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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待聘拿过来看了看,再郑重传给罗得刀。
罗刺史看了看长孙润的字,再转递予刘方桂,好像刚才发生在两人之间的冲突只是个闲篇儿,已经翻过去该说正事了。
刺史微微颌首,对刘司马说道,“嗯只凭字的个头看倒是能刻到箭竿上去即刻派人去信宁县调取秦王箭,我们当堂验证一下!”
刘方桂未吭声,鼻梁上还肿着,但刺史已经“冰释前嫌”,他朝陶洪呶呶嘴,示意陶洪马上派人信宁县取箭。
长孙润一下子泄了气,赧然说道,“罗兄,待聘,实不相瞒,信宁江边那个猎户其实非我所射,秦王箭也不是我的,你们要罚便罚吧。”
罗得刀听了,“叭”地一巴掌重重拍在案上,喝道,“长孙润!你当这里是什么地方!简直扰乱办案!罚是注定要重罚你的!”
郭待聘连忙道,“公堂之上哪容戏言,我知秦王箭不是哥哥你射的,乱认本案也只是出于气忿,但要领罚,须等到证实之后。”
长孙润冲待聘拱拱手,“多承兄弟之意,哥哥知错了!”
仇录事在底下回禀道,“刺史大人,长孙润入澎水县女监可不是我们陶县令让押进的,是他自己要进,而且还踹破了澎水县女监监房!”
罗得刀,“谁见到父亲被澎水县加罚后囚于女监,心中都有怨气,踹栏泻忿自在情理之中。但澎水县女监也忒糟烂得过份了!难怪你们只是一刻见不到赵国公,便县里、县外地乱找,原来是信不过自己的监房!”
陶县令暗道,你可真能贬损人!
长孙无忌,“回刺史,老夫瘸瘸拐拐,又能跑到哪里去呢!”
罗得刀,“郭公子,损坏女监之事,有劳你再分断分断。”
待聘道,“长孙都督踹破监栏之事,官、私各担半责,损破监栏由澎水县和长孙都督依价赔补,”
罗得刀兴致勃勃,朗声道,“就这么办!仇录事你说说,损坏监栏价值多少?公物赔损宜多不宜少,你定准了,由陶洪和长孙润二一添作五。”
仇录事想了想,真是说多了也不是,说少了也不是,好半天才硬着头皮回道,“嗯损坏女监木栏两根,价值六十钱。”
崔颖提笔一一记录下来:陶洪赔三十钱,长孙润赔三十钱。
陶县令回禀道,“刺史,现还有本县陶亮被李袭誉深夜围殴致伤一案,可否请郭公子一并分断?”
罗得刀一摆手,挖苦道,“陶县令还有心思提这件事!你先告诉本官,哪条律法、或是片言圣谕说过,赵国公流放到我们黔州来,要不问青红皂白地先打几十杖?如果此事是陶县令的主张,罗某不追究陶亮。”
陶洪吓得背上立时便冒了一层汗,起身道,“回刺史,下官一听说陶捕头对赵国公乱施杖罚,当时便怒不可遏,已按律打了陶亮六十杖,”。
罗得刀,“陶亮身为公门中人,枉法在先,可恶得很,罗某不加打他便是开恩了,此事不必再提了!”
“但下官白天打陶捕头时,李袭誉还曾替捕头说情来着,晚上却率众围殴了捕头,下官实在不明其中缘委,还请郭公子代为理清。”陶洪不大不小地给郭待聘出了道题目。
罗得刀,“本官都说了不再追究!”
刘方桂,“人可以不罚了,但理要明,李袭誉打了人之后,其人负愧,逃得不知所踪,有理何必要跑呢?罗大人你说是不是?本官已令澎水县严拿李袭誉,而人尚未缉获。”
哼哼,官大一级,大在凭这一级能影响下属的仕途,但我刘方桂的仕途是你罗得刀能左右的么?刘某凭的是英国公府,而你罗得刀的后台直到此时也未敢露个面,那我又何须怕你!
他看到罗得刀的手架在案角,而那块刚刚砸过自己一下的惊堂木,离罗得刀的手只有几寸远。
刘方桂心中冷笑一声,罗得刀啊罗得刀,你一个堂堂的黔州刺史,已经沦落到动粗打人了,还有什么可怕?刘某只须当心你再偷袭我也就是了!
