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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便是恨你那玄德兄长了,要不然怎会有如此神色?”
皇甫嵩将箭矢放在案几上,转动几下。
“兄长与草民从小一起长大,情同手足,草民怎可能”
“贤侄,你疯了啊?”
刘正不明所以,却也有些心虚道:“草民”
“你可知道,官场之上,稍有不慎便是粉身碎骨?”
皇甫嵩打断刘正的话,拍了拍自己的嘴,笑道:“在朝堂上,这张嘴要怎么说话,每一个呼吸,老夫都得思虑好几遍。知道的挑好的说,不知道的不能乱说,要顺着别人的心意,让上面的人高兴,又要保全自己和手下部曲的性命,将意思说到位了。老夫实话告诉你,老夫每一次说话,都头皮发麻,鸡皮疙瘩一身。等出来的时候,你根本想不到那身冷汗有多臭。臭的让老夫恨不得再也不去那看似热闹其实冷冰冰的宫殿了。”
帐外雨水声不断,皇甫嵩摇头道:“军中好啊,军中什么话都可以说,尤其老夫出征在外,还统御三军,可谓位高权重,无人敢惹。但老夫就算是说也不是乱说啊。”
“老夫问你恨不恨老夫,你说不敢,什么叫不敢?你不敢是不是说你其实也会,只是不敢说?贤侄,这张嘴要说话,要对着别人的心去说。你这一开口,老夫就不高兴,不高兴就喜欢胡思乱想了。”
皇甫嵩又拍了拍脸,“而做人啊,不止祸从口出,这脸比嘴巴还笨,透着的更是心里的意思了。你再怎么掩饰,哪怕只是眨眨眼动动手,在朝堂上都会被人看在眼里的。尤其是站在高处,底下人在干什么,都看得一清二楚,有时候就是些许动作,你就让站在高处的人记恨上了。想要明哲保身,就要让人看到想看到的,听到想听到的。”
这番话明显是在指点,见皇甫嵩停了下来,刘正由衷感谢:“多谢中郎将指点。”
“指点说不上,老夫既然来了,总要找点事情做,难得遇到一个如你这样的骁将,还是汉室宗亲,你就当老夫拉拢人心。何况,老夫毁了这等凶器,也心有歉意。”
身上床上的零件都被收拢到了案几上,皇甫嵩站了起来,那身形十分高大,他缓步走到刘正身边蹲下,将那虎皮铺开,然后扶着刘正挪到虎皮上,有些随意地说道:“至于你和玄德,老夫不会猜错。他三番几次夸耀你那天的气魄,夸耀你为士族,为朝廷,为天下人消灭了一个阉党,消灭了一个未来可能出现的中常侍,乃至敲山震虎,震慑其他宵小。他还夸耀你的兄弟各个都是人中龙凤,你的武器是世所罕见。这是捧杀,这是引人争抢啊”
刘正咽了口唾沫,尽量克制着怒火溢于言表,皇甫嵩又拿起一旁的大氅盖在刘正身上,“年轻人终究不知道隐忍,玄德其实已经不错了,但言多必失嘛。老夫当时就有些疑惑,毕竟惜才,此前也听到过令尊遗命,让你们兄弟相亲,相互扶持这原本有些多此一举啊,便想来问个明白。如今算是知道了。”
“草民斗胆,中郎将言重了,草民与兄长”
“不要解释了。老夫刚说完言多必失,你又如此老夫既然比你年长,比你位高权重,说什么,你就应什么,若是觉得有错,那也不要反驳,暗自想想就好。这不是什么大事,至少对老夫而言,你们家兄弟阋墙,和老夫毫无干系。老夫若不多问,你解释又有何用?平白生厌的。至于让老夫对你有好印象?老夫有啊,你莫非不知?你在故安、冀州、南阳,那些功绩、诗文、典论,别说老夫了,任谁都会感觉你年轻有为。老夫在你的年纪,更是比不上你。贤侄,要有自信啊,你的功劳,除了公伟那等疯人,寻常人都会惜才的。”
皇甫嵩摸了摸刘正的脑袋,又掀起刘正的衣服看了看伤口,皱眉道:“公伟行事偏激,做起事情来也着实不计后果。狗急还跳墙,人急了什么想法不会有啊。他便是觉得所有人都会遵守仁义礼智信,知道孝悌忠义礼义廉耻可外面好多百姓都在吃人啊,这世道,真正能遵守这些东西的人,无一不是吃饱喝足然后没事干了。以为谁都能跟他一样,从家徒四壁时就能克己复礼熬到如今这位置,他也不想想自己也算人中龙凤了。”
