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己难以名状的涩痛,我终究是应下了这件事情,若是进展顺利,既成全了姊姊,又成全了大哥。这些年来,他们都为苏家牺牲了太多太多,我怎能自私到只顾自己的感情?
自打那日起,我便在素斋当起了跑堂,连我都不晓得自己心中的急切与焦灼究竟是在期盼着什么。二十天后,我终于在素斋门前见到了她,天知道纵然我一派平静,心却似是跳到了嗓子眼儿里。
她满身狼狈,身后还跟着个气宇轩昂的男子。那一刻,我说不上来自己心里究竟是何滋味,只是当她还未问些什么,便已照本宣科的招呼道,“可巧今儿个苏娘子宴请城中达贵,斋中厨子都过去帮忙,这才闭门早了些。劳娘子白走一趟了,奴有事在身,改日定当好生服侍。”
好在她心思散漫,听得我的话后更是陷入恍惚,我刚松了的半口气儿不禁再度被高高提起。剧烈地心跳声让我听她的话都似是隔着好远好远。
“小二哥既事务在身,儿不敢多行叨扰。今日来此只一事相问,还请小二哥不吝告知。”
我强撑着面上的笑颜,“承蒙娘子抬举,奴定当知无不言。”
我用尽了全身力气,方才坚持着送走他以前维持那副尚算正常的跑堂姿态。她方一离开,我便瘫软在了地上,总是自后方走来的夏梁伸手扶我,却始终提不上半分力气来。
“你当真就这么喜欢她吗?区区一个丫头,你们又相识不久,她怎就入了三郎君的眼?
我摇头不语,“我不知道,夏梁,你如果还你念及我今日帮你的恩情,便莫要和任何人提及这件事情。
那一刻,我方才晓得自己究竟多可笑,自负看透世间百态,却这么轻易便落入一场笼络人脉的阴谋中。
数月后,兄长委任江西观察使,我毫不犹豫地随行前往洪州。
对于兄长来说,洪州是个不愿被提及的伤心地,却不得不日日相对。加之江西错综复杂的脉络,白日为政务恪尽职守的兄长,便用夜间的放诞来舒缓心中抑郁。
初时,我并不赞同他的行径,日子久了倒也觉着,纵然风月之地大抵如是,却也比那寂寥浮生多了几分情趣。我虽不沉溺此道,却也并不厌烦那些女子使劲解数的讨好。我如同看着一场又一场或相似或异同的好戏,在风月场中栖身,却总能片叶不沾。
后来,一名出身京兆万年的文士投入了兄长麾下,他姓杜名牧字牧之。不久后,兄长令他担任团练巡官一职。
那人看似文质彬彬,却也是个精于玩乐的,久而久之,兄长再出行便会带上他。打那儿以后,我们三人变成了洪州颇具名气的“风尘三客”。
兄长已有家事,而我素来待人冷漠,倒是那杜牧颇得美名。只因他惯常一副温文尔雅的模样,遇人先笑三分,由此受尽洪州女子的爱慕,回回出门皆难免被手绢、香果之类的东西砸中。
每每这般情景,兄长便退居一旁看热闹,我则是不厌其烦,冷着脸喝退那些女子。不久后,我便落了个“冷面郎君”的称号,为知情百姓所盛传。
文宗大和三年,日子仍旧如流水般平静中带着那么点儿小水花。这一年里,最轰动的风月之事,莫过于悦泠坊中的高阁重启。
我们三人皆尽收到悦泠坊张妈妈的亲笔邀请函,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谁也没想到一场再寻常不过的欢宴会成为我们不死不休的劫。
高阁中,年方十三岁的她惊艳了整个洪州。但真正令我难以平静的却并非那场足以盛名大唐的歌舞,而是她回复给我的寥寥书信,那端庄秀致地鸟虫篆似被钉入了我的心上,令我久久难忘。
那晚,倾尽才华的达贵文人皆未能入她眼,反倒是我阴错阳差的成了她的入幕之宾。后来的欢宴中,我一反常态回回出席,她的态度却是讳莫如深。
