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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你这么说,那陈止所做的事,就是万世不易了?岂非更为荒唐?”江都王摇了摇头,“都是替朝廷办事的,哪里能分的那么清楚?他陈止做得再好,终究只是发起人,关键这个承上启下必须找对人,我知道,你输给过陈止,或许是觉得,本王说的话,压了陈止,让你有些下不来台,但你的眼界应该放宽一点嘛,这诸评与佛评,哪里有什么前后高低的分别,不要被人迷惑了。”
姜义闻言,也摇了摇头,并不分辨,拱了拱手,还是要走。
倒是那德高望重的王衍,忽然出声了——
“是没有前后高低之分,但诸评本意,是品评他人之学,给予指点,并不设立范畴,佛评却有宣学之说,两者还是有区别的,两边说的都有道理,何不坐下来,先听一听,待佛评之后,也好知道优劣,那时再评,也算得体。”
在场的这些人中,按着地位、背景,有高低之别,但比周围王衍的位格还高的,却没有几人,他的年龄、辈分、学术地位、政治地位摆在那,就算是江都王也得顾忌。
王衍这人,也好玄学,喜老庄,且善辩,年龄大了,也喜欢凑热闹,更注重后世留名,所以但凡能有一定传世机会的事,他老人家都喜欢凑上去,诸评如此,佛评也是一样。
但其心底却更喜诸评,因为他是品评之人,乃是主角,对佛评的观感一般,只是今日佛评的主角竺法潜,乃是他王家的后辈,因而前来压阵,又不愿给江都王恶感,给王家增加麻烦,所以才敛声不说。
但现在,听到这里,不想让佛评出乱,便开口打了圆场,想着先安抚住姜义。
面对这位,江都王不得不客气一点,不能用长辈训导晚辈的口气了,于是话锋一转,说道:“王公明鉴,确实是此理,但话说回来,那陈止的学识,本王是知道的,他的《师说》我在江都也读过,这是一个学问高深的人,我也是佩服他的,但凡事要有一说一,陈止是有才,可以说是后起之秀,但贵族的竺法师却足以称宗师,相信这点,王公也是清楚的吧。”
掌权郡王的马屁,那可是让人相当受用的,王衍登时忘了本意,抚须点头,回头看了坛上的竺法潜,面露欣慰。
其实,他与竺法潜虽都是琅琊王氏,但家族庞大,血缘并不近,不过家族互助是当代主流,尤其是有了出色的子弟,更是要着重拉拢。
一个三十岁的佛学宗师,对王家名望的提升,可不是一点半点。
竺法潜则微微回礼,秉持佛教之习。
见了这一幕,江都王心中大定,再看姜义,口气硬了起来:“正所谓学无先后,有才者当尊之,贤侄何必顽固己见?既然佛评已始,本王不妨透露一番,此次佛评,以竺法师宣讲为主,之所以如此,乃是因他已翻译大小佛经二十余部,而且融会贯通,皆通悟之,于是写了一本手记,乃记诸佛经之精要,方便后来人阅览,你说这样的成就,当不当得一声宗师?中原青年俊杰中,可还有第二人,有这般本事?”
此言一出,人群顿时哗然,便是姜义,也是眼皮子一跳,看向竺法潜的目光中,带上了一丝敬重。
之前因为明法僧对陈止有意无意的贬低,而显得有些不快的人,如古优、左廉等,都露出了惊容,连赵兴都忍不住低声叹息,显露出一丝敬佩。
切不要以为,这翻译了二十部经文,是多简单的事。
从东汉到新汉,一共被翻译过来的经文,约莫有二百多部,共计四百多卷,对比浩如烟海的华夏著作,可谓稀少。
里面主要的困难,一是语言和文字,这二,就是翻译者自己的领悟能力。
“独自翻译,还是合力翻译?”众人之中,如罗勋这般有见识的,在惊叹之余,心中更有疑惑,“但不管是哪一种,都能看出本事,也难怪江都王、王览等人,敢称他为宗师!”
旁边,那出身宗室的音律大家刘近,也点头道:“能译二十部佛经,这等底蕴,一个宗师的名头,是承受得起的!若江都所说为真,此人还写了图鉴之书,让人呢按图索骥,那对学佛之人而言,实乃一大幸事!”
