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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审行扔了筷子大步出外,五匹马已切近了,正是四大一小五个少年!
延州刺史朗声问道,“来的可有郭待聘么?可有李雄李壮?”
五个少年在酒馆儿外勒住马头,并不下来,而是瞪着眼睛打量这些人,有个人冷声问道,“你怎知我们的名字,难道你就是延州刺史高审行?”
五人的无礼问话,惹来刺史身边护卫的大声喝止,“怎么说话呢?刺史的名讳也是你们几个娃娃说的?”
刺史却回身示意护卫息声,微笑着应道,“不错,正是老夫呀,你们既到延州来,是不是要寻老夫?李雄李壮你们几个,小的时候可都在老夫的膝头抱过,都须叫老夫一声阿翁。还有你,一定是待聘了,当年老夫曾在永宁坊陪郭都护喝过你出生的喜酒哩!”
郭待聘在马上未动,另四个人闻声跳下马来,几步将高审行围住,在刺史的身前身后站住了,手里拿着竹刀。
看样子高审行想往哪边挪挪身子都不成。刺史略为诧异,不知这算是哪一出。护卫们纷纷捉刀在手,在外层围住,但又被高审行制止了。
郭待聘冷冷地说道,“你确定喝的是喜酒?难道不知我父亲便是在那一日丧的命?”
高审行面上一寒,欲言又止,最终叹了口气道,“待聘,这些事说来话可长啊,人多口杂,且随老夫同往延州再谈吧。”
待聘道,“能在这里捉到你还去什么延州,我们要押你回长安去!”
李壮道,“别耍花招,你这几个人我们可不在乎!”说着,挺竹刀在高审行的肩膀处一点,高审行觉得整条膀子都麻了,马鞭失手掉在地上。
护卫们一阵骚动,刀都出鞘了。
高审行喝道,“本官都说了不须你们动,拔的什么刀!都离老夫远一点!莫伤了老夫的小朋友们!”
护卫们果然退后,刀都收起来了。
刺史细细打量了李壮,断言道,“你娘便是崔嫣,她曾是老夫的女儿!”见李壮未吱声,又端详着李雄道,“你母亲该是柳玉如,大明宫的柳皇后,与李壮的娘是同父的姐妹。”
这下子李雄和李壮就有些奇了,他们离开长安时刚四岁,在黔州长大后,盈隆宫大人们又绝少提到这个人的事,两人的记忆早就模糊了。
高审行如数家珍,再指了李武说,“老夫看你的这个白,还有相貌,便很像颉利公主思晴了!她排老四,常耍一对弯刀是不是。”
最后对李威说,“老夫如猜的不错,你娘该是谢金莲了,你还有亲姨娘叫徐惠,有个姐姐小名叫甜甜,她小时候在黔州拿锥子扎过老夫,这个老夫可忘不了的。”
李威不服气,“你怎么都知道?”
刺史说,“看看,只有你背着叮当作响的钱袋子,可不就随着你娘。”
李威道,“你对我们越了解,越可能是害人的精,再也不叫你跑了!”
刺史眨着眼睛问,“你们非请老夫到长安去,是什么大事?”
李雄道,“到了你便清楚了,何必在这里乱问,但你去还是不去?”
高审行,“去!怎么不去?你们便是请老夫去一趟盈隆宫,去刀山火海,老夫也欣然随你们前往!”
李雄问,“一个人?”
刺史道,“一个人便一个人!”
护卫们叫着,“大人万万不可!小人看他们未怀善意。”
高审行赤着脸说道,“你胡说些什么!永宁坊走出去的孩子怎么会对老夫有恶意?老夫同他们回忆些往事,正愁你们碍眼呢,都回延州!去与本官夫人报个平安,一个不许跟随本官!”
“可刺史大人,小人职责所在万一刺史有个好歹焉有我们的命在。”
“还不快滚!”
十二个护卫站着一动不动,而高审行已拾了马鞭,自已先上了马,把马头拨向南边。李雄、李壮几个人对了一下眼神,对刺史道,“看你年老,路上我们可不管照应,你可以带着两人同行。”
刺史笑道,“非也,老夫对便对了错便错了,但说过的话从不吞回去。从黔州刨到延州,山都掀掉几座的人还要你们几个晚辈照应!”说罢,已打马而走,将那些护卫们扔在原地。
李威悄悄对二哥道,“他若真有愧疚的话,该是惊魂不定才对,怎么还这样主动,也不问个究竟抬脚就走。”
李壮道,“哪个大奸不是如此!谁又没把‘坏’字在脑门上写着。”
李雄道,“路上都对他客气些,尽量引他多说些古话,我们彼此验证。”
刺史护卫们在身后道,“几位公子或许对我们刺史有些误会,但他在延州十年是个百姓爱戴的好官,刺史有命我们不敢相从,但他已年近六旬了,还望你们仗义些!”
