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聂道仁也知道自家主公的不快原因,却不多言,只说此来之意,就道:“这事属下之前隐隐有所察觉,但今日得了陈都督的文章,再回头一看,才惊觉其人布局之久,可谓步步为营。”
石勒听到这里,也不由将杂念排除了一些,问起缘故。
“陈都督为太守的时候,在稳固了权柄之后,跟着就是制造了陈氏纸,改进了印刷术,更是大肆倡导商贾,而这三者结合在一起,便让诸多寒门有了为学的机会,靠着诸多小印刷工坊,以及诸多因为陈氏纸而降价的纸张,拓印成书,寒门就能够为学了!”
石勒马上就明白了那话中之意,不由沉思起来。
聂道仁却还没有说完,就继续道:“随后,又有玄甲军镇压,维持领地繁荣,吞并两州,威震天下,世家不敢言,天家不足凭,如今一篇文章出来,人人都要思量科举之利,王上,您说厉害不厉害?”
“厉害,是真的厉害!”石勒叹息了一声,“我原道自己为天下枭雄,可以成大事,可与目无余子,而今却也不得不承认,他陈征北的本事,远在某家之上,不说别的,就说那关中一变,某家就在思量,你说石虎到底是个什么想法?”
这就是直接从刚才的话题,转移到了当前他石勒最为关心的事上了。
这么直接的被询问了,聂道仁当然不能当做没有听见,于是他也亮堂的说道:“石虎之患,不再其人,而在其权。”
石勒沉吟了一下,然后说道:“说下去。”
“陈都督之言,其实并非预测,而是说策,他说关中将乱,是因为知道关中兵力不足,而民心思动,加上有胡部驻扎,最终演变成尊佛,也算是理所当然的,相比之下,王上这边的情况,其实就更为简单了,便是如今领军打仗的人虽然不少,但能长久执掌兵权的人却不多。”
石勒眯起眼睛,压低了声音,用有些冰冷的声音说道:“你这话的意思,是说石虎掌兵太久了?”
聂道仁直言不讳道:“石将军跟随王上起兵,一路历经风雨,几次出生入死,是有功劳的,也是有能力的,其兵家之法更是接连大胜,不过这些年却越发娇惯起来,如今更是执一军,镇守东地,确实是个隐患。”
石勒却是冷冷的盯着他,好半天都没有说话,最后才道:“若是这般,等于是让某家自断一臂,而且岂不是正中陈氏下怀?他写出那篇文章,本就有离间的意思,若是因为一个观众变化,这其他各家就自相疑人,相互消耗,最后只能让幽州得意!”
“这便是问题所在了。”聂道仁叹了口气,然后正色说道,“此事,看起来似乎是离间之事,但却不是无中生有,陈都督没有凭空胡说,而是分析的丝丝入理,本来各家还能以妄言之说抵制,现在有了关中的例子,连这个抵制都难以坚持下去了,就要开始分析里面的问题所在了。”
说到这,他顿了顿,放低了生意,说了一句:“王上可以分析石将军,那石将军一样能分析王上之心,不是说您一味避而不谈,就能躲过去的。”
“够了!”石勒抬手一拍,显露出怒意,“你先下去吧,某家要思量思量。”
聂道仁也不解释,点头就走,毫不迟疑。
他刚才的那句话,就有些诛心了,事后如果被石虎得知,难免对他存有成见,说不定还要说他剧中挑拨。
但事实上,正像聂道仁所说的那样,就算石勒不去想这个问题,石虎一样要想,而且如果石勒为了大局稳定,保持沉默,反而会让石虎心存疑惑。
发展到最后,说不定变成了石虎有所准备,而石勒没有防备,最终造成了悲剧。
“说到底,还是那篇文章,对天下局势的剖析,实在是太过透彻了!”连石勒这样的大老粗,现在也不得不承认这一点。
而同样有着相似的对话的,还有两人,便是那江左之地、金陵城中,王家宅院里面,正在对话的族兄弟二人。
王导与王敦,这时正各自拿着一篇文章,发出感慨。
“陈守一果然是天下奇才,当初我等没有看错他,只可惜还是未曾足够重视,如今却是被他打了个措手不及。”王敦说着放下了那篇文章,做出了沉思之态。
“这话说得不多,怎么叫措手不及?”王导却用有些劝慰的话语说着,“我王家如今与琅琊王乃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之局,何必自寻烦恼?如今关中尚有威胁,北地更有一大变数,王上在江左地位并不稳固,理应将心思放在这上面。”
“莫非经过了这些事,你还不明白,如今谁手上有兵马,谁才能脱颖而出,才能长治久安!”王敦却是干脆的摇了摇头,“天下人都说科举乃是昏招,但是为何他陈征北还能屹立不倒,一篇文章,就闹得天下满是风雨?无他,玄甲军尔!”