刘正回忆着军中听到的皇甫嵩的名讳表字,偷偷查看了一下皇甫嵩的好感度,发现有“32”,心中定了定,又查看了一眼属性,随即一愣,比起朱儁,皇甫嵩竟然还要厉害一些,除了武力只有82相对较低,智力和政治却也在90以上,而统帅竟然与李彦一样,是满值“100”。
他这才想起皇甫嵩和朱儁一样,都是汉末名将,而且整个黄巾之乱,按照原本的发展,皇甫嵩可谓独挑大梁,在卢植被陷害的情况下,将蛾贼打得分崩离析。
只是也不知道怎么了,刘正总觉得自己一直以来忽略了什么,此时脑子里乱哄哄的,却也想不起来了。
“不过贤侄啊,你也不要生气。你的事情,任谁知道都会发火的。如今朝堂上,冀州几个宗亲王侯此前被张角俘虏,朝堂上也在闹腾,说他们已经通敌叛国了,再加上你的反书,还有和张曼成的事情,整个汉室宗亲没少惹人非议你的把柄太大了,公伟想要敲打你,也是应该的。”
皇甫嵩笑了笑,“你想为国为民,这本身没错。蛾贼也是百姓,因为想要好日子才会造反,其实老夫也想的到。便是让张曼成去安抚其余蛾贼,将他们都安抚下来,老夫也能做。但就像公伟让你担恶名一样,救了人,不是说救了就完事了,还要安抚,还要供应粮草,战事一结束,其实才是最乱的。谁都觉得自己是受害者,都想要找朝廷补偿,哪里有这种好事情啊?南容应当也与你说了,朝廷疲于对外,国库早就空了,买官卖官,其实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想要解燃眉之急。我们的陛下,其实挺聪明的。可是”
他摇了摇头,听着雨势急促,叹气道:“局势就这样了啊。那些蛀虫还在,能够保持这种局势已经不错了。而如今总要有人担恶名的。所以,老夫来时与公伟商量了一下,决定——屠城!”
“你是说”
刘正睁大眼睛,整个人瞬间激烈颤抖,那目光通红起来,“中郎将!草民斗、斗胆一定还有其他的办法!一定还有!那都是人命啊!都是人命!怎可能”
“贤侄,老夫明白,人心都是肉长的,谁也不想这样。但大势所趋啊。”
皇甫嵩拍着刘正的脑袋,安抚道:“情况很糟糕,真的。你根本不知道整个朝堂上在发生什么。粮草都握在少数人手里,我们也想抠出来,但抠出来就得让着他们。这一让,整个大汉就更加岌岌可危了。”
刘正脸色苍白,“可一定还有”
“没有了。等不起的。再过几个月就是冬天了,届时就等着整个南阳人吃人吧,而且还有其他地方,这个蛾贼之乱,祸害得好几州都完全没有余粮了。任由他们自生自灭固然能做,但那样的环境下,养出来的人再也不能说是人了,畜生也似。若是他们疯了一般扩散开去,便是你在关乎人心的竹简上说到的那些了,整个大汉都会疯的。”
“可里面也有好人!绝不可能”
“对,哪里都有好人。所以我们也会甄选。但留下来的人不会多。那些缙绅商贾交了粮,就饶他们一命,其他人若是实在没有劣迹,也会留下来一些,至于大部分人,就要死了。”
皇甫嵩还是在笑,那笑容原本还有几分敦厚,此时只让刘正觉得恶心。
见刘正神色悲恸,皇甫嵩想了想,笑道:“贤侄,你可能此前一直错意什么了。你想啊,我等活在哪里?大汉。大汉是谁的天下?是,百姓是大汉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但朝堂之上,坐的是陛下,这天下是陛下的。而天下要稳,只有陛下的名声稳。只要陛下还在,名声好听,百姓就会认可,我等就会慢慢好起来。而老夫、公伟、子干,都不过在这朝堂之上匆匆进去,匆匆出来的过客。我等牺牲些许名声,不算什么的。而且也未必是坏事。”
他站了起来,走到一旁拿起一把伞,“时候不早,说了那么多,老夫便是要你知道。我等无论做什么,不是说让百姓好过,而是要让大汉好过。你所看到的百姓,看到的好人,都是你眼前的,他们好过没用的,要大汉好过,让天下人好过,首先还是得陛下好过。只要陛下在,他的名声好,天下就不会分崩离析。那些披上黄巾的蛾贼,说到底都是小打小闹,我大汉仍旧是海内一统的局势。”