真正的转变,是在她离开洪州数同牧之一起回转那日起。我百般打探,却始终没能弄清楚为何他们会走在一起,可也就是从那时开始,异样的情绪袭遍我全身上下每一个角落。
曾经的情伤,让我痛恨那些暧昧不明的女子。她看向牧之的眼中已然是掩不住柔情,却日复一日的邀兄长与我抚琴品茗。
每每见着她,我纵是痛并快乐着,在她看向我的眸子里,寻不到我所期望的半点儿柔情。自那时起,看她痛苦见她伤心,我便有种与她血肉相连的畅快。
在一次被砸场子后,兄长将她接回府中,入编了官籍。那时我正寄居在兄长府中,见她疲于应对诸多事宜,便屡屡出言讽刺,实则暗中提点。
那段日子里,她对牧之冰冷地态度曾令我畅快一时。然而我曾经所痛恨的暧昧不明,却从她身上皆尽散去,也正是因为如此,方令我越发痛不欲生。
瞧着她与牧之日渐亲密,有回甚至瞧见他们与湖畔相拥。那时,我便想剖开自己的胸膛看看,为何这颗心比当初在长安知晓那贵女只是在利用我时,还要疼上千百倍。
我开始不断制造机遇出现在她面前,却在见着她冰冷地神色时,忍不住一次又一次用尽世间最恶毒的话语去伤害她。
我曾不止一次后悔自己的冲动,却又像是掉入了挣不脱的梦魇里,恶性循环。
后来她跟前儿的丫鬟犯了错,嫂嫂决定将那丫鬟发卖。她因求情而被嫂嫂罚跪,牧之急得鞍前马后,我不惜做了恶人,却又忍不住背后替她周旋。打哪儿以后,她与牧之的关系更是一日千里,而真正在那件事情上出了大力的我却被抛置一旁。
在郁郁中,我终是病倒了,她随兄长一同来探望。我留她相谈,“好好,你可曾怪我?”
当时,她怪异地目光令我至今难忘,似是不明白我话中所指。
“那时,对兰月见死不救,你可曾怪我?”
她面容冷清,仿似不过是听得最寻常的问候,“郎君说笑了。你我二人本无恩怨,何来怨怪之说?”
自那时起,我方才知道,原来我与她之间在她眼中不过点头交情。
关于她二人的传闻,频频入耳。忍无可忍之下,我终决定将这一切和盘托出,因此我找到了牧之,请他约她出来一叙。
“好好,其中我心里真的有许多话想同你说。可是到了如今,我却又不晓得要怎样告诉你。”
我凑到她耳边,说了近些年来最心底的话——“好好,自打认识你的那天起,我便发了疯一般的倾慕你。”
迎上她惊诧地目光,我却是仰头大笑:是啊!有谁能相信自己会被一个日日恶言相向之人倾慕?
我轻轻拥着她的双肩,直直盯着她的眼睛,“张好好,倘若我沈述师这一生只能掏心掏肺的说一次心里话。那么,也就是今日了。”
她欲言又止,我却丝毫不给她拒绝的机会,将我要说的话和盘托出,“我沈述师从未如此爱过一个人,你对牧之的感情,我已然知晓。今日我所说的一切,你不必放在心中,是我想与从前挥别方才请牧之约你前来,你不要怪他。”
“好好,自打高阁中你那封回信起,我便对你年年难忘。只是羞于启齿,方才有了之后的种种。你的脾性,我还是了解的,或许此后你我再不会有交际。但今日你能耐心听我将这一切说完,我便始终是开怀的。”
我上前将她紧紧拥入怀中,压低声音道,“不要动,便将此刻光景予我可好?我不会让你为难,明日一早我便会离开洪州,自此你我再不会相见。”
瞧着她抬起的双臂缓缓垂落,这一刻,我是由衷的开心。即便我从未能入得她的心,至少她对这场表白并非无动于衷。
其后的很多年里,我经常在想,如果那时能各自相安的将一切停驻在那刻。是不是对所有人都会好上许多?
第四十八回 情深难忘彼岸春()
苏岩开了口,便似黄河决堤了般汹涌不绝,他唯恐一旦停下来,就会从兰月口中听到决绝的话来。
“我自小受尽祖宗庇荫,出身富贵,且从未吃过半点苦头,正是姐姐心中典型的富家郎君……”
苏岩极尽口舌之力,而兰月下意识想到的,却只是扬州苏府。那个荣极一方,屹立百年的世族之家。
“苏慕是你什么人?”