第一千一百六十一章 江左势之始()
“既然你也知道那文章闹出了不少风波,那就该收敛一些。”王导眉头微微一皱,顺势说道,“听闻最近有人邀你酒宴,你却在宴席上公然讨要美姬,此事已经有人上报王上……”
“庾亮上报的吧。”王敦嘿嘿一笑,“此人倒真是有恃无恐,只是前阵子却显得很是低调,前后变化,正好和那关中事掺和在一起,不免让人多想。”
王导却道:“庾亮如何,不好多言,此人也算是有些名望,而且他这次上书,算是站得住理。”
王敦还是嘿嘿笑着,摇了摇头,说着:“也别说那么许多,现在朝中上下谁人不知道,庾亮的依仗就是那北地陈氏,他倒是拉的下脸,一转脸就能去给仇人当孙子,要我王敦,就干不出这事,比杀了我还让我难受!”
“你这个性子得改一改,”王导也摇头了,他告诫道,“你当知道,这有些话还是不能说透的,而且现在朝中已经开始有人防着咱们了,你这个时候要求兵权,绝非好事。”
“现在不要求,以后更拿不到了!”王敦听到这里,却收起笑容,正色道,“而且他们不是担心我在扬州窝着,让他们不自在么,担心我真像那文章中所言的一样,会犯上作乱么?那我主动要去荆州,岂不是正好?”
“这荆州刺史的名头,可不是那么好拿的。”王导摇了摇头,“不过,若是筹谋一番,倒也能拿到,只是那边现在有几家反贼作乱,你若是过去,不能平之,反而被拖累其中,倒是要成为其他家族的攻讦借口。”
“我自是知道这些,不过些许小贼而已,这江南无人,陶侃重病,周氏衰微,才会觉得难以制之,”王敦却浑然不担忧,“以朝廷官兵,安营扎寨,徐徐图之,自可胜之。”
“真有这般简单?”王导则有些不信。
王敦便瞥了他一眼,笑道:“你便是不相信我,总该相信那陈征北吧,我这个征荆州的法子,实际上还是从他的几本说兵的书里面翻出来的,这下总该放心了吧。”
“这兵书之说,和真正征伐还是有区别的,”王导看似还有担忧,却还是点了点头,“不过,你领着兵马在外,确实也有好处,至于坏处,只能尽量避免。”
“哈哈,”王敦忽然笑了起来,“其实你亦清楚,这征伐也好,北伐也罢,看着是兵家事,其实是朝堂事,而今江左各家皆有根基,我王氏靠着和琅琊王的关系,占有一席之地,隐隐成为南下世家的首领,但毕竟不够稳妥,还是得有兵马才能安心。”
王导没有在说什么,只是点头。
几日之后,在王氏的运作之下,那王敦果然如愿的稳固了荆州刺史的名头,原本按着不让他离去的几家,也在王氏的妥协退让下,终于松口放行。
接下来,这王敦就领着一支兵马缓缓西去,沿途经过的郡县,都被他找了借口索要了口粮和人口,造成了不少的影响。
消息传回江左朝廷,马上激起了一波舆论风潮,但王导到底是有手腕的,加上南下世家的支持,最终还是将这事的影响按下来了,朝廷只是派了个人过去,督促王敦尽快行军。
只是这敦促却无多大作用,王敦还是依旧故我,依旧缓慢进军,只是随着被他祸害的郡县多了,这各地的局势都有些不稳了,反倒是他的兵马越来越多了。
这事最终拖了一个多月,等北地那边都传来首届科举顺利闭幕的消息了,他王敦的人才抵达荆州外围,前前后后,和反贼是一场都没打。
这事在朝中自然又是引发了一场风波,只是比起上一次,这次的程度要稍微小一点,原因倒也简单,还是王敦那边看着已经稍微有些成气候了。
不过,最后琅琊王倒是忍不住了,先后去了几封信,希望王敦尽快动手,把几大贼兵剿灭。