罗得刀扭头看了看刘方桂肿起来的鼻梁子,不由哈哈一笑,赞道,“刘司马你真是太认真了,如果澎水县有你一半,本官也不必替他操这么多心。”
刺史说,“澎水县这些家伙,常常将好戏本唱歪了,到最后还得是本官与刘司马替他们善后!刘司马是否特别叮嘱过他们,要对李员外客气些?”
刘方桂愣了一下,回道,“刺史放心,下官已叮嘱过。”
罗得刀,“那是再好不过,”说罢问郭待聘,“郭公子怎么看待静心庵的事?差役夜扰,虽有违理,但人可不能白死,总须对其家中人有所交待。”
陶洪引出的关于李袭誉打人的话题,又被罗得刀片言之间岔开了。
长孙无忌在这段短短时间里,文戏、武戏都看在眼里,心说黔州藏龙卧虎真是一点不假,也难怪出了这么多的大事,盈隆宫的正主儿连面都不露一下。你看这个罗得刀其貌不扬,但处理起事情来张驰有度真是个人才!老夫若仍旧复得了一品公的权势,定要好好提携他一下。这样一想,长孙无忌要见盈隆宫主人的心思更觉迫切了。
高白道,“这个,下官倒已问明,死者,澎水捕役郑杨何,现年三十三,因深夜跃逾石墙进入静心庵,惊动了墙内所拴老虎、被它挣断铁链扑跌致死。此人家中尚有七旬父母、一妻一子。”
罗得刀说着“混帐!”又看郭待聘。
待聘来前已听二嫂谢金莲表过态,为息事宁人,盈隆宫是不差钱的,于是道,“此虎一向无事,前日咬死山民家的驴,害我们静心庵赔了不少钱。母亲方令以铁链昼夜拴住,若非生人深夜入庵惊扰,此虎不致挣链相扑。”
高白,“下官已问过当晚其余差役,六人属于未持公事越界。”
郭待聘,“公门中人无令私自出界,假公扰民,该各杖一百。”
高白道,“死者并不领班,领班者及其他人当晚也未促其越墙入内。不过除他之外,其余五人已在都濡县杖责过了。”
郭待聘,“差役先听了领班命令,方能夜至静心庵墙外,但越墙招灾实为咎由自取。人已死了,杖责不究,再念其家中老幼生活没有着落,须有所怜恤为宜。”
罗刺只道,“此案须恤补多少,郭公子你但讲出来,无妨。”
郭待聘说,“任凭谁狮子大开口也不行,不如就按死者活至七十岁所欠年数,按一年公职所获多少来计算。”说罢,在书案后头掐了手指头,默默地算了一阵才道,“那该是二十六万六千零四百大钱。”
这不是个小数目,县令陶洪在意这个钱要怎个出法。他眼巴巴地看向罗得刀,但罗得刀不看他,只看郭待聘。
郭待聘看他母亲。
崔氏道,“静心庵的铁链不牢,才有的此事,此时也不愿多论是非,只以死者为大、生者为念,我们愿与澎水县以‘三七开’分担这些钱,由静心庵承担其中八万钱。”
罗得刀由衷赞道,“难得郭夫人深明大义,罗某深表钦佩。那便这样定下来,剩余十八万六千四百钱,由你们澎水县县令、县丞、县尉个人分担,三日内双方凑齐了交予死者家中。又因尔等御下不严,才有此人命过失,本官再补上一款:今后这家孤儿寡母若有架墙起屋、掘田负重等事,便由澎水县雇用义工完成,不可怠慢!”
陶洪心中不乐意也不敢反驳,刘司马一点忙都帮不上,而自己几万钱就这么姓了别人,最终他只是嘀咕道,“谁不知盈隆宫有的是钱!”
郭待聘听到了,当即回道,“这件事若和盈隆宫扯上关系,那么押在都濡县的五名澎水县差役,便不止一百杖能够算清楚的。盈隆宫乃是皇家宫苑,乱入皇苑者,按律当徒二年。”
陶洪听了,悄悄咽了口唾沫,不再吱声了。
反而是刘方桂,此刻以手支额,痛苦不堪的样子,罗得刀暗哼一声,冲他拱拱说道,“罗某方才情急失仪,刘司马自可往上弹劾本官!本官悉听尊便,刘司马可不要委屈了自已!”
有一百句针对罗得刀的脏话,似滚滚的芙蓉江水一般,从刘方桂心头隆隆而过,但最后也只是化作面色上的一阵尴尬。刘方桂悻悻地回敬道,“都是为急于公务而起,下官倒不妨事!下官听传言说,在太极宫早朝会上,那些省、台重臣们争辩的急了也难免挽袖子动手,何况是刺史呢!”
