润。
最先由座位上站起来的是夫人崔颖,郭待聘也随着母亲同时起身,刺史罗得刀也起身离座往前迎了几步,随后众人都站了起来。
罗得刀拱拱手道,“国公昨日到的黔州,下官未能即日到场,唐突了!今日郭夫人、郭公子过县前来问候,倒是走在了下官前头,国公莫怪。”
长孙润同待聘相熟,与崔夫人见过礼后,先是拉了待聘问几句盈隆宫的那些少王、公主几句,然后便向父亲引见这对母子。
长孙无忌以前往西州也走过两回,自然认得罗得刀,彼时大致的模样与眼下也没什么变化,变化了的是他自己。他深知这个人当了众多属下,仍然对一位失势之人摆出了这般谦恭的姿态,已经很少见的了。
身入黔境内两日,长孙无忌一直感觉心似浮萍,此刻忽然就踏实下来,当下连忙冲罗得刀拱手道,“老夫惭愧之至,不敢有劳刺史。”
接着再冲着崔氏还礼,崔颖要让出她自己的座位,陶洪连忙叫着手下另外摆座,长孙无忌落座时,股上仍有丝丝痛楚,但他硬是强挺着,脸上也有了微弱的笑意。
他对崔氏表示谢意,此时也不便多说,当移目光看到郭待聘时,眼前这个清瘦的、不足十岁的少年,让长孙无忌的心中很清晰地疼了一下,仿佛有个人隔着时空狠抓了他的心脏一把。
这个孩子在长安永宁公主府出生时,便是他父亲意外殒命之际,做父亲的喜得儿子,当时一定是兴致勃勃地出府,然后一去永不见回。
而他长孙无忌是造成这一结果的隐蔽的祸首。
他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