李雄驻马,头也不回地伸出两根指头摇了摇,再往前边勾了勾,两名护卫欢天喜地骑马跟了上来。
高审行察觉了,不再制止,哼道,“给本官打个洗脚水而已,你还带刀做什么?”
郭待聘说,“带就带吧,又不是什么滚龙金刀,”
高审行猜到了他们晚到的原因,果然是先去看了誓师大典,不然哪会这么快知道滚龙金刀呢,他自己才刚在早朝上看过一眼。
不过刺史来了兴致,对孩子们道,“若说天底下至利之刀,依老夫看来可不是你们说的这个,”
少年们立刻想到了父王的乌刀,李壮则问,“你还知什么刀?我在城西看过了那把刀,金光耀眼的。”
刺史身子在马上晃着说,“当然是你们父亲手中的乌刀了!那可是让血喂饱了的!好刀不离主,岂会让个太监拿着!你们可曾见过乌刀离了你们父亲的手么?”
有人问,“看来你对乌刀很了解呀。”
刺史道,“那还用说,此刀原是逻些城前大首领松赞的心爱之物,他当年与你们父亲结拜,便以此刀相赠。老夫不但知道这些,还知道它锻自星星铁,三年乃成,切铁似切豆腐!刀鞘是取热海内千年的鳄皮所制,刀柄上缠的是犀牛筋,老夫还知道,逻些城至今未废乌刀令,料想持之仍可号令吐蕃”
几个少年似乎默认刺史说的没错。
又像在琢磨乌刀和滚龙金刀哪个厉害。
高审行说,“当年你们的父亲上朝,要由你们的三姨娘,樊莺,带乌刀在承天门外候着,他一出来便上马接刀。樊莺有一把剑,是可以围在腰里的。”
“什么马?”
“别考老夫了,当然是炭火马喽。”
“什么剑?”
“缠莺剑。”
“你和安西大都护有什么仇?”
刺史脱口道,“我们仇大了!他与老夫称兄道弟,骗走了老夫的如意夫人!不然哪里来的郭待聘!”
高审行恨恨地说完了,后腰上便不轻不重的挨了一竹刀,“庄重点。”
高审行,“现在才老夫说庄重,已然晚了八春。”
第1383章 怒火中烧()
高审行,堂堂的延州刺史,后腰上让个孩子拿竹刀敲了一下,感觉同当年被永宁公主拿锥子扎也没什么区别,哪个做阿翁的没被晚辈薅过胡子?他依然笑呵呵的,仓促间也只是有些疑惑、不知他们对自己有什么误解。
身后的两个护卫也奇怪,不知一向威严起来吓人的高刺史今天是怎么了。
高审行还猜到了一点点,这几个少年里面对自己成见最大的,正是那个年纪最小的郭待聘。
但他对自己的成见又来自于何人呢?
回程时,这几个人走得不算快,高审行便故意多说一些和郭孝恪、崔颖两人有关的事,他一边说,一边偷偷打量郭待聘,果然见这小子在用心听。
天黑时,一行人宿于客栈,高审行一副乐天知命、老老实实听话的样子,两名护卫也老老实实的,给高审行打了洗脚水、便被他赶出去另宿,刺史说,今晚要和小朋友们好好的夜聊。
李武嘀咕说,“谁想和你夜聊,要不是你的话,兴许,我们便追着平叛大军往西边去了。”
李壮瞅瞅郭待聘说道,“错了吧四弟,有人还要在墓庐里住上三年呢!难道我们不得陪着他?还怎么去得了西州!”
