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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公”
蔡予愣愣地望着张轲,“你便是一直奉他为主的?在他尚未发迹”
“不错!便是不打不相识,此后为主公所折服。”
张轲望了眼刘正,随后朝蔡予拱了拱手,揶揄道:“其实方才老夫也在设想此事。一俟老夫卸任县令一职北上,主公身边,老夫想来想去也唯有你这未过门的妻舅能托付了。你身份特殊,又有监管之权,还怕不能以此掣肘,扼制主公他日可能有的邪念?”
“未过门的妻舅?”
张曼成一愣,刘正哭笑不得道:“我娶蔡姑娘倒是理所当然,可你这个妻舅为什么也要过门?”
“蔡某一时怒火攻心失了言”
蔡予一脸尴尬,随即一怔,察觉到刘正提及蔡孰的那句“理所当然”,若有所思,随后沉下心来,凝眉在刘正张轲身上来回望望,摇摇头,“蔡某还是不信。东家的本事,蔡某驾驭不住。若他诚心要反,那等名声,只要一句话,朱统领他们也必然赴汤蹈火。这个益州送还的大汉不就成了东家的大汉?”
“不好吗?我等是活该卑贱还是如何?以往的日子你莫非不知道?除了苛捐杂税,便是连一点想过好日子的想法都不能有!再说了,若刘幽州当真心志坚定,岂会顺着主公的想法行事?朝堂也尚在,想要收回职务不就一句话的事情?若他当真有意谋逆,主公以此长远之计取而代之,于百姓而言能避免灾祸也是幸事,而我等他日也能依托主公平步青云,从而惠及子孙,更有甚者,流芳百世也不无可能。”
张曼成想来就浑身激动得打颤,嘴上不忿道:“你就当主公未雨绸缪,有备无患。只是听说你蔡来朝颇有才学,大好男儿,还未做事便拘泥于这”
“你少说两句。十常侍已然伏诛,若是没有意外,近几年我等的日子不会差。”
刘正拦住张曼成,想了想,莞尔道:“能得来朝兄这等王佐之才如此忌惮,刘某倍感荣幸。只是来朝兄,我等身边还有各自亲朋好友,这也不失为让你放心的理由。”
那句“王佐之才”已经说明自己身份暴露,蔡予像是想到了什么,微微一怔。
刘正笑道:“刘某若当真心怀不轨,何必守孝?先父遗命夺情,除了荡平蛾贼,还说过重振大汉荣光。刘某大可以此为由前去凉州,等凉州定了,还有鲜卑,还有扶余高丽句,还有西域,这么多地方,还不够刘某建功立业,谋求出路?只是刘某也有心回家尽孝,与亲朋好友过过安逸日子,才安安分分留在此处。”
“你倒也可以说我宛城一事吃了亏,所以养精蓄锐,妄图他日一鸣惊人。可想要一鸣惊人,张曼成、卜己都是昔日太平道渠帅、神上使,张燕、杨凤一众也是河北黑山匪众,麾下人马多不胜数,我一个汉室宗亲只要加入他们图谋造反,不是更能一鸣惊人?而且,实不相瞒,刘某自信尚有一点远见,说不定还真能凭借身份称制,何必留在此处,深谋远虑这些在常人眼中不确定的事情?”
蔡予脸色迟疑,“便是因为没有我等士人相助,你才这般步步为营”
“呵,来朝兄此言差矣。我若真要做,定然让士人都去死。”
蔡予脸色一沉,“你”
“士人常言这些年党锢正是礼崩乐坏之时,可刘某偶尔想想,陛下所作所为,若是不听信十常侍谗言,何尝不是在给万民一个晋升的机会。而抛却那些忠义之士,多半士人,实则才是墨守成规、愚民利己的恶徒。”
刘正目光灼灼道:“来朝兄应当知道士人之于百姓,数量很小,刘某为何要保留那些士人,不另外再造一些听话的士人?再有私学一事,便是刘某效仿鸿都门学,他日只要再抄几家士族,得些藏书,那可是将太学也容纳了进去,届时刘某还不能自己培养人杰为己用?来朝兄想来也并非目光短浅之人,我所图之事若当真是谋逆,你以为清河崔氏、颍川荀氏、扶风马氏、汝南袁氏,这些天下士族表率能逃得过去?不,我一个都不会留!只要经籍典策到手,改朝换代何需这些不听话的大族存在!顺我者昌逆我者亡,不是更加快意恩仇?!”