那乐起更是笑道:“刚才姜义还替陈止说话,但陈止说到底,只是有才罢了,能写一两篇文章,但到现在没有任何著作,因而是名士,而不是大家、大师!说起来,他在离京之前,倒是放出了风声,说什么要编撰大典,如今看来,不过是蓄势、造势之举。”
第四百七十九章 只有一错()
乐起的这番话,没有人去接。
当下陈止是离开京城了,但人家影响力还摆在这,后台也尚在。
竺法潜是王家的子弟,陈止却是杨家的姑爷,这两家一个东边,一个西边,都是北地豪族,哪里能轻易得罪。
不过,对于乐起的心思,其余人等心里是很清楚的。
当初陈止在发起诸评之前,曾在洛阳设宴,邀请各方大家,有不少人应邀前往,乐起就是其中之一,只不过他是怀着其他的心思过去的。
宴席之间,乐起发难,要与陈止比拼丹青、音律等技艺,最后灰头土脸,结下梁子,名实皆失。
有意思的是,当时与乐起一同起哄的,还有一人,便是赵远,而此时,赵远看着众人一个个的惊讶表情,却是微微摇头,他摸了摸怀中的两册书,露出了一抹笑容。
但比起赵远,他周围的其他人,哪怕是赵兴,一样是看着竺法潜,不由称赞了两句。
不过还有一个人,表现出了一点异样,这人居然是关先。
这位将门出身、贵胄子弟,此时听闻着耳边数之不尽的称赞,却有些困惑道:“不就是译了二十多部书么?怎么这你们这么惊讶,还佩服上了?他翻译的再多,不也是将他人之言写下了,哪里能看出本事?”
赵兴闻言,不由就道:“老关啊,你这平时闲暇时间看的书也不少,怎么不懂这个道理?”
关先理直气壮的道:“我可不像你,看些无用之书,我看的都是兵家言,都是行军打仗用得上的。”
这话被边上的几人听到了,他们不由摇头,看向关先的目光带着一丝轻蔑,若非关先的体格和身份摆在那里,怕是几人还免不了上前提点一番。
好在赵兴是习惯关先的性子和话了,闻言就解释道:“将经文典籍翻译过来,不光是字对字的翻译,更多的是保持原有意境,展现出经文本身的含义,这就要求翻译者除了精通两边的语言之外,本身还要能领悟佛经的奥秘。”
关先眉头一皱:“还要领悟什么奥秘?不就是逐字逐句的翻译就行了?”
赵兴有些无奈的道:“换句话来说,翻译者精通了一部经文,才能将之翻译过来,而要达到这种地步,本身就要经过很长时间的沉淀和学习,毕竟在这之前,谁都没有定论,规定那身毒语的哪个字、哪句话,对应哪一个华夏文字,而且这翻译过来之后的佛经,不是给布衣看的,而是要让文士认同,一般的平铺直叙岂能让我等满足,自是要有辞藻修饰的。”
赵远接过话道:“光是要学习文字,就不知道花费多少工夫了,再加上要被中原接纳,还必须在翻译的时候,能与中原典籍相互呼应,这就说明翻译者对华夏典籍也必须精通,先这佛家之说,很多习俗与华夏中土不同,违逆了先贤之道,难免受到抵制,是以多借我等先人之言,则善者附会,你说若不通透华夏道统,如何能做到翻译之时,信手拈来,而又敲到好处,不显突兀?”
这个时候,就算是华夏世家的博学之人,量都无法与后世的信息爆炸时代相比,更何况是要精研异族文章?
竺法潜三十岁的年纪,翻译几十部,这等能耐和成就,放倒后世,至少也是精通几门语言,还能得到多国文学大奖的水平!
关先算是明白过来了,不由点头道:“原来如此,这么说来,这竺法潜还真是了不得,他要翻译一部书、几卷的经文,那就得将两国之言烂熟于心,更要知晓百家之意,才能引经据典的翻译过来,这确实不容易,也难怪众人哗然,也无怪乎江都王,会不惜打压陈志,也要推崇此人!”