苏岩知道兰月始终对当初在扬州的事情念念不忘,“兰姐姐,姊姊她并不是……”
“毋需解释,无非是立场不同罢了。那些事情早已过去,你我皆不必再去翻旧帐。”
听得兰月这番云淡风轻的话,一时间,苏岩不知自己究竟当喜当忧,只是时至当下他除了坦言再无其他的路好走。
“兰姐姐,她是我姊姊。我在家中男辈排行第三,同是苏府的嫡亲血脉。”
苏岩低首敛眸,然而,等了许久却不见兰月有任何反应。他终是鼓足勇气抬头看去,却见兰月已然转身行至柴房门前,她俯身拾起一根细细长长的枯藤条,随手便抽在了自己的左手臂上。
苏岩目眦欲裂,瞧着兰月纤臂上寸许来长的青紫伤痕以目力所及之速红肿一大片,“兰姐姐,你、你……你这是做什么?”
兰月并不作答,抬手又是一下,竟比方才下手更重了些。苏岩见此再顾不得其他,上前紧紧握住她的手臂,“兰姐姐,你究竟想怎样?”
兰月狠狠推了苏岩一把,却怎么也挣不脱禁锢,“放开!”
苏岩一声不吭,只是固执的僵持着,兰月指尖轻颤,掌中的藤条蓦然落地,“这是我自己的事,与你何干?”
苏岩浑身僵硬,却不得不放开兰月,只是他不再顾忌兰月若有所思的目光,将落在地上的藤条拾起来收入袖中。
兰月见着苏岩听话的退到一侧,一时百感交集,“阿岩。”
苏岩心里猛然一跳,直直盯着兰月,“兰姐姐,你、我……”
“阿岩,从扬州到汴州,再至长安,后赴宣城。跟在娘子身旁的这些日子,想必你也看出来了,娘子她是个重感情的。有些事情她纵然心知肚明,我终究顾念着那些情分不肯戳破,可是我却始终做不到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苏岩说不上自己究竟是松了口气,还是黯然哀伤,“兰姐姐,无论我的身份是什么,或是有再多身不由己,我都不会伤了娘子和姐姐的。人非草木,孰能无情?这些日子以来,姐姐待阿岩如何,旁人或许不知,但阿岩始终是铭记于心的。”
兰月今日能到这里来见苏岩,也正是因着他尚能念几分旧情,可是曾经所发生的种种终究令她难以释怀,“阿岩,自打你跟在娘子身旁那日起,便是由我带着你的。你一切过错皆有我的一半责任,方才那些不过是我应得的惩罚,不是任何人的过错。”
苏岩听得兰月这些话,竟是比打他骂他更令他难受得多,“兰姐姐,你不必替我背负什么,无论出于何种原因,这一切都是阿岩的错。从前所为的种种,我定会亲自前去向娘子交代清楚。届时,娘子如何处置,阿岩都认了。只是请兰姐姐无论怎样都要替阿岩求求娘子,叫她不要赶阿岩离开。”
见着苏岩时至此刻仍是心心念念着不愿被赶走,兰月不禁百感交集,“娘子最恨的便是被判,你知道为何会被娘子察觉到你的问题吗?倘若你只是身不由己的潜伏在娘子身边到也罢,你怎能将娘子的行迹一丝不漏的传给外人?倘若不是因此耽误了不少行程,想必宣州之事会更加顺利些。依照娘子性格,因了那件事情,纵然是不多怪罪于你,也断然不可能在留你在身旁。”
“兰姐姐,我……我可以做外院杂役,我可以从今以后再也不近娘子丈余之地。无论怎样都好,只求兰姐姐帮我同娘子说说吧。”
兰月容色沉冷,神情若古井般寂然无波,“你走吧。前尘往事,我便当从未发生过,你我就此陌路,再不相欠。”
苏岩浑身僵硬,红唇开开合合竟是吐不出半个字来,兰月深深看了苏岩一眼,便于转身离去。然而,袖上的力道不得不令她停下脚步。
“阿月,这是我第一次这样称呼你,或许这也会是最后一次。先前种种,无论我间接或直接带来的麻烦,我知道道歉是弥补不了的。可是有些话,我还是想对你说,不是为了解释什么,只是想让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做这些。天下间,我最不想伤害之人便是你,这段日子以来,我也深知你的性子。不求你原谅我,只希望你知晓一切后,不要再责怪自己。”
兰月深吸口气,终是抬手拔下发髻上的簪子划向衣袖,布帛断裂之声惊呆了苏岩,他怔怔瞧着手中的半阙衣袖,感觉方似什么被撕开了一般,呼吸间尽是痛楚,“兰姐姐……”
兰月恍若未闻,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