“张某想回去了”
张曼成突然有些失神地道,使劲咽着唾沫。
“我说说而已。别当真。你要做起来,我第一个饶不了你。”
刘正睨了眼过去,他急忙回神干笑一声,这边蔡予脸色挣扎,好半晌,深深地看了眼刘正,侧身道:“借一步说话。”
“请。”
刘正松了一口气,嘱咐张曼成与张轲交托益州的情况,那边卢植等人见刘正谈不完,喊了一声,表示将李彦、赵易等人都请进去,刘正点着头过去与赵易卜己彭脱寒暄了几句,再回来时,张曼成与张轲在一侧说得兴起,这边蔡予则刚好摆手打发了蔡孰。
蔡孰也不知道听了什么,脸色古怪地望望刘正,随后望着蔡予的侧脸抿了抿嘴,做了个福转身离去。
蔡予凝望着夕阳,双手负在身后,颇为儒雅的装束显得稳重而出尘,好半晌后,语调深沉道:“女荀方才坦白了。既然那夜初次见面便早已知道我等的身份,你又为何时至今日才与彧说起这些谋划你想要彧干什么?”
彧
“彧”与“予”的读音在这年月的官话中也能区别出来,想着“荀彧”这个名字,刘正突然不复之前的轻松自在,思及对方足以流传一千八百年的政治才华,此刻这番言谈俨然充满了使命感,于是他身躯微微战栗,颇为紧张道:“来朝兄猜不到吗?”
“若是无关谶语,你已经解释了这么多,连你心系大汉万民之心都猜不到,彧便枉读圣贤书了。可”
蔡予顿了顿,扭过头,温文儒雅的脸颇为复杂,“连同那番神乎其技的谶语,彧就猜不到了。彧着实怕有朝一日,你这番说辞到头来便是将我当成你手中之刀”
他说到这里,目光游移不定,向来玩世不恭慵懒无比的脸布满了凝重担忧:“德然,为兄能信你吗?”
第256章 卿不负我,我不负卿()
夕阳西下,夜幕降临。
庄府外莺飞草长,虫鸣鸟叫。
刘正没有回答,望向西方不见夕阳但仍旧红彤彤的远山天际。
他突然有些理解蔡予的心境。
蔡予今年二十三岁,没有如同后世史书记载的那般在几年后出山,他现在还年轻,也没有入仕,或者说,他根本还没有准备好入仕。
他虽然美誉在身,并不自负到认为他自己能够控制刘正。
而刘正今天透露的事情,想来对他也有不小的冲击力。
现在想想,刘正也觉得自己的那些作为多少带着传奇色彩,而年龄相差无几的蔡予会感觉驾驭不住,也是完全可以理解的。
只是,“手中之刀”四个字,让刘正感触良多。
他没忘了蔡予也就是荀彧原本该有的经历。
避难韩馥,冀州易主归袁绍,随后择主投曹操。
这一走,就是将一辈子献给了曹操。
举荐名士,出谋划策
兖州叛乱,他稳住三城之一,保住曹操崛起的根本。
献帝东进,他力排众议,奉迎天子。
此后曹操每每出战,他坐镇中心,稳定朝堂,更是稳住远在前线的曹操时不时退缩的战意。
而这一稳,也让曹操逐渐坐大,拜司空,做丞相,及至封魏王。
随后
一架空食盒,幽幽汉心归尘土,再难共事异姓王。
他与旧主分道扬镳,服毒自尽。
“王佐之才”的美名,何尝不是自食其果。
他任劳任怨地送曹操登上魏王,蓦然回首,这大汉却已然在他手中变得不是刘氏的大汉,他也只能带着忠贞之诚魂归黄泉
手中之刀
感受着一侧蔡予的呼吸,这份真实感让刘正在回想着对方的那些经历时格外沉重,随后他突然咬了一口大拇指,在下嘴唇一抹血液,正色道:“卿不负我,我不负卿。”
蔡予怔了怔,抬起右手望了望食指,迟疑了一下,见刘正笑起来,他也忍俊不禁,收手干笑道:“这可不是为兄怯懦,你这一举委实唐突,你我坦诚相见不过片刻,就如此作为,为兄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视野之中,张曼成与张轲望了过来,两人的脸色明显也在好奇刘正与他在说什么,竟然还歃血为盟,他有些不自在地别过头,望向夕阳,心中却也暖流涌动,“张县令一走,我大哥暂时失踪,简宪和坐镇南阳,为今之计,你眼前能用也能信的人只有我了。挑在此时跟我坦白,也好叫我彻底接手?”