他前面的话,让赵兴暗暗点头,但最后一句却又让赵兴心中一突,赶紧看了赵远一眼,生怕这人又被刺激的想出头了,却发现赵远却是神色从容,不见半点焦急和不忿了。
奇怪。
赵兴心中嘀咕,但觉得这是好事,兴许是赵远想通了,总比他冒头闹事要强,就压下了念头,转而去看姜义了。
姜义和赵兴有些交情,但这次不是同路,其人出头,赵兴不会被牵扯,却也同样关心。
此时,姜义不再坚持离去了,而是转而看着讲坛,问道:“竺法师,没想到你有这般志向,若是你那手记,真是标识了诸多经典,可使人按图索骥,那确实可称为一大壮举,被尊为宗师,并无不妥,我虽不认同佛评讲学之举,却也承认你有讲学的资格。”
他居然是越过了江都王,直接和竺法潜对上了。
这位年轻的佛家法师,这时轻轻一笑,之前他被人质疑,被人当面诋毁佛学,也只是神色微变,体现出过人的定力和气度,如今面对姜义的询问,则展现出了名士风度,只见他端坐不动,却从袖口中取出了一本书册,放在身前。
众人的目光,一下子就被这本书个吸引过去了。
“莫非,这就是那本手记?”
随后,竺法潜双手合十,微笑着说道:“贫僧这本手记,其实也无甚特别的,就是译文时心有所感,因而记录下来,其中价值,或许有助于他人学佛,能依照其中所言,翻找佛经要义,但也有不足。”
话说到这里,下面的人就已经坐不住了。
还真是这么一个可以引以为鉴的手记!
“难怪敢开坛**,有此书在,稍加索引、修整,就可以整理出一部佛典,足以镇压大寺之名与器!”古优看着,不免感慨。
“不错,此物真正的价值,就是和其他经书结合起来,以为索引,这对学佛之人来说,无疑有着很大意义!”左廉亦有所评价。
“怕是不止如此,”倒是罗勋,微微眯起眼睛,想到的更多,“如今学佛之人,虽多为士族,但也有寒门子弟,乃至农家子向往,但佛经典籍贵重,他们负担不起,但若有这般所以提纲的手机,拿过去一样能熟悉佛典,打下根基,无疑能增加佛门的流传之速。”
旁人一听,纷纷点头:“不错,是这个道理。”
随后,乐起又道:“你看看人家竺法师,有了这般成就,不骄不躁,还能安稳多年,如今方一鸣惊人,却还不满足,觉得还有不足,反观某人,那真是人比人,完全不一样了啊,才华不必人家,学问也拍马都赶不上,更不要说其他了,一点想法,恨不得全天下都知道,现在还不许别人改变了,简直狭隘!而且那人过去还耍过小手段,故意弄了个一鸣惊人的局面,但看看竺法师,这样的才能说是一鸣惊人!”
其他人一听这话、这口气,就知道乐起意有所指,至于那人是谁,已经无需点明。
不过,看着台上竺法潜谦虚的态度,以及他随后所说的话——
“……这手记,还只能作为二十二部佛经的索引,涉猎一点佛经要义,算不得什么,只有将来,贫僧写下一书,可以助人整理佛经要义,能引人整理佛典了,那才算是功成。”
“好志向!”
江都王第一个夸赞起来。
台下的众人也纷纷称赞,连本要离开的姜义,都微微点头,重新坐了下来。
赵兴忍不住感慨:“真乃人杰也。”
旋即,他注意到赵远从蒲团上起身,要往前走去,赶紧拉住衣袖,小声说道:“如今单看这学问成就,陈兄或许低于此人,但陈兄有俗务缠身,难免顾此失彼,等他将来逍遥于世,专心著书立说,那就是另外一个情景了。”
冷不防的,关先却道:“陈止的本事,我是承认的,但他未来脱身出来,著书立说了,这竺法潜也不见得会原地踏步,怕还是不好区分。”
赵兴忍不住瞪了好友一眼,责备他多事。
但赵远却笑道:“赵君啊,你为陈兄游学之友,莫逆之交,却对他还不甚了解,陈兄此人,岂会被俗事耽搁?你放心,我心里有数着呢,只是我为陈兄之友,知道他有经天纬地之才,却被人这般评价,心里难免不快,里面的原因我也明白,无非就是要推崇佛评,就得打压陈氏诸评,但他们却有一个错误,你没看,连苏辽都那般镇定么?”
经他这么一提醒,赵兴才回过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