刘正哽咽起来,“中郎将,草民实在,实在”
“对,老夫以往也接受不了,但多看一些就会想明白了。我等所说的为国为民,其实是为了陛下,你懂吗?你要忠心的,永远不是百姓,而是陛下。汉室江山想要不倒,就必然要有所牺牲,那样才能长存。要不然,百姓好了,未必会觉得汉室好,他们远离朝堂,很多时候看不到陛下,好了都说县吏郡吏的好,而坏了,都会说刺史昏庸、圣上昏庸,派来这样一个人”
皇甫嵩又蹲下来,搀扶了一下刘正,“如今蛾贼造反,陛下的名声就岌岌可危,总有人想取而代之,亦或浑水摸鱼自立朝廷。到时朝堂一乱,就等于天下乱了,你以为比蛾贼之乱事情小吗?到时候死的人会更多!而且也更惨烈能起来吗?老夫扶你去看一下筑京观。如今雨大,杀人正好,也可以被雨水冲入河流。等到停下来的时候,京观才会真正造起来。”
刘正摇头哭道:“草民斗胆,身心疲累,只想回、回去休息。”
“不,老夫要让你看,也要让你记住!这些百姓的死,都是为了让你们明白,这是在讽刺我大汉无人,竟然只知残暴杀人,不知安邦定国!”
语调突然高亢起来,皇甫嵩紧紧握住刘正的手臂,目光也突然红了,“德然小友!老夫皇甫嵩字义真,今日愿与你成为忘年之交。你可愿与老夫同行,去看看这天下百姓是何惨状!来日,护好朝堂,还天下一个太平盛世?”
那宽厚背影似乎有些佝偻了一些,刘正呆呆地望着老人,看着他潸然泪下,捂着心口痛哭道:“我会杀人!我会杀人啊!若有朝一日,待我步入朝堂,所有草菅人命、为虎作伥之人,都必将死在我的枪下!”
“老夫等着!但在此之前,你得谨言慎行,得死撑,撑到那一刻为止!这话,若是旁人,你必死无疑!往后不可胡说,知道吗?!要不然,老夫只能亲手了结了你,绝不能让你死在敌手,污了你与子干、老夫的名声。”
皇甫嵩脸色郑重,“能起吗?”
“起!”
刘正哭喊,咬着牙爬起来,整个人已经不知道是汗水还是雨水了,只觉得湿漉漉的,寒意凛冽。
皇甫嵩将大氅披在他身上,扶着他走出帅帐,最后索性扔掉纸伞,“原本还想给你个体面,让人知道老夫抬举你。只是不能让人看到老夫心慈手软,你即为老夫小友,便为了老夫忍一忍,我等风雨同行如何?”
“好!”
刘正哭着点头,由皇甫嵩扶着进入雨帘。
大雨磅礴,风声雨声不绝于耳。
两人脚步蹒跚,宛如朽木。
没过多久,头发湿了,人也湿了。
眼泪自然也就看不见了。
第193章 群英聚,京观筑(二)()
雨势很急,仿佛永远都停不下来。
此时有关宛城的战事大体上已经结束了,在大部分士卒都进了宛城配合行动的情况下,留下的士卒基本上是在对这场战役进行收尾,并且为接下来东行剿灭波才、彭脱部曲的战斗做准备。
而这场大雨的持续,却没有让城外大营中的士卒得到休养生息,反而因为军令显得愈发忙碌,甚至节奏还要混乱仓促一些。
也是因此,黄忠走在大营中,就经常能够看到三三两两的士卒匆匆忙忙地抱着一些被褥去往指点地点做各种防潮工作,将军们在风雨中大叫大喊地指挥着各种事宜,不时有营帐塌陷下来,连同器械被装上车,直接被马匹拉着朝着东面远去。
自然也能看到一些妇孺老人在抢救伤者,也有人在搬运伤者以防被雨水打湿的过程中因为几个失误遭难,被骂被打还是小事了,有个别伤者疼痛难忍发了疯,还会泄愤杀人,随后与反抗的妇孺老人同归于尽。
偶尔也有或是花枝招展,或是精神失常的女子在营地中奔跑、走动,引起士卒逞凶斗勇,随后或是演变成血案,或是被解了围,但女子在整个过程中,总归是受到了一定的侮辱。
这一路上,黄忠全程捂住怀里方雪的眼睛,走得很快,偶尔也会接受盘问,便牢牢压住裹在方雪身上的宽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