郭待聘道,“只要了结了这件事,你们自管去,我不拦着了。”
高审行听话听音,猜出个大概,也猜到了他们的分歧是什么了——有人想去西州,但又放不下郭待聘。而且郭待聘要了结的事八成同自己有关。
刺史什么也不问,抢先躺到客房内最里面的一张床上,他看到大郎李雄一直没有说话,也合衣在另一张床上躺下来,还特别看了看房门。
老三李威跑过去栓了门栓,把他的竹刀支在门后,又从褥子里抽出根细线来、串上三只大钱、仔细将它拦系在门后边。跳到床上时,李威挥袖子一扇,灯也灭了。
刺史暗道,“和他们的爹一样狡猾,怕护卫们半夜拨门进来放我跑了!”
他嘴角一勾,成心说些西州的诱人之处来逗一逗他们,自语道,“西州可真是个令人怀念的地方啊,想当年,牧场的马一放出去呀,像一片潮水,趟起的烟尘像雾一样,”
屋子里静悄悄的。
高审行自语,“那时我只是西州长史,崔颖从长安赶来西州会我,我们和马王一家人住在牧场新村的同一座院子里当然他那时还不是马王呢,只是柳中牧场的牧监,那个时候也没有李雄,李壮,西州的郭大都督时常跑过去,假公济私地见我们。”
“是西州哪个郭大都督?”有个少年追问道。
高审行说,“还能有哪个?就是郭孝恪啊。”
郭待聘,“你胡说!我母亲从长安到西州去,不看我父亲怎么会看你,还和你住在一起!”
高审行猛然之间不胜唏嘘,也忘了屋内只是几个未历往事的孩子,“就是啊,她到底吃错了哪副药,为什么非要跑过去呢,在长安做个高府的五夫人不是挺好!”
当年,崔颖如果没到西州与自己相会,那么菊儿也不会跟着去西州,好多的事情可能不会发生。
柳玉如也许不会和崔颖冲突起来、再和樊莺跑到丹凤镇去,那么两人的父亲——柳伯余可能不会那么快浮出水面,崔嫣还是自己理所当然的女儿
李武说,“他在骗我们呢,说的明显好像半真半假的,真该把他弄到盈隆宫与大人们对质一番!”
高审行哼了一声,说道,“说的好像老夫很理亏似的!”
郭待聘,“若不是你得罪了高阳府的房驸马,房驸马怎么会安插手下在长安街头行刺你呢?我父亲怎么会碰巧遇难!盈隆宫你也没必要去,就把你押到我父亲的墓前去,让你在那里说,看看你有没有脸说的和现在一样,大言不惭的!”
刺史听了此言一下子噎声,半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他知道长安城东谢二嫂墓园,更知道郭孝恪在墓园内确切的掩埋位置。
但是这么多年了高审行一直以为,发生在初五长安街头的那件凶事,就是某些人专门针对郭孝恪的——为的是不使郭孝恪复出——高审行甚至一度怀疑过:幕后主使了这件事的不是长孙无忌、便是江夏王李道宗。
他还是第一次在这样寂静的夜晚,从一个九岁孩子的口中听到这个令他震惊的细节,震得他半晌都回不过神来。
显然不像是假的。
一个九岁的孩子绝不会无中生有,将陈年往事说的如此真切、不含混。注定是盈隆宫某个真正的知情人无意中说出来、又被郭待聘听到了,不然他哪里知道什么高阳府、房遗爱?
那年,在曹王李明大婚之后,他在通善坊香远茶楼的雅阁里是怎么挤兑房府二公子的,高审行此刻躺在黑暗中的客栈里,依然如在眼前。
那日,房遗爱客气而委婉地向他借些钱,去偿付归林居的损失。
房遗爱搬出高审行和高阳公主刚刚发生的一次忘情的幽会,来要挟他、让他乖乖掏钱。他好胜、而且恼怒万分,立刻从官场和情场两方面,将房遗爱反击的体无完肤。
只要是个男人都会恼羞成怒。
那天他故意从香远茶楼前往永宁坊,就是要给房二愣子最致命的一击,让他瞧瞧延州刺史同永宁坊、同金徽陛下不同寻常的关系,他不用回头,也能猜到房遗爱坐在茶楼上无可奈何的生闷气的样子。
高审行想,房遗爱真敢在大街上伏击自己么?
郭待聘重重的一哼,尚显着几分稚气,但无比的坚决:“你是刺史,是大唐命官,说出的话当然不会吞回去的!我不要你抵我父亲的命,那是犯法、是拉盈隆宫四位少王踏足泥潭!我只要你当着我父亲的面再说一遍你说过的,只要你肯给他行个礼,说声对不住,我们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