“女荀倒是也能,就是”
“那日若不是子干公,她便失了名节,此时更不知道有多少人盯着她。如今慈明叔父尚且在此,你再让她抛头露面,便是得寸进尺,惹人生厌了总要有个能决策的人在前面,对吧?”
蔡予摇头轻笑,想了想,“不过容彧先说一句,你那番让张曼成心动的说辞,流于表面了,内里哪里有这么简单。想当然耳。”
刘正轻笑一声,他也笑了笑,疑惑道:“只是我想不明白,你手中能用之人并不少。不说关张二人,卢氏人才辈出,蔡氏鲍氏也有可用之人,张仲景与你相熟,还有伯朗兄、公达、伯旗与你患难与共,此外,还有仲辅兄,李成兄的几个兄弟中李立唐咨二人也颇有见地,为何这么多人不选,非要将那些事务交托于我?”
这个问题给刘正的感觉就是在推拒,他想起一直耿耿于怀的念头,叹气道:“你果然要走了。”
“嗯?”
“我曾听公达说过,令尊曾任济南相,孟德兄如今也要继任济南相。他颇有才能,也有容人之量,戏志才此番定然向你推举,也好不埋没你的才华。如今二位嫂夫人因我受罪,你在济南国也有些人脉,甚至住了不少时日,倒不如前去寻得明公。”
刘正望着远山,头也不回,微微失落道:“我说的没错吧?”
“呃呵呵,哈哈哈”
蔡予错愕了一下,随后忍俊不禁,大笑不止。
刘正一脸疑惑地望过去,就见蔡予哭笑不得,“看来你也不是什么都未卜先知啊。”
他敛了敛容,微笑道:“这番推测倒也有理有据,只是你可知晓,当初是谁力排众议将女荀带来此处?我若一走了之,女荀断然不走,难不成我绑她过去?以她的心性,难说路上会不会自挂东南枝啊”
刘正一脸惊喜,“你是说”
“叔父身处朝堂,我既然一失足怂恿女荀过来,总要保女荀安然在此度过三年。”
蔡予点点头,莞尔道:“至于志才,我等妄议旁人是常有的事。不过此番便是说说彼此于洛阳、涿县的见闻哦,他还有些忐忑,才被仲辅兄推举给曹孟德就深受器重,想来也有曹孟德对仲辅兄交好之意在其中,他怕丢了仲辅兄的脸,自缚双手不敢进谏,我让他只管直言,若有不妥之处,让曹孟德来寻你算账。”
那目光望过来有些促狭,刘正也不知真假,有些尴尬地笑了笑,“是我想多了啊”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为何偏偏挑中了我?”
“因为王佐之才,天下只你荀文若一人。”
天际黄黑交界之时,春风怡人,吹动衣袂,刘正弯腰拱手,掷地有声,“正诚心诚意匡扶汉室,唯恐自乱阵脚,有你一人镇守后方,刚烈直言,百年之内,正——在外无忧矣!”
蔡予怔住,身躯微微战栗,半晌后托住刘正的手臂,干笑道:“天下人杰英雄无数,你刘德然尚在其中,如此抬举,彧受宠若惊。为兄可当不得如此殊荣,近来无事,绵薄之力还是能尽一些的。起来,快起来吧。”
刘正笑了笑,却并没有站直,转瞬语调微涩道:“既然文若兄如此说了,正也有一问我若弑兄呃,便是族兄刘备刘玄”
见蔡予瞬间敛容,神色严肃,刘正当即没有任何迟疑地将与刘备之间的纠葛说了出来,到得说完李彦此行可能会有的遭遇后,他望了眼府门口,随着天色渐黑,李彦一家人有些心急,已经又出现在府门口来回踱步等候。
刘正苦笑道:“当初就是一念之差。正内心愤恨兄长好吃懒做、坐享其成。此后便与他交恶,如今他到底是不是有谋逆之心,倒是纯属正捕风捉影”
“你这是先礼后兵啊。”
蔡予叹气一声,无奈道:“所以守孝也是因为心中于元起公有愧?”
“正是。”
“为何对我直言不讳?女荀知晓吗?你就不怕我告知慈明叔父”
“怕,但总有瞒不住的时候而且,卿不负我,我不负卿,总要守诺”
“呵,我能收回方才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