长孙无忌本想说,当年英国公因为颉利思摩的事,也被盈隆宫主人当众拉跌在太极宫的殿阶上一跤。
第1372章 岁岁枯荣()
但想想只要话一出口又牵扯上了盈隆宫,此话万一被人传入李士勣耳朵里去,自己一个失势的人恐怕被人给双小鞋穿穿,便作罢。
又听刘方桂道,“只是县捕头陶亮,此时仍卧床不起!”
罗得刀道,“那便让他多养几日。”
刘方桂不好接话,长安来的暗算者莫名的死了,他担心的是死者的身份被人顺藤摸瓜捋到长安去,那可不大好,看来得早作打算了。
而这两日黔州发生的事件本来看大有文章可做,能将罗得刀都逼得狗急跳墙,想不到却被个孩子轻描淡写地打发了。
在黔州,他职位低着罗得刀一等,而今天他才看清罗得刀这个人,把他逼急了居然跟疯狗一样咬人,刘方桂想借缝下蛆,觉着又没有必胜的把握了。
盈隆宫一个正经人都未露面,而自己这边已经两死两伤,没抓到理不说,钱又赔了不少。下一步到底怎么走,没有英国公的明确话,他也是一步不敢私自迈了!
朝廷要在西域用兵,平定西方近年出现的乱象,英国公在飞信里虽然没有明说,但刘方桂知道,英国公一定有心事亲自带兵去西边。
时间紧迫,黔州这边的事没按计划进行,接下来的事态发展对英国公的计划是大了好,还是小了好,刘方桂拿不准主张。
他必须尽快脱身,速往英国公府传信,以求及早得到英国公的指示。
但罗得刀一战告胜,显然并不十分着急,专心致志地等信宁县的物证。
他还想找机会确认一下长孙润冒认命案的缘因。罗得刀有心把无关之人都打发走,好好问一问,但这样便招了猜疑,正好需要刘方桂等人在旁边障眼。
罗得刀看到了赵国公腿上的杖伤,将澎水县从县令到捕头再骂了一遍,大有再掷惊堂木、抡凳子的架势,搞得某些人丹田里一紧一紧的。
刺史厉声呵斥陶洪道,“你该好好管束一下你的手下了!看看,你们将赵国公伤成什么样子!万一此事传入长安,本官看你怎么办!”
陶洪连连道,“刺史说得是、说得是。只是下、下官那几个押在高兄处的手下,罗大人你看打也打了,是不是让他们滚回来。”
刺史道,“便叫他们滚回来吧,长孙都督既已暂时释清了信宁案嫌疑,即刻便可回家去,那么谁在这里服侍国公?是你么?不然便罚那五人滚回来服侍赵国公。”
陶洪道,“罗大人,下官还有几万的大钱要筹措,分身无术啊!那几个愣头青如何用得,自然得听听刺史的主意”
罗得刀口气转缓,“事是你们惹出来的,本官哪有什么主意?!不如我们坐下来,从长讲议一下子,刘司马你看如何?”
刘方桂急着要走,提议道,“刺史的心情刘某是晓得的,总要使受了委屈的满意才行。不如由赵国公回儿孙处将养几日,毕竟也未离开澎水县。又得了天伦之乐,又省了县府里的人工,这样不是更好。”
崔氏道,“还是刘大人说的有理,我与待聘正好也跟去帮忙打理一下,问候一下长孙少夫人,再看看潇儿。”
刘方桂心中有事,起身急着走,罗得刀忽然又在他身后招呼,“刘司马你还不能走,本官想起来了——秦王箭还未到呢!”
刘方桂只能站下来,扭回身时身子还晃了晃,以手扶额道,“听了郭公子推断,下官也不信人是长孙都督射的,都督错儿也认了——是乱供!有罗刺史和陶县令在这里就可以了,下官此刻鼻塞不通,头晕的厉害,先行告辞了!”
别人谁都未走,刘方桂先走了。
在距着澎水县衙一条街处,座落着一座极为高大的“澎水酒楼”,酒楼旁边不远处是一条僻静的巷子。
在长孙润、高白、崔夫人、郭待聘等人的陪同下,长孙无忌让人搀扶着来到这里,他抬头看这座灰墙黛瓦的小院子,规格不算大,但幽静整洁,大有避世之风。
看来这十年间,老儿子一家便是在这里,过着樵猎织耕的、与世无争的生活。长孙无忌想,比起自己在长安十年峰谷浪尖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