王敦这次倒是不含糊,接到了信的第二天,就把自己驻扎的那个荆州外围县城的县令给抓起来砍了,换上了自己的人,名头倒是不小,说是那县令私通匪类,给反贼通风报信。
那县令是不是通风报信了,朝廷当然不知道,只是看着这个架势,不少人却是想起了陈止的那篇文章,对于王氏的描述。
于是这江左朝廷里面的风气,慢慢有了变化,王氏出身的官僚,都感到了压力陡增,便是平时在各自的衙门里,也会被人在背后指指点点,着实让人有些难以忍受。
不过这种局面持续的时间也不算长,随着王敦终于开始朝杜氏反贼发起了冲击,并且接连打了几场胜仗后,这江左朝廷上的风向又变了,开始吹捧起王敦的军事才能,更有那趋炎附势的,想要借机得王氏青睐,马上就跳出来,将那王敦的本事吹的是天上有,地上无。
更有不少人,干脆就弄出了一个北陈南王的说法来,意思倒是简单明了,就是把王敦和那幽州的陈止相提并论,说两者都是汉家名将,这兵家的本事不分伯仲。
对此,自是不少人嗤之以鼻。
不过江左朝廷却本着一些考虑,加上王家的从中运作,并没有排斥这种说法,隐隐有想要将王敦塑造成忠臣良将的形象。
这背后的关键原因,还是因为王府乃是由北而下,在南方根基不稳,需要一些名头来镇压气运,再加上那陶侃病重,江左南方在兵家上似乎没有什么能拿得出手的人了,这和北边的几个势力一比,无疑就显得出于劣势、下风,因此想要靠着王敦的举动,来增加一些底气。
但可惜的是,这边刚刚将这个架子铺开,那边王敦就吃了败仗,因为中计,损失了不少兵马,不得不暂时退而守备。
可这样一来,江左朝廷就显得有些尴尬了,是继续吹也不是,不吹收回来,更是自打脸,于是就只能先冷处理了。
好在那王敦到底有本事,加上王家和不少北地世家的支持,靠着硬摩的功夫,花了大半年的时间,终于在荆州彻底站稳,并且一路将那叛军朝南推,最终让王敦的这个荆州刺史名副其实了。
但当时的江左朝廷,一定未曾想到,这就是一切灾厄的开端。
第一千一百六十二章 养寇者王,难伐者石()
自从王敦在荆州站稳了之后,便靠着王家的支援和帮助,在荆州发展起来,其人之能更是在朝中被广泛赞誉。
只是虽然荆州发展的不错,但那作乱的贼匪却是一直未被剿灭,反而还有蔓延的趋势,每每到了关键时刻,才被王敦的人击破。
无论是从哪方面来看,从战报上来讲,这都是一个勉力维持的局面,似乎王敦只是靠着一些兵马,艰难的堵住了贼人,然后再艰难的发展壮大。
不过,到了第二年的中旬,王敦兵强马壮,却依旧没有彻底剿灭贼匪,朝廷上的一些人品味过来了。
这该不会是要养寇自重吧?
此话可不是什么梦呓之语,而是经过不少人的推算,觉得大有可能的。
要知道,这王敦跑到荆州经营,可不像当初陈止北上幽州,中间隔着一个混乱的冀州,所以朝廷难以支持,他王敦和江左之间,不仅有陆路连接,还有长江水道,物资钱财每个月可着劲儿的要,兵家兵刃更是一个不拉,就连兵丁补充,有的时候都要朝廷从其他地方给他调配。
这样的情况下,王敦在荆州所得的钱财税赋,却只有一小部分上缴朝廷,大部分都被他自己截流下来,留在当地,所以虽然时间不短,但荆州的势力却是急速膨胀。
偏偏这么膨胀后的势力,依旧奈何不了那些贼匪,这就有些说不过去了。
毕竟,随着江左局势的稳定,这贼匪的情报和信息也逐步被朝廷掌握了,这江左朝廷上下,也知道那些贼匪看着势大,但其实组织松散,内部还有权